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1 / 1)

金魚入沼 歸無裡 5889 字 6個月前

江稚茵對那段話並沒有什麼太深的感悟,因為她雖然也有過無家可歸住福利院的經曆,但並不覺得缺少什麼。

興許是從小到大都活得十分粗線條,她神經十分鬆弛,從未想過這類問題。

有記憶以來,住在福利院,王奶奶對她非常好,她還有自己的小夥伴,成天聚在一起瘋玩,偶爾來做誌願服務的義工哥哥姐姐們也都很喜歡她,經常給她塞小零食。

後來被領養走,江琳也對她特彆好,雖然活得不精細,但是衣食住行方面從未被苛待過。

家裡的第一個書桌是她和江琳一起裝的,體力上有點吃虧,江琳固定幾個木板就要在床上趴一會兒,說上班都沒這麼累過。

雖然一直喊累,最後還是氣喘籲籲地幫她把書架裝好,母女倆一起把書架推到牆角,江琳扶著門框抬手擦汗,說“沒想到養孩子這麼辛苦”。

江稚茵特彆懂事地說要給媽媽捶背,江琳看了她好久,大笑幾聲,拎著她跟拎小貓似的,把她抱在身上顛來顛去,態度一下子反轉:“算啦算啦,養個小肉包也挺幸福的。”

她兩手放在臉上,作驚恐狀:“你不能吃我!”

江琳就又笑得前仰後合。

江稚茵後來淘氣了一些,書包帶子扯斷好幾次,還會忘記說,但第二天早上背書包上學的時候能看見歪歪扭扭的針腳,密密麻麻縫了好幾道,她都能想象出她媽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穿針引線胡亂縫補的樣子。

江琳不會做針線活不會織小手套小圍巾,她說她媽媽也沒讓她學過,所以對此一竅不通,但是聽見江稚茵說彆人家媽媽都會織以後,還是去學了,一邊做著996的工作一邊還要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學會養孩子。

也許她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賢妻良母”,但江稚茵很愛她,所以會永遠給江琳打一百分。

江稚茵知道聞祈跟自己的經曆不一樣,以前就沒人喜歡他,在福利院的時候也經常被鄰居的小孩欺負,受儘冷眼,所以看待問題也總是容易往很深的地方想

她從來不在聞祈面前表現得過於同情,不合時宜的可憐反而傷人。

但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江稚茵意識到,他或許在那個女孩身上看見了自己,缺愛的其實是他。

坐地鐵的時候,她分神看了聞祈幾眼,對方隻是淡然拎著自己的傘,似乎並未察覺她的眼神,江稚茵又百無聊賴把視線收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怎麼淋到雨,江稚茵第二天卻睡得頭痛欲裂,查了下溫度也不算發燒,應該隻是普通重感冒,多多少少有被那場雨影響到。

唐林的家長比較嚴格,江稚茵本來想請一天假的,後來又隻能去問陳雨婕有沒有時間幫忙代一天課。

她跟陳雨婕說了感冒的事,又說江琳不在家,她自己一個人睡著呢。

昨天下午的暴雨導致第二天的天色也是陰沉的,拉上窗簾以後就密不透光,江稚茵睡得昏昏沉沉,也忘了要在家裡找找感冒藥。

陳雨婕幫忙給唐林補了一次課,下課後就來找她,拎了一些感康藥片。

江稚茵剛給她開完門就打了個噴嚏,想去抽紙發現抽紙盒已經空了,又慢吞吞去拿新的紙。

陳雨婕很擔心:“你這是普通感冒嗎?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保險一點,萬一是什麼病毒流感呢?

江稚茵覺得也有道理,總之怎麼能最大限度減少難受的時間就怎麼來吧。

今天氣溫不高,她穿了一件秋天的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又往口袋和包裡塞了兩大包紙才出門。

路程不太遠,也就一公裡的樣子,醫生說就是重感冒,掛了幾瓶水,江稚茵靠在那兒睡了一覺就打完了。

從醫院門口出來的時候江稚茵看見她正在揉胳膊,就頗不好意思地說:“我睡得太死了,對不起啊。”

“沒事。”陳雨婕擰開自行車的鎖,“我載你回去?”

陳雨婕這車不新,騎起來“喀拉喀拉”地響,像那種黑白電影裡老大爺蹬的車,騎在路上有不少人注視,兩個小姑娘也覺得不好意思,恨不得用頭發把臉裹住。

濱城的夜晚燈光很足,高樓大廈,燈火萬家,紅綠燈前排了一流水等著下班回家的上班族。

自行車的鏈子就是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斷的,江稚茵站在旁邊,陳雨婕拎著自己斷掉的自行車鏈子,不知道為什麼,一對視就很想笑。

江稚茵憋著笑,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那現在怎麼辦啊,這裡離你家還挺遠的吧。”

而且這個點兒也沒什麼還在營業的修車鋪子了。

她站在路口四處看了看,突然想到:“這地兒離聞祈家近,不然先推到他那兒去?”

陳雨婕問:“聞祈會修自行車?”

江稚茵搖搖頭:“不知道他會不會,但我記得他家樓下有個修車的老頭,上次我晚上快十二點出來看見他還開門營業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雨婕多掃了她兩眼,又訕訕把眼神收回來,說話聲音有些卡殼:“哦……那先過去看看吧。”

一邊推車,她一邊問江稚茵:“你跟聞祈,關係到什麼程度了?”

江稚茵雙手插兜:“什麼什麼程度?就跟我和你,我和鄧林卓、馬世聰一樣唄。”

陳雨婕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提醒:“但是男人畢竟不能當閨蜜處,平時一定要多加防範。”

江稚茵一時怔神,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胡亂眨動:“……那當然。”

在修車的時候,兩人碰見了正從便利店買完東西回去的聞祈,他手上的塑料袋裡裝了一些速食食品,似乎隻是禮貌性地過來打聲招呼,說幾句明知故問的話:

“車壞了?”

陳雨婕回了一句:“鏈子斷了。”

修車的老頭戴好了手套,開始看鏈條,江稚茵剛打完針還有點暈乎,稍稍把口罩往下拉了一點,透了幾口氣。

她察覺到聞祈應該是側目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臉悶得有點紅,狀似關心地問了一句:“臉這麼紅,你發燒了?”

江稚茵隨意擺了幾下手:“不至於,就有點重感冒,剛去完醫院。”

她話剛說完,突然感覺額上一涼,聞祈不知什麼時候移步到她跟前,把手背貼上她額頭。

現在正是七月份,氣溫很高,到了夜裡也不見涼快,外面不遠就是商業街,音樂聲一片蓋過一片,又被草叢裡的蟬鳴衝淡。

按理說,在這樣熱的天氣,人的手不該這麼涼,但或許是她體溫真的升高了的緣故吧。

她緩慢抬頭,看著聞祈漫不經心的眼睛,像看見一個上了鎖、蓋著灰的陳舊木匣。

下一秒,她的視線下移到聞祈唇上,於是倏地撇開眼,向後撤退一小步,把頭側了側,又咳嗽幾聲,含糊解釋:“真沒發燒,可能是穿太多,悶得吧。我剛打完針,現在好多了,沒什麼事。”

聞祈抬高的手緩慢收回,他不輕不重“嗯”了一聲,把身子扳正。

師傅換完鏈條以後撥了幾轉,讓陳雨婕上車騎騎看還有沒有問題,然後一邊收拾一邊感歎:“你這車也有些年頭了啊,你爸媽沒想著給你換一輛?”

陳雨婕搖搖頭:“用不著,這車騎著挺好的。”

她倆正準備騎車走了,聞祈突然伸手摁住車把手,晃了晃手裡的塑料袋:“我剛買了點夜宵,不然先去我家一起吃點?”

他目光轉向江稚茵:“去醫院掛水吃過飯了嗎?”

確實沒吃,江稚茵今天在床上躺了一天,隻想睡覺,根本沒感覺到饑餓感,結果打完針,身體不那麼難受了,就開始發饞了。

甚至在聞祈一提“夜宵”,她的肚子就很“恰好”地發出響聲。

陳雨婕無奈地回頭看她一眼,江稚茵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

這下搞得好尷尬,說自己不餓就是明顯撒謊。

聞祈似乎又續租了一段時間,所以地址還在原來的一居室,他說搬來搬去很麻煩,等去大學了直接搬到學校宿舍。

結果剛換完鞋進去,陳雨婕接了個電話,說她媽媽臨時有事要去買東西,叫她回去幫著看店。

江稚茵剛換完鞋,拎著一袋子藥有點手足無措了,陳雨婕急著回去肯定沒時間再送她一程,她不跟著陳雨婕一起的話……那隻有單獨跟聞祈兩個人一起吃夜宵了。

陳雨婕掛了電話,看著江稚茵的眼神有些耐人尋味,她試探性問:“要不你跟我——”

“你吃蔥嗎?”聞祈突然問江稚茵,陳雨婕的話就被打斷。

江稚茵下意識點頭說吃,他就又走進了廚房。

她又把頭轉向陳雨婕,看見她面上的表情極為複雜,陳雨婕想了又想,還是不放心江稚茵留下和聞祈獨處。

於是她再次問出口:“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下次再來吃飯。”

陳雨婕打算在路上跟江稚茵解釋。

江稚茵如同溺水者獲救般,快速點頭。

還在廚房裡切菜的人頓時停了動作,失了所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