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1 / 1)

金魚入沼 歸無裡 7348 字 6個月前

江稚茵捉住他雙手,阻止他掀開衣服。

“你!”她急急喝止。

是有什麼暴露癖嗎?怎麼這麼樂於脫衣服……

聞祈看上去也不惱,反而露出一副想笑的神情,嗓音乾乾的:“哦。”

這床的質量似乎沒有那麼好,稍微動一下就吱吱呀呀地叫,進來得急,也沒開燈,江稚茵又犯了夜盲症,根本看不清楚,隻見聞祈稍微安分下來以後,就鬆開了手上的桎梏。

剛要鬆一口氣,解放了雙手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繞上了她的脖子,呈環抱狀勾住她,借力蹭起來,把頭往她肩膀上擱。

脖側蹭過一個帶著熱氣的軟物,下巴輕輕戳著她肩膀,聞祈的頭發輕掃在她耳畔,很癢,讓人心亂如麻。

他下半身還平躺在床上,上半身懸空,以一個極其費力的姿勢環抱住她,不知目的。

江稚茵有些手足無措了,她想說些什麼,張了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醉酒後的人情緒確實不好,聞祈今天話裡話外都把自己說得可憐,興許是想到以前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時光,所以想找個人作陪。

他的聲音飄渺如煙塵,灌進江稚茵的耳朵裡:“剛剛,為什麼送我而不是送孫曄,為什麼現在才選擇我?”

江稚茵握著他胳膊往下扯,想讓他睡下去,這姿勢好累。

她實話實說:“你都醉得要裸奔了,當然得先把你送回家。”

孫曄那邊有家人,她不用擔心,但你就隻有她了。

隻不過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無論清醒還是醉酒,這話說出來都未免太傷人。

聞祈又笑一聲,笑得古怪。

她又說:“當然,作為朋友,我也會擔心你。”

語罷,聞祈簡直要笑出聲來,她仿佛在他眼裡看見什麼反光的東西,僅僅一瞬就消失不見,黑暗裡隻有他帶著氣音的平靜聲線:

“真是一個,光芒萬丈的濫好人。”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江稚茵感覺他錮住自己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她上半身被迫下傾,隻不過她的視野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對著的是哪個位置,隻覺得有道目光在審視著自己,溫熱的吐息噴在她鼻尖,澀苦又清冽的味道正在逼近。

聞祈的睫毛都掃在她臉上,導致她從頭皮到四肢百骸都發起癢來,指尖無意識蜷起,捏在出了汗的掌心裡。

她的心重重跳一下,像是在森林裡撥開樹叢一腳踩進一個捕獵的陷阱,渾身都漫上一種失重感,像墜樓又抓不住東西的人。

江稚茵想抬手扯開他。但已經來不及。

他蹭坐起來,吻首先落在她唇角,覆上來的不像是嘴唇,那物體濕潤,更像是舌尖,一遍遍像幼貓一樣舔舐她,甚至抵進她的齒關。

“等——”

所有感官被吞咽,他完全闖進來,輾轉吮著她的軟舌,牙齒邊沿輕輕叼弄她舌尖,江稚茵感覺掌心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攤在床單上顯得粘膩。

屋子裡像是裝進了一對軟體動物,聲音發粘。

樓下有喝酒了的老漢在高歌,聲調響得壓過蟬鳴,江稚茵推開他肩膀,右手捂住自己的嘴,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聞祈失重跌在床上,意識並不清醒,也沒再起來過。

這人真是喝酒喝魔怔了,逮著個人就吻?回頭要問問鄧林卓有沒有被他親過。

……不對,聞祈以前不喝酒,這還是頭一次,估計除了自己以外沒人知道他酒品居然是這樣的。

他身上還有大片酒水的汙漬,濕掉的衣服貼在肚子上可能會著涼,江稚茵呼吸還有些不勻,情緒也是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彆扭,一邊說“你自己待會兒把衣服換一下”,一邊摸著黑往外面走。

因為看不見,她東撞西撞的,也不知道把什麼東西撞掉了,地面上多了一個亮物,是個老人機,壁紙是王奶奶和他們五人小時候的合照。

這是王奶奶以前用過的手機。

江稚茵撿起來,床上的人似乎睡了過去,剛剛應該就是胡亂發瘋而已。

老人機沒設鎖,直接就能摁開,不知道怎麼恰好就停在圖庫的主頁面,裡面隻存了一段視頻。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江稚茵保持著蹲在地面上的動作,摁開那段視頻,手機發出宛如老舊收音機般的劣質音質,畫面也全是噪點。

她看見了小時候的聞祈,應該拍攝於大家都走掉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屋子的窗戶還是完好的,沒有碎,那串風鈴也還是蝸牛殼的形狀,還會響。

屋裡的爐子上好像燒著一壺水,水開了以後發出爆鳴,王奶奶沒辦法下床,聞祈又聽不見,她隻能拿著手邊的癢癢撓去戳他。

原本呆滯坐在床邊的小孩眼神恢複清明,下床去倒水,中間好像被燙了一下,王奶奶叫了他一聲,聞祈沒有意識到,隻把手往兜裡藏,再往爐子裡添煤。

他把窗戶打開,似乎知道燒煤會中毒。

做完一切以後,他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江稚茵認出來,他坐的地方原來是自己的床。

癢癢撓又很輕地戳著他,聞祈回了頭,表情跟現在如出一轍。

“去衝一下涼水吧。”

攝像頭拍不到奶奶,隻看見癢癢撓又指了指水管,聞祈點了頭。

洗完手,他又無所事事,不是看書寫字就是發呆。

江稚茵聽見視頻裡的老人一邊在紙上寫字一邊一字一頓念出聲:

“為什麼總是坐在茵茵的床上發呆啊?”

作業本上隻回複了一個字:“等。”

“等什麼?”

聞祈盯著奶奶寫下的三個字,不拿筆了。

沒有人會為他修剪頭發,於是他的頭發長得好長,長得耷過眼睛,遮住耳朵,那時候他的耳朵上似乎還沒打這麼多洞。

這次他不寫字了,突然張了嘴,發出模糊難辨的音節。

他說:“等。”

八歲的聞祈還是不會說話,也許在他因病耳聾前曾叫過“爸爸”“媽媽”,但是在聽力喪失後,他叫出口的第一個詞是“茵茵”。

第二個詞是“等”。

這兩個詞將如鋼筋一般貫穿他的一生。

視頻的最後,一隻布滿褶皺與斑的手輕輕摸著他的腦袋,王奶奶似乎哭了起來。

回過神來的時候,江稚茵發覺屏幕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了一滴水,她眼眶發熱,用指腹蹭過眼角,小心地把手機擱回櫃子上。

床上的人背對著她睡下,似乎並沒有要換衣服的打算,江稚茵就幫他把被子蓋上,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臥室又恢複一片漆黑,彌漫著淤積多年的潮濕味。

聞祈就在這樣的黑暗裡睜開眼睛,下床穿好拖鞋,去洗手間扣著嗓子眼把酒水吐出來,粗暴地刷乾淨手上乃至身上的酒味,粗硬的刷毛幾乎快刷破皮,他才忍下那股惡心不適的感覺,換上了睡衣,然後在書桌前定定站著,把電量百分百的老人機關機,塞進抽屜裡。

他輕輕用手指覆上自己的唇,闔上了眼。

“……”

隔天,孫曄和鄧林卓都給江稚茵發了道歉的消息,說不好意思喝得太多,在她的生日會上耍酒瘋了。

江稚茵沒把這當回事,心說你們這還算好,隻是大喊大叫,唱跑調的《七裡香》。

另一位可是想當著大家的面脫衣,還隨便拉一個人就親。

她心裡那種彆扭又複雜的感覺又漸漸湧上來,點進聞祈的頭像想問問他醒酒了沒有,打了幾個字以後又皺著眉刪掉。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懊悔地捂住臉。

聞祈並不知道酒後親過她吧?那她也應該裝不知道,不然鬨得大家都尷尬。

秉持著不想煩心事的原則,江稚茵乾脆把手機丟在床上,在家裡找活兒乾去了。

江琳還在上班,家裡就她一個人,今天也沒有家教要做,她無所事事,閒得把所有的垃圾袋,無論裝滿沒裝滿的,都一律拎下去扔了。

然後看著果盤裡那幾個橘子,不知道怎麼又手欠,把每個都剝開嘗了一塊,隨即刻薄地評價都不如昨晚那個甜。

到最後她寧願抱著自己以前一看就昏昏欲睡的《百年孤獨》,兢兢業業地畫起人物關係圖來。

畫到下午給自己找了個“了解填誌願策略”的良好借口,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事情都甩掉,開始一邊看視頻一邊在紙上勾勾畫畫,尋找著現在比較有前景的專業。

視頻上面彈出一個聊天框,是孫曄遲來的恭喜:“才看見你得了狀元,恭喜恭喜啊,想好去哪個學校了嗎?”

江稚茵語音轉文字:“還能哪個,清華北大抓個鬮唄。”

孫曄給她發了六個大拇指,然後又說:“就想好去京城了?不考慮……彆的城市嗎?也許發展機會更多呢?”

江稚茵盯著這條消息愣一下,她看見聞祈的消息框還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聞祈考得怎麼樣,到時候大家還能不能聚在一起。

手機在她眼前熄屏。

其實江稚茵更喜歡海城,隻不過江琳似乎更傾向於讓她在京城那兩個學校裡挑一個,但她媽也沒咬死,說著“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要自己做好決定,並決心承擔選擇的後果”,隻給她提了個建議就撒手不管了。

她其實並不知道要如何選擇,當下就搪塞了孫曄一下。

【拉粑粑大王】:“嗯嗯,不考慮。”

江稚茵開始仔細琢磨起來,鄧林卓一直不是讀書這塊料,雖然考前他爸天天逼著他背古詩詞,但是昨天唱歌的時候他自爆過,語文剛剛及格的水平,英語卻有一百三十多,這帶給他極大的信心,他當場飆了一曲林肯公園的《Numb》,並揚言以後要專修英語。

陳雨婕似乎是保送到海城的學校。

手機裡又一條消息跳進來,是熟悉的默認頭像,頂著“用戶136”的古板名字。

【用戶136】:“麻煩你昨天送我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昨天”,江稚茵就覺得臉上、脖子上,哪哪兒都發癢。

她反反複複編輯。

“你考得怎麼……”刪掉。

“你要去……”刪掉。

“不然一起上……”刪掉。

在無數次猶豫又編輯後,她隻發了兩個字。

【拉粑粑大王】:“沒事。”

十八歲許下的願望是和所有人永遠在一起。

不知道以後的二十八歲、三十八歲,這個願望是否還會成真。

江稚茵很少有害怕的時候,隻是這一瞬間心裡有些恐慌,怕剛剛到手的東西馬上就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