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1 / 1)

金魚入沼 歸無裡 6182 字 6個月前

每個學校大概都會在考前一個月辦一場演講活動,台上要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橫飛;台下要偷偷抹眼淚,暗暗發誓自己這次一定會考上名校。

大上午的,太陽又曬,江稚茵低著頭,把自己縮在聞祈的影子裡。

下樓的時候說要按教室的座位一列接著一列坐,於是聞祈還是坐在她前面的位置。

她看見聞祈手裡拿著一個“掌中寶典”,還在看知識點,江稚茵蹭著看了一會兒,台上烏泱泱的聲音也很催眠,沒看到幾個字她就昏昏欲睡,腦袋往前一磕就磕在聞祈背上。

江稚茵又把頭抬起來,張著嘴打了個嗬欠,講師的“雞湯”終於講完了,學校領導又說邀請了幾個已經保送的學生上去分享經驗。

她看見了陳雨婕,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生,兩人各自拎著一疊厚厚的稿子,看上去又是一場“惡戰”,江稚茵簡直頭痛,隻想著趕快結束回教室吹空調、寫複習題。

旁邊的胡璐如少女懷春般揪住她的校服,即使壓低嗓音也難掩激動:“你看見沒,那是我們學校的民選校草……之一,叫卓恪方,他還沒離校的時候,每周周一的國旗下講話都是他念,聲音也好聽,跟聽錄音帶似的。”

胡璐比了個很誇張的大小:“每天下課扔到他桌子上的情書,有這——麼多。”

江稚茵用手遮在眼皮上,眯眼看過去,但是隔得實在太遠,她根本看不清臉,就知道個子挺高,頭發是順毛,看起來就是好學生乖乖仔那種。

“為什麼是之一啊?校草還有並列的?”她問。

胡璐點了點下巴,捂著嘴湊到她耳朵邊上:“還有個不就坐你前面嘛,審美各異,有的喜歡聞祈這種,陰鬱美男;有的喜歡卓恪方那種,跟言情裡的高冷學神一樣。”

說完她又咂吧一下嘴:“雖說他倆長得有幾分相似,但是卓恪方的人氣好像比聞祈高,那榮譽牆照片上的愛心也比聞祈多,說到底是聞祈不跟人交流,太獨了,而且聲音可能沒那麼好聽,魅力就少一些。”

其實聞祈聲音很好聽,隻不過因為耳聾的原因,發音不標準,聽起來就連拖帶拽的有點含糊,但比起大多數聾啞人來說已經很好了。

江稚茵突然興起,無比好奇地問:“我以前對榮譽牆什麼的沒興趣,就沒去看過,那我還考了幾次第一呢,我照片上有愛心沒?”

胡璐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原來是這種自戀的人嗎?”

“?”

江稚茵:“我一直是啊。”

胡璐拍拍她肩膀:“好像沒有,隻有女生會給自己喜歡的男生畫愛心,那些男的,就算你長成天仙他們都覺得你配不上他們,哪還會在你照片上畫東西?有些沒素質的還會造漂亮女生的黃謠,惡心得要死。”

“不過可能有女生給你畫過?我沒太注意。”

她倆聲音越說越大,前面那個背掌中書的人半天一頁都沒翻。

最後二十多天,各科老師都強調“查漏補缺”,重點放在不是那麼強項的科目上。

江稚茵能力還挺均衡的,但是理綜裡化學最弱。

越偏理的科目她學得越好,但像化學生物這種有點需要死記硬背的科目她還是差點火候,班主任專門找她聊天,讓她有問題就去辦公室找化學老師問,老師不在也可以多問化學課代表。

她連連應下,晚自習的時候把化學的所有複習卷都掏出來,挨個看紅筆寫的標注,碰到個不太理解的問題,下意識抬手點了點聞祈的肩膀。

江稚茵看見他剛把保溫杯的蓋擰開,桌子上擺了一板藥丸,像是正準備喝藥的樣子。

聞祈放下手裡的藥片,稍微偏了頭,手已經伸過來準備接過她的卷子了,江稚茵一句“沒事,你吃藥吧”又把他的動作堵了回去。

他皺了眉,唇角不悅地抿緊。

但江稚茵完全沒注意到,下課鈴一打,立馬拎著卷子找課代表問題去了,最後一節自習也是瘋狂寫小紙條,想叫聞祈幫忙遞一下,結果看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摘掉了助聽器擱在手邊,正沉默地寫模擬卷。

她隻得讓胡璐幫她遞。

最後問的那個題是化工製造,整個流程推理起來有些困難,直到放學都沒懂,課代表說邊下樓邊說,江稚茵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跟著下樓了。

她站在學校門口買澱粉腸的小攤旁邊,請他吃了一根,攤上冒著滾滾的煙霧,油煙味散在夜裡,油乎乎的澱粉腸蘸上辣椒孜然,香味撲鼻。

此時校門口人很多,江稚茵總覺得身上瘮得慌,感覺有人在盯著她看,並且視線一直未曾脫離過自己。

她撓著脖子四下環顧,看到了街對面一個背影,背著單肩包逐漸消失在霧氣泯然的長夜裡。

江稚茵吃完澱粉腸擦乾淨嘴才上樓,在自己家裡看見了聞祈。

她在門口換著拖鞋,聽見江琳正在跟他聊天,聞祈有問有答,態度十分自洽。

江稚茵訝異地看著他:“你怎麼來我家了?”

江琳起身去接水,解釋著:“在樓下碰見,我讓他上來吃個夜宵再走,反正你回來也要吃,多捎一張嘴而已。”

他租的房子也不往這邊走,怎麼還能在樓下碰見她媽?

心裡正疑惑著,江琳又批評:“你每次都磨磨蹭蹭,就數你回來得慢。”

“她好學。”聞祈喝了口溫水,“放學跟彆人討論題目才耽擱吧。”

這話說得沒什麼特彆的語氣,但江稚茵總覺得他這副腔調怪怪的。

江琳正問著他的口味,聞祈婉拒了:“謝謝阿姨,但我沒有吃夜宵的習慣,水也喝過了,我先回去吧,待得太晚也不方便。”

他說完就起身欲走,江稚茵到門口去替他開門,手剛握上門把,聞祈的手又附上來,帶有一層淺薄的暖意。

他回頭看了眼還在熱飯的江琳,突然湊得很近,吐息都打在一起,跟她小聲說著話:“鄧林卓說等考完了,去以前福利院的院子裡搭火烤肉,讓我叫上你。”

江稚茵的手縮了一下,抬眼看見他黑眸中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你站遠點兒說……”她往後退,“我能聽得見。”

聞祈突然笑一聲,把手拿開:“哦,我看你吃個炸串都要在外面盤旋到身上沒味兒了才進來,以為你媽不準你吃這些。”

“你怎麼知道?”江稚茵嗅了嗅身上,狐疑著,“應該聞不出來啊。”

聞祈隻淡淡看她一眼,情緒不甚明朗,也沒有應答,拎著自己的包摁電梯下樓了。

她把門關上,在吃飯的時候踢到什麼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本訂好的化學錯題冊,封皮上寫了聞祈的名字,應該是從他包裡不小心掉出來的。

江稚茵隨手翻了一下,記得很整齊,一些細小的點都寫了注解。

她第二天就還給了聞祈。

但他看上去並不愉快。

“……”

約好去福利院舊址烤肉的時間很快就到,其實半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每天把自己泡在各種卷子堆裡,高考前一天江稚茵感覺自己做夢都在背古詩詞,醒後難以置信地喃喃:“我竟恐怖至此。”

考了三天,第四天大睡一場,第五天才去烤肉。

鄧林卓從他老爹的車上把燒烤架拖下來,馬世聰身子壯,有勁兒,往肩上一抗就走。

江稚茵還有些擔心:“在這兒生火能行嗎?”

鄧林卓大手一揮:“當然沒事兒,這兒都荒了好幾年了,沒人管,當初挖掘機挖了幾下就停工了,把大半天花板挖沒了,正好用來烤肉,還不怕熏著。”

說著,他開始起火,指揮馬世聰把鐵架搬過來,火一生起來,灰白色的煙就四處逃逸,鄧林卓一邊嗆得流眼淚一邊大義凜然地說:“你們去彆地兒待一會兒吧,等我把火生好了再說。”

離開這裡太久,江稚茵已經摸不清哪個門裡是以前睡過的大通鋪了,隻有聞祈一臉淡然地用肩膀撞開一扇灰舊的木門,剩下的人就跟著她一起進去。

馬世聰突然喃喃“家”“床”之類的字眼。

這裡面灰太多,根本不能坐,陳雨婕從自己背包裡拿了幾大包濕紙巾出來,大家分著各自擦了擦,才能坐下休息一會兒。

江稚茵默默坐到了自己以前的床位上,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按以前睡過的位置坐下,中間空出一個位置,是鄧林卓的。

這院裡當初就幾個小孩,現在基本全都集齊了,隻是可惜王奶奶已經不在了。

院子裡之前有一口打水的井,當時壓水的泵頭生鏽,要特彆用力地壓才能泵上來一口水,現在那口井也乾了,用石頭蓋上封死了。

屋子裡的窗戶也碎完了,江稚茵耳尖,突然聽到什麼聲音,回頭一看,那窗沿上還留有一串風鈴,但似乎並不是她小時候讓聞祈掛上去的那個。

她那個是用從矮樹叢撿的蝸牛空殼做的,每次下雨就喊著馬世聰一起去撿,存了大半年才存夠一串殼,讓王奶奶用針和線串在了一起,掛在了床頭,現在這個是貝殼樣式的,看上去像買回來的工藝品。

她突然有些懷念,戳了戳聞祈問:“以前那個風鈴呢?怎麼換了一個?”

聞祈也抬頭盯著那扇空掉的窗戶,外面是一片澄澈的藍色天空,他輕眨了幾下眼,嗓音有些許的停頓:“那串壞了。”

江稚茵突然很想看他一眼,她側過頭,聞祈依舊保持著那個抬頭的動作,眼尾下垂,睫毛被淡淡的光線纏繞著,有些發白,神態呈放空狀。

明明沒有過多的表情,她卻莫名覺得,有那麼一瞬間,他在回憶著什麼,氣質變得像擱淺在岸邊即將死去的無望金魚。

像在守候一場遲到十二年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