面對冤大頭楚國主動送上的金銀財物,扶蘇頗有些無語。
雖然能理解楚王的想法,但……這個楚王他不聰明啊!
這是有多天真才會覺得堂堂大秦公子會為了一點小恩小惠善待楚國?他姓嬴,可不姓羋。
扶蘇轉頭就把這筆意外之財呈給了秦王政。
秦王政見兒子送來財物,意外地問道:
“這是何意?”
扶蘇無辜地說道:
“楚國想賄賂我,好讓秦楚之間不興兵戈。此事事關重大,我不好擅自做主,便隻得與父親實話實說了。”
頓了頓,扶蘇又補充道:
“送上門的錢,不要白不要,所以我就收下了。之前尉繚帶了三十萬金離開秦國,想必國庫依舊空虛,急需填補。”
秦王政啞然失笑。
公然薅彆國的錢財來填補秦國的虧空,也真是獨樹一幟了。
扶蘇見父親笑了,也跟著微微一笑:
“我見楚王昏聵無能,日後或許還會繼續送錢。”
言下之意,這個來錢的路子可以一直反複利用。
反正他們大秦的下一個目標是趙國,再下一個是魏國,還不到攻打楚國的時候。
但楚國又不知道大秦預設的滅國順序,隻要他們父子倆在朝堂上做一場戲,就能讓楚王誤以為秦國放過楚國真的是公子扶蘇在出力。
秦王政無奈地拍拍兒子的肩膀:
“善!”
於是次日早朝,便有大臣得到秦王的示意,特意站出來諫言,稱楚國在秦韓交戰時似有蠢蠢欲動的架勢。
“王上應早做準備,免得楚國趁機生事!”
丞相昌平君聞言面色微變,但他身份敏感,不好多言。
昌平君乃是當年楚考烈王在秦國為質時與宗室女所生,如今的楚王正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熊悍。平定嫪毐之亂後,他便依仗此功當上了丞相。
扶蘇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這位“舅舅”,他生母是楚國宗室女,兩人之間也算有些血緣關係了。
可惜,他們注定走不到一起。
上一世秦國滅楚時,昌平君趁機謀反。他以自己楚國公子的身份稱楚王,試圖延續楚國國祚。
這樣的例子在戰國時期並不少見,某個國家被滅了,公子流亡在外。若能遇到願意資助他複國的好心人,便可以挽救故國。
齊國、楚國等等,都曾遭遇過滅國危機。但戰國七雄互相鉗製,總會在權衡利弊之後伸出援手。
大秦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滅六國時根本不給他們喘息之機。一個接一個地打過去,就是怕過兩年剩下的國家又幫著被滅的國家複起。
然而那些公子能成事,少不了彆國幫忙。昌平君造反時情況卻大為不同,僅剩的諸侯國隻有燕國和齊國。
試問這兩國哪一家能幫到他呢?他們自身都難保。
扶蘇的視線被昌平君所察覺,對方猝不及防地抬頭,與王階之上的長公子視線相對。
扶蘇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舅舅不要著急,臉上半點沒有打量人被抓包後的心虛。
昌平君毫無所覺,看出長公子的意思之後,心下稍安。
這些日子長公子跟隨王上上朝,並沒有像以往那樣侍立於王階之下、百官首位。而是被王上叫到了上首,停於半階處。
如此高百官一等的站位,顯然預示了秦王政對繼承人的選擇。
太子雖還未立,但也隻差那麼一道程序了。
有長公子幫忙說項,想來今日對楚國的攻訐應當成不了氣候。
扶蘇轉身朝向父親,不負昌平君所望地開始為楚國陳情。
他表示方才大臣所言的“楚國蠢蠢欲動”乃是無稽之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畢竟楚國並沒有當真做出調兵的舉動。
秦王政眉頭微皺,似乎不太讚同。
父子倆你來我往做戲一番,最終長公子還是說服了王上想要借機威懾楚國的想法。
早朝散去後,昌平君特意叫住了扶蘇。
“此番多虧長公子仗義執言了。”
扶蘇坦然接受了這番道謝:
“舅舅哪裡的話,如今戰事未平,本就不該多生事端,況且這也是我本就該做的事情。”
昌平君被他一番話哄得眉開眼笑,心想長公子竟當真如此向著楚國,那他更要交好這位公子了。
同為楚國公子,熊悍能當上楚王,憑什麼他不行?
隻要他和扶蘇打好關係,等日後扶蘇上位,肯定更傾向於扶持他這個和自己交好的楚國公子回國,繼任楚王之位。
昌平君高高興興地走了。
扶蘇也心情愉悅地回到章台宮,和父親商量今日之事可以朝楚國開口索要多少錢財作為謝禮。
富庶諸侯的錢就是好賺,早朝這場戲不過演了一刻鐘,就能白得一堆財帛。楚考烈王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自己這個人傻錢多速來的兒子氣到吐血。
侍立在側的蒙毅一臉麻木地聽著這對父子倆商量怎麼從楚國手裡摳錢,心情十分複雜。
公子回來得晚了一些,不知道方才有不明真相的朝臣先來求見過王上,擔憂長公子過於偏向楚國,恐怕不妥。
真該把那家夥拎過來親耳聽聽他們口中“偏向楚國”的長公子都在乾什麼!
扶蘇偏頭衝蒙毅笑了笑,又對父親說:
“七國間常有互相賄賂之事,若是郎中令遇到有人送金上門,不如也先將財帛收下,再來同父親商議。”
蒙家兄弟忠心不二,叫他們配合撈錢根本不必擔心對方會當真倒戈向彆國。
光撈楚國的錢怎麼夠呢?楚國的錢是有限的,不如多發展一些來錢的路子。他看趙魏齊就很不錯,它們三個老有錢了。
蒙·郎中令·毅:……所以連我也要開始參與這場大戲了嗎?
結果王上居然還對此頗為讚同:
“是個好主意。”
蒙毅:長公子你把王上都帶壞了!!!
當日下職之後,蒙毅鬱悶地跑去李斯府上,找對方喝酒。
李斯有點意外他的到來:
“你不是每日一早就要守在王上身側嗎?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蒙毅搖了搖頭,隻說:
“今晚不必我留下整理奏折,下職早了些,便出宮來散散心。”
李斯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蒙毅這是找他喝悶酒來了啊!
今日發生了什麼事情,竟能讓蒙毅鬱悶至此?
李斯隻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過來:
“今日早朝那件事,是王上在聯合長公子一起做戲吧?”
蒙毅有點驚訝: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朝中聰明人不少,但除了提前和王上串通好站出來譴責楚國的王綰之外,其餘人都沒發現端倪。
李斯心說他能猜不到真相嘛,他可是唯一一個看透了公子本性的倒黴蛋。
這個蒙毅怎麼回事,在公子身邊都待了這麼久了,還沒被公子收伏嗎?
李斯酸了,憑什麼隻有他被公子嚇唬過,蒙毅就沒有?
於是李斯也跟著鬱悶了起來,不甚走心地聽著蒙毅邊喝酒邊大吐苦水。
不就是王上被公子帶壞了嗎,多大點事。有公子那種人在王上身邊,這都是遲早的事情。
兩人相對喝了半宿的悶酒,李斯喝醉了,蒙毅還沒醉。
武將家族出身的就是酒量好,蒙毅幫忙把李斯送回了臥房內,自己揮揮衣袖離開了。
今晚痛飲三百杯,又將心中鬱氣儘數吐了出去,感覺心情暢快了不少。
公子說得對,能替國庫賺錢才是最重要的,手段如何無需在意。他們大秦本也不是什麼君子做派的國家。
第二日當值的蒙郎中令恢複了神采奕奕的狀態,甚至開始思索如果真的有彆國說客跑來賄賂自己,自己該怎麼演好這出戲。
卻說巴蜀之地。
扶蘇派去整編商隊的人手在當地進展十分順利。
巴蜀這裡的商人數量不少,大多都沒有太硬的靠山。所以打出長公子的名號之後,不僅是呂不韋舊部群起響應,很多零散的商隊也紛紛來投。
在這些人之中,另有一名身家頗豐的女子,名為清。
因她是巴郡人士,當地人都稱她為巴清,對她很是推崇。
巴清早年喪夫,後來接手家族產業,開始了自己的經商之路。她在此道上頗有天賦,如今已是身家巨富,令人不敢小覷。
正所謂達則兼濟天下,這些年巴清一直在憑借自己的雄厚財力保衛一方百姓。
也是因此,她在巴蜀的名聲非常好。
像這樣的大商人,其實對於依附權貴的迫切度沒那麼高。她早就經營出了自己的官場人脈,否則也沒辦法安穩經商。
但作為一介商人,誰又能沒有野望呢?
巴清並不滿足於現下的成就,她還想將自己的商業版圖發展得更加輝煌。
偏偏,大秦是奉行重農抑商的。
若非當年呂不韋憑借商人之利給大秦帶來了足夠的好處,如今的秦國可能還在繼續壓製商賈。
不過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呂不韋犯事全體商人遭殃。看大秦如今的事態,似乎又有重新開始打壓商賈的意圖。
這個時候長公子遣人來組建商隊,那就是向所有人傳遞了一個訊息——長公子對商賈之流沒有偏見。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了。
有長公子在,哪怕現在商人被暫時壓製,日後也總有起複的機會。但如果長公子沒能承繼大統,那日後什麼情況可就說不準了。
思來想去,巴清決定賭一把。
她不敢說自己能否為公子的繼位出多少力,最起碼能讓公子手頭有更多的餘錢去部署事務。
而且即便長公子日後沒能繼位,她的投資也不一定就虧了。
新王哪怕打壓兄弟,隻要兄弟自己有本事,也能得封君侯,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
昔年赫赫威名的戰國四公子,又有哪個繼承了王位呢?他們隻是靠自己的本事被封了君,最後將自家王上的風頭幾乎全部蓋了過去。
焉知長公子不能成為下一位“君”?
消息傳到扶蘇這裡的時候,巴清已經作為商隊的領頭人,將那些零散的隊伍整頓完畢。有她的統籌指揮,扶蘇以後完全不必為此事煩心,隻要將命令傳達下去就行。
扶蘇有點意外:
“果真是巴清?”
這位女子在秦王政一統天下後主動獻上了海量的水銀,為始皇陵的修建出了大力。不過當時秦國境內還是以抑商為主,所以巴清此舉也有花錢消災的意圖在。
作為戰國七大豪商之一,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在扶蘇繼位並選擇放開商業限製之後,各地都湧現出了不少被她的事跡所激勵的女商人。
大秦能在戰國亂世之後隻花三十年就進入平穩的盛世,這些商人功不可沒。
光靠休養生息隻能緩慢恢複,商業卻能迅速盤活一堆窮困潦倒的地界。
其實看看齊國有多富庶就知道了,齊地是出了名的商業繁榮。
想要防止農民大量棄農從商,並不隻有抑商一種手段。事實上很多農人根本沒有去經商的膽量,他們隻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日子。
隻要能做好必要的防禦措施,商禁還是可以酌情開放的。
扶蘇對手下人吩咐道:
“巴清是大商人,不好怠慢。你讓她送個靠得過的下屬來我身邊,方便我們日常通訊。”
下屬隻當長公子是想借此拉攏巴清,畢竟彆的商賈都沒有派人到公子身邊的殊榮,也無法直接與公子聯絡。
殊不知扶蘇這是想越過楚係人手,直接和巴清搭上線。到時候無論他想找什麼人、找什麼東西,都不用擔心泄露給彆國。
巴清是個很聰慧的女子,她知道什麼消息該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