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請來的海城二中的同學不太多,基本都是她之前班級裡的朋友,互相都認識,也會彼此調侃打趣。
孫曄堅持讓她收下,說十八歲是個大日子,貴重一點是應該的。
席間有人打趣:“唉,其實我老早就想說了,江稚茵這個人,其實特沒邊界感,不是貶義的那種意思啊!”
她一邊推敲一邊解釋:“就是那種……她不會主動去招惹吧,但是要是彆人來招她,她也意識不到,覺得這都是好朋友的行為。”
“舉個例子吧,就像之前高二的時候,班上那個齊楠天天給她帶早飯,課間的時候把水給她接得好好的,整天噓寒問暖獻殷勤,江稚茵值日的活兒他都搶著做,你猜江稚茵最後說啥?”她把視線轉到江稚茵身上。
江稚茵一皺眉:“他本來就是一個很熱心的同學啊,我也請過他吃飯來著呢。”
鄧林卓:“懂了。”
陳雨婕的眼神飄忽到聞祈身上,然後福至心靈地裝啞巴。
江琳完全是來蹭八卦聽的,她很寬容開放,估計就算江稚茵當時真有什麼情況她也會裝聾作啞,讓孩子自己掂量著辦,彆太出格了就行。
隻不過都聊了大半天了,她看見聞祈都沒怎麼動筷子,還怪難過:“阿姨做的不好吃嗎?”
聞祈隻淡淡笑一下:“沒有,我沒什麼胃口,喝點水緩一下就好。”
說著,他斂眸端起面前的水杯輕抿了一口,緩慢吞咽著。
江琳歇不下來,她走走停停,把桌上的菜調了個位置,放了幾盤沒放鹽的菜在陳雨婕面前,陳雨婕說“謝謝阿姨”,江琳笑著點頭。
因為桌上的人年齡差比較大,江稚茵還得跟幾個長輩客套一下,一頓午飯吃得局促,好不容易才吃完,聞祈早早離席坐在一邊,像是在看手機的樣子,江稚茵瞥見他碗裡都沒落什麼油水,壓根沒吃過幾口。
江琳在廚房洗碗,招呼著幾個孩子:“有大人在你們也玩兒不好,你們去唱歌吧,我給茵茵訂的蛋糕也往那兒送,你們年輕人自己玩兒也會自在點。”
鄧林卓巴不得多在外面玩會兒,免得被帶回去給他爸打免費的工,於是張口就應下。
一群人裡女孩子居多,孫曄也不好湊進小女生堆裡插嘴,就想跟他們幾個聊聊天,結果剛靠近聞祈,還沒張嘴呢,聞祈斜乜了他一眼,走掉了,剩他在原地摸不著頭腦,心想這哥們兒真難相處,怎麼也會是江稚茵的朋友。
幾個人坐進包廂的卡座,鄧林卓咋咋呼呼地跟女生搶歌唱,然後叫了幾瓶酒,江稚茵笑他:“你那酒量能喝這麼多?”
鄧林卓覺得被藐視了:“在座的就我最能喝好吧?你們還都滴酒不沾呢!”
“非也非也。”江稚茵搖搖頭,“我這個朋友也喜歡小酌,你倆可以探討一下。”
她指了指孫曄。
後來江稚茵直接後悔自己說出了這句話,因為這倆一來就拚酒,兩個人又半斤八兩,喝得醉醺醺的,然後架著胳膊往同一個麥克風上湊,唱周傑倫的《七裡香》。
但江稚茵心裡一直很彆扭,因為她發現聞祈今天除了答了江琳一句話,彆的時候一聲都沒有出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熟的人在場,所以放不開。
因為不想讓朋友落單,江稚茵放陳雨婕和其她女生一起聊天,自己默默往聞祈那邊去,隨手剝了個橘子,咬了一瓣以後苦著臉說“好酸”,然後往聞祈手裡塞。
聞祈抿著唇,看她一眼,還是把她塞過來的橘子吃進嘴裡,咬開的瞬間,他神色微滯。
明明很甜。
江稚茵拍著他的肩膀笑,兩隻眼睛彎成月牙狀,像盛了一潭清輝月光,瀲灩非凡,笑意盈然道:“你看那倆酒蒙子,不會當場跳鋼管舞吧?”
聞祈又塞了一瓣橘子進嘴裡,咬著說:“不會,鄧林卓很害羞。”
江稚茵被他這話逗樂,又點點頭認同著:“孫曄也很靦腆,頂多在我們面前喊個麥。”
他的心情仿佛突然間又變得很差,不再應答,隻是默默放下橘子。
服務員掐著點把定好的蛋糕推進來,不知道誰吹了一聲口哨,所有人拍著手唱起生日快樂歌來。
陳雨婕給她粘好紙皇冠,播放MV的屏幕裡的畫面還在不斷變換著,留下了隻唱了一半的《七裡香》。
/整夜 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在一聲聲“Happy birthday to you”中,江稚茵對著面前搖曳的十八歲燭火閉上了眼睛。
似乎有人隔著生日蠟燭的光影在描摹她面容的輪廓。
/窗台蝴蝶像詩裡紛飛的美麗章節/
但江稚茵也無心多想,她隻是雙手合十許著願,把雙眼緊閉。
/我接著寫 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
默念著:希望我和我的家人朋友能永遠在一起。
江稚茵吹滅了蠟燭,隻剩唱歌機投影出來的薄薄光影,落了一地,睜開眼,包廂的門是開的,她對面並沒有人在注視她,好似一切都是錯覺。
她還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動作,有一瞬的恍惚。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整首歌結束,後續無人點歌,躁動的心似乎也安靜了下來。
分蛋糕的時候江稚茵問了一嘴:“聞祈呢?”
陳雨婕回答:“剛剛好像出去了,可能在上廁所吧。”
吃完蛋糕以後又嗨起來,江稚茵跟著唱了幾首,後來喊得嗓子都啞了,就退了下來。
這個時候聞祈已經回來了,右手五指緊緊扣著玻璃杯的杯口,臉色看上去紅潤了些,興許是熱的。
可江稚茵看得細致了一點,發現他杯中液體的顏色並不像水,帶一點淡淡的黃色。
她想拿過來看看,聞祈下意識躲避,捏著杯子上抬,一雙上揚的漆色眼睛緩緩蒙上一層薄薄的霧,他仿佛看不清一般,眯著眼睛仔細瞧她,而江稚茵明明沒有碰到他手腕,酒水卻莫名其妙地傾倒下來,潑了他一身。
聞祈看上去有些愣,手裡仍舊舉著那個空杯子,視線還停滯在江稚茵臉上。
江稚茵聞清楚了,聞祈身上就是酒味,他可能喝錯了鄧林卓點的嘉士伯。
“濕了。”他這麼說著,直接放下杯子要解開上衣扣子。
江稚茵急急摁住聞祈的手,把頭扭到後面看,見無人注意後才鬆一口氣。
“你……不能在這裡脫。”
“為什麼?”除了皮膚帶上些許薄紅,吐出來的氣息又燙又帶著酒香,他看上去還與常人無異,不過也會開始說一些明知故問的話。
後面的人都累了,似乎已經開始叫車打算散席了,鄧林卓靠著牆大聲嚷嚷,給他爸打電話來接他回家,電話那邊大聲罵了幾句,鄧林卓捂著耳朵。
女生這邊都還好,隻是孫曄也喝大了,走路搖搖晃晃地像是要倒,江稚茵擔心他摔著,又起身去拽了一把,問著:“你家在哪兒呢?叫個車送你回去?”
海城一起來的女生說:“我跟他住一個小區,讓我爸開車來把他一起接回家算了。”
江稚茵點點頭,人都安排到位以後,她一回頭,發現剛剛坐在軟座上的聞祈人又不見了。
因為擔心他當眾脫衣服,江稚茵一邊歎氣一邊往外找,直到出了KTV的大門才看見他正蹲在電線杆底下。
聞祈沒有親人,江稚茵隻能自己叫個車來,她站在聞祈旁邊叫了滴滴,然後想把人扶起來,結果他隻是眨著眼,很輕地笑了一下:“不用麻煩了,你去陪他吧。”
她一時懵掉:“陪誰啊?”
“孫曄。”聞祈淡定回答,還補充了一句,“SY。”
江稚茵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隻催促他快起來,可是聞祈隻是執著說:“反正一直都是這樣。”
“一直都是這樣,不會有人陪我。”
她被這語氣燙得心一軟,驀地蹲下身子,看著他的臉:“我這不是在陪你嗎?”
聞祈沒說話,站起身子,突然抓著她的手。
江稚茵突然想到今天她那個同學說的話,說她沒有邊界感,彆人對她做什麼舉動她都察覺不出背後的深意。
她回頭看了眼聞祈,想著要說什麼,但是對方態度淡定自若,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
……算了,估計是站不穩,拿她當拐杖。
司機很快把車開過來,接上了他們倆,江稚茵在車上給她媽打了個電話,隻說要送一個朋友先回家,江琳叫她注意安全。
直到車開到了聞祈家樓下,他都沒有鬆手的打算,江稚茵拽著他叫亮了樓道裡的聲控燈。
狹窄的樓道並不能容納下兩個人並排走,老舊的居民樓,牆上都是一塊一塊雨水常年浸泡過的痕跡,樓梯角還有苔痕。
聞祈開門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儘失,江稚茵剛想說自己就先走了,結果眨眼間就看著他往廚房的門上撞。
“等等!”她進去把人扯住,接著咕噥,“你真醉假醉啊?”
聞祈不搭理人。
她扛著他的肩膀想把他扔到床上再一走了之,結果聞祈突然很用力地拽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讓她發疼。
江稚茵盯著他沉默的眼睛,覺得那裡面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的情緒,像一個能把所有心事、情緒和欲望,全部吞噬殆儘的黑洞。
那黑洞正緊緊黏在她身上。
“現在可以脫衣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