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1 / 1)

金魚入沼 歸無裡 6495 字 6個月前

從磨砂玻璃門外隱隱約約能看見身體的線條,他的頭似乎正低著,肩膀抵在門上,小幅度顫抖著,再往下的影子變得模糊,隻有被壓抑至微弱的喘息和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江稚茵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都不是小孩子了,也沒必要裝清純,她也不是聽不懂這是在做什麼。

她沒再往裡走,想安靜離開,一轉身碰到了胡亂擺放的凳子,凳子腿剮蹭地面,發出“刺啦”的響聲,江稚茵懊悔地閉眼。

洗手間裡突兀地有了水聲,從裡面傳來悶悶的啞音:“誰在外面?”

她逃跑的動作一下子頓住,機械地應答:“……是我,我的鑰匙突然找不到了,我回來看看。”

“找到了嗎?”洗手間的水聲還在繼續,但卻沒有一點熱霧,隻聽見放水的聲音。

江稚茵實話實說:“沒有,你、你在洗澡的話,我就下次再來。”

“嗯。”聞祈終於關了浴霸,“我找到了就聯係你。”

她“嗯嗯”地敷衍著,像縮頭烏龜一般溜了出去,關上門,大大喘了一口氣。

當晚聞祈就發了一張圖片過來,玉白的手指上掛著一串鑰匙,上面還有一個熊貓掛件。

【用戶136】:明天有時間來拿一下。

【拉粑粑大王】:你明天整天都在家?

【用戶136】:嗯。

江稚茵懶得打字,手指摁上語音條,本來想跟聞祈商量,讓他後天上學的時候再帶給自己,結果摁住以後還沒來得及說話,江琳突然提著一大箱子書進來,大聲問:“你這些以前學校的書還用不用啦?我這怎麼還看見你寫給人家小男孩的情書都沒送出去,SY是誰啊?我認識嗎?”

她眉毛一跳,鬆開手,扔了手機跳下床去,叫嚷道:“怎麼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東西都被你翻出來了,我明明藏得那麼好!”

江琳的表情是少有的沉默,她很嚴肅地開口:“你跟媽媽約定好不會早戀的。”

箱子裡堆著雜亂的書籍,有的新有的舊,她那封情書還被她媽拿到最上面擺著。

江稚茵把那封信抽出來,不滿咕噥:“這是寫給一個遊戲角色的,我沒早戀過。”

這封信是寫給她高一玩的一款乙遊的男主的,當時趕潮流,喜歡寫一些風花雪月又煽情的文字,寫個“致SY同學”還把自己寫得眼淚汪汪的。

這信壓根沒有實體對象,她也就是寫出來自娛自樂。

按理說江琳不該是這麼古板的人,覺得十幾歲喜歡個異性就天理不容,江稚茵一直覺得她媽媽異常開明。

但就是在“戀愛”這件事上有著莫名的堅持,不可以早戀,尤其是那種成績不好吊兒郎當的混子,她尤其深惡痛絕,是半分都不讓江稚茵去接觸。

但江稚茵本身在這種男女之情上就格外不開竅,這麼多年連個暗戀對象都沒有過。

聽完她的解釋以後,江琳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

江稚茵鑽回被窩裡才發現自己失手發了一條五秒的語音,已經撤不回了,她隻能道歉,發個“對不起”的表情包,說自己摁錯了。

聞祈隻淡漠地回了個“嗯”。

思緒被這事打了個岔,江稚茵完全忘記自己摁語音是打算跟聞祈商量送鑰匙的事的,一覺睡到了第二天。

想著突然放人家鴿子也不好,江稚茵還是打算去一趟聞祈家,出發前專門給聞祈打了個電話,那邊的電話接得很磨蹭,期間不時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半天才聽見聞祈“喂”了一聲,鼻音還挺重:

“到了拉門直接進來就行。”

江稚茵沒太多想,隻以為他放假睡懶覺剛醒,到了聞祈家後發現他還待在床上,大半被子都垂落在床側,掉在地面上,聞祈隻用胳膊夾著一個被角,側身睡著。

黑色的頭發淩亂地壓在灰色枕頭上,床單起了褶皺,一道牽著一道散開,他的衣服也淩亂,上衣被蹭開一個角,一眼就能望見腰腹,褲子似乎大了稍許,鬆鬆栓在胯骨上,純黑色的睡衣襯得暴露出的那截腰更加性感,肚臍都裸露在外面。

江稚茵發覺自己之前簡直是完全誤會他了,其實隻是因為平時一直穿校服,很難看清身材,聞祈身上還是有幾兩肉的,露出的那截腰還隱隱能窺見腹肌的線條,並不如她之前所想的那般清瘦。

他睡得有點不省人事,連她進了屋子都沒發現,隻是用五指用力地攥著即將要掉下去的被子,眉毛蹙得更緊了些,唇張開一道縫,牙關輕啟,似乎覺得乾渴,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起伏。

屋子裡沒什麼家具,但是因為空間小,所以也不顯得空,僅僅擺下一張單人床和書桌就已經逼仄得不行。

江稚茵幫他把被子往床上提了提,瞥眼看見他的頭隻枕著枕頭一角,又想幫他把枕頭扯扯,結果手剛伸過去,聞祈就動了動身子,側臉恰好壓在她手背上,她手背觸到一片滾燙,他還在毫無意識地往她手上倒,江稚茵一時怔住,似乎有什麼柔軟的小動物正靠在她手邊。

現在確實是夏天,但這體溫也著實不正常。

她正疑心聞祈正在發燒,床上的人就緩緩掀開了眼睛,看上去還不太清醒,眼睫張張合合好幾下才睜開,瞳色由晦暗轉至清明。

聞祈張著唇吐出一口熱氣,看見江稚茵站在床邊以後就虛虛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書桌,嗓音啞到不行,像用尖刀剌過厚重的冰面:“鑰匙在桌子上,拿了就走吧。”

伸手的時候一截袖子往下滑,小臂細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皮膚透出一點緋色,下唇也被他咬得猩紅。

他說完就把下半張臉埋進被子裡,似乎也發覺到了自己身體的異常,怕傳染。

家裡就一個人,都燒得這樣不省人事了,怎麼可能留他拖著病情不治。

江稚茵問他:“不用溫度計量我都知道你在發燒,我叫個車帶你去醫院?”

“不用。”他撐著身子坐起來,睡衣的領口就往下掉,“沒那個必要,吃藥算了。”

江稚茵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買這麼一件睡衣,完全裹不住身體。

“你這……”她兩手提著被子往他身上蓋,兩隻胳膊就搭在聞祈肩上,“本來就病了,彆繼續著涼。”

發燒的人渾身都透出一股暖意,聞祈鬆鬆抬眼望著她,又稍顯遲鈍地把眼睛往下低,任由她做出這個類似“擁抱”的動作,一聲不吭。

“那藥呢,藥放在哪裡?”

“……沒有藥。”

江稚茵難得無言。

“那我還是帶你去醫院吧。”她從房間裡退出去,貼心地掩上門,“你先換一身衣服。”

衣服是換了,江稚茵在他出來以後順手去把自己落下的鑰匙拿了,結果聞祈換了衣服卻進了廚房,掀開了鍋蓋。

“不是去醫院嗎?怎麼又開始做飯?”

“粥。”他關了電源,“早就煮了,怕糊。”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醫院?”

不知為何,他在這件事情上莫名堅持:“不去醫院,我待會兒下樓買藥吃一下就行,不用那麼麻煩,你拿了東西就回去吧。”

江稚茵看了眼時間,下午一點,不過看聞祈的狀態應該還沒吃飯,她匆匆撂下一句“那你先吃吧”,就往外面走。

關門的時候還看見聞祈正站在廚房裡,機械地攪著粥,窄小的屋子空空蕩蕩,午後太陽正烈,從廚房那扇小小的窗戶裡鑽進來的光影就能把他的影子投射得很長很長。

她看見他又咬住了下唇。

江稚茵對這裡的路也不太熟悉,不知道藥店在哪裡,一些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小藥店裡賣的藥吃著也終歸不太放心,她隻能在地圖上找了最近的大藥店,掃了輛單車騎著去買。

一來一回也花了不少時間,再度拉開門的時候聞祈正坐在桌邊,面前放著一碗粥,勺子被整齊地擱在邊上,似乎未曾挪動過。

聽到聲音,他偏頭看過來一眼,黑色的眼裡突然帶了些亮,臉還因為生病而發紅。

江稚茵拎著一袋子藥盒進來,狐疑問:“不是讓你先吃嗎?怎麼乾坐在那兒?”

粥上沒有熱氣,似乎已經被擱置了很久,快涼透了。

聞祈隻說:“沒什麼胃口。”

他一邊說沒胃口,又一邊拿起了旁邊的勺子,像模像樣地往嘴裡送了兩口。

臉上神情不鹹不淡,默默咽下了那碗涼掉的粥。

江稚茵拆了藥盒,跟他說著劑量,語罷又追加:“要不把鄧林卓叫來吧,要是你晚上燒還不退怎麼辦?”

“先彆叫。”聞祈仰頭吞了藥丸,“他爸最近關著他魔鬼訓練,不一定有空,萬一嚴重了我再給他爸打電話把鄧林卓叫來。”

江稚茵順嘴就感歎:“你這病也奇怪,大夏天的怎麼還能發燒?”

“昨天衝了個涼水澡。”

“為什——”她話一出口,突然轉彎,“……哦,嗯,注意身體。”

聞祈看了她一眼,神色變幻莫測。

她轉過眼睛,心虛地摸了摸兜,發現鑰匙好好地待在兜裡,就預備離開:“那我就先回家了,要是實在有什麼問題再聯係我吧。”

聞祈滯了一秒,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江稚茵看見他微微抬起手,又好像根本沒想抓住什麼,摸了個空,手指回蜷,偏開頭。

他說話十分含蓄:“這次,是真走嗎?”

江稚茵一時莫名:“……挺晚的了。”

“嗯。”他趿拉著拖鞋,把水杯擱在桌面上,背對著她,“那我就鎖門了。”

大門發出很輕的一聲“啪嗒”,屋子裡再也沒有另一個人走動的聲音,靜得嚇人。

聞祈沉默地走到衣櫃前,面不改色地換了一套暖和的睡衣,再把剛剛穿的大碼的黑色睡衣疊好壓在最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