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才是背叛者?(13)(1 / 1)

十三

裝飾溫馨的少女房間裡,牧首平靜的教導著自己的繼承者。

“人是怎樣一種生物?有著比走獸更靈活的頭腦?有著比鯨魚海獸更敏銳的感性?有著比飛鳥獵隼更蓬勃的雄心?”

“都不是,這隻是讓人從一個低等的野獸變成更高等的獸類罷了。真正讓我們成為上級生命的理由是我們能發自內心的與同類進行共情。”

“我們擺脫了低等的獸類本能,能向他人表露善意,也能克製住自我產生的敵意,如此,人群才能聚集起來建立王國。”

“你為逝去的生命悲傷,是因為你感到了無力,憤怒則是衝向那些違反規則之人。”

“他們不僅是違背了王國的法律,也違背了人類延續至今所遵守的規則,你視他們如異類,因此想向他們降下審判。”

“聽我說,你沒有錯。”

牧首包容期許的眼神令路藝緊張的握拳在腿上。

“我沒有錯?我不覺得自己想過這些事……這聽起來很偉大……”

牧首再次重複:“你沒有錯。正確的人擁有消滅錯誤的義務。”

“而我的樞機,同樣有心想事成的權利。”

路藝看著他把那本他前不久還在看的書推到自己面前,對上她困惑的視線,牧首含笑道:“凶手的地址,明天中午之前他都會呆在那裡,不用擔心他會逃跑。”

少女黯淡的眼神肉眼可見的明亮起來。

“唉~”牧首這一聲歎息,不複剛才勸誘少女的狡猾,反而透出說不出的縱容,連路藝都能聽出這一聲裡面的笑意,“這下開心了?”他問道。

“我很高興。”少女絲毫不在他面前隱瞞自己的心情,眼睛裡的光芒比貝殼裡面的魔法火焰更絢爛。

牧首靜靜的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帶著溫柔,眸子裡卻靜謐的沉寂著一片海。

少女在這樣複雜隱晦的目光下自顧自說道:“雖然傳聞裡面的‘我’好像很厲害,但是我自己其實並沒有多少實感。冕下,我始終記得我最初是怎樣的身份,現在的我又是因為什麼才得到幫助的。”

“但是……”路藝猶豫一下,還是將自己的真正想法說了出來,“我討厭傷害他人,血的顏色,氣味,溫度,都令我感到討厭……”

“我一旦生出自我懷疑就不能很好的保持冷靜,但您其實是希望我和其他人共情的是嗎?”

牧首點頭,沒有否認。

“我知道的……”路藝歎氣,“我會努力,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拿起銀質的刀和叉子準備解決擺在盤子裡的藍莓撻,路藝偷偷看他。

“我不應該是冕下一個人的東西嗎?”

“……”

屋子裡顯然在她說出這句話後安靜了一瞬,不過很快另一位當事人的聲音就不緊不慢的響起。

“你屬於你自己,唯有這點兒……不能由我,而是由你親自教給自己。”

牧首沉靜的眸子在這一刻晦澀難言,但是路藝可以肯定他並沒有生氣。

事實上,這個人也確實沒有。

“真複雜啊……您的思考方式。”

牧首輕笑:“因為你還小,也因為你不該像我這樣。”

至於為什麼不該他沒說,但總歸又是一些沉重的理由。

接下來的時間因為凶手已經被牧首派人盯住,所以路藝一點也不急。

儘管身前不遠就是這個國家最偉大的神權領袖,代表了這個世界勢力最龐大的信仰聖輝。

可路藝在和他交流時既不需要叩首,也不需要膜拜,再怎麼心虛也用不上懺悔的口吻,她和他……如同親密無間的家人,是能坐在一張小小的桌子上吃東西聊天的關係。

聽著少女邊吃邊吐出來的抱怨——這一點也不禮貌,可以說那些曾贏得王國上層認可的完美的無可挑剔的禮儀早就被她丟到犄角旮旯,而權貴中的權貴,地位舉足輕重的牧首大人卻也如同沒看見,微笑著傾聽少女那小小的嬌氣。

在她的語言中,獨立軍是不存在的,因為她不喜歡,但需要的時候也會說上一兩句,不過始終點到即止。

她很懂得分寸,不會令交流的興致在一句一句重複的對話中消失,聲音中透出這個年紀特有的活力,像是燈光下的精靈,狡黠的將自己藏起來,再探出頭靈動的可愛。

牧首對她從來不會不滿,連捧場也顯得溫柔細致。

直到休息的時間結束,少女起身,從衣架上摘下披風,一身淩厲的氣質頓然顯露。

“等等。”

牧首這時突然叫住她,然後走到她身邊接過黑紅兩色的布料親自為她穿上。

“讓我來。”他說道。

仔細的將肩膀上的布料固定住,牧首後退幾步,看著少女筆直不彎的身姿,他唇角勾起。

“不要冒險,不要受傷,我會等你回來。”

牧首的要求路藝一一應下,然後她踩著黑夜的影子,走向城市西北的街道。

……

黑暗之中,有人在奔逃。

劇烈的喘息,急速的呼吸,以及遏製不住的恐懼,終於,一道冰冷尖利的寒芒刺破黑暗擋在了他面前。

男人驚恐的回頭,首先聽到的就是鞋跟敲擊地磚發出的聲響。

這動靜本來微不可查,奈何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一下一下就好像敲擊在心頭,帶來不斷疊加的壓力。

“不、不是我……你不能!”男人看著越來越逼近的身影卻生不出一絲逃跑的勇氣,狼狽恐懼的模樣完全看不出將十幾人殘忍殺害的暴戾。

在另一位神明的狩獵者面前,他如羔羊般軟弱無能。

終於,腳步聲停了下來,黑色的披風揚起,內裡鮮紅色的一角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路藝從深邃的夜幕中顯出身形,冰冷的目光直視著他,她說:“我可以。”

“你對你的同類舉起了屠刀,作案過程令人發指,你身體裡是藏了一隻野獸嗎?現在它跑到哪裡去了?”

話音落下,少女人已經衝了上去,在掠過男人的瞬間拔起地面上的銀劍,劍刃在半空中蕩開纖細的月彎——在她將它揮舞起來之前,沒人認為這樣精致的“玩具”可以傷人,而倒在這柄劍下的人,則認為自己見證了一個傳奇。

男人尖叫一聲,粗壯的喘息從人類的喉嚨中發出宛若扭曲的獸吼。

能力:【月下銀狼】

素質:獸化,撕裂

立場:陰影中的隱匿者

“吼——”

狼嚎朝月而嘯,剛硬的黑狼毛從手臂開始蔓延向全身,身形飛速膨脹,尖牙利爪扭曲著生長出來,徹底化身成黑夜中的掠食者的模樣。

“狼人?”路藝腳步一頓,就這一個瞬間,巨狼的爪子凶猛的拍了過來,路藝持劍擋住,卻還是因為體量太輕被一下子擊飛出去。

半空中她腰肢周轉,調整好落地的方向,經過一個大的幅度,以屈膝前腳掌著地的姿勢蓄力再次衝向狼人。

尖銳的劍尖在千鈞一發之際刺入狼人唯一可以視作弱點的眼睛裡面,渾濁汙穢的紅色詭異的令路藝想起了冕下那雙寶石般的紅眸,慈悲的牧首臉上如果出現獸性,那就好像聖靈遭到了玷汙,是信仰中絕對不容出現的褻瀆……

“嗷嗷嗷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慘叫從狼嘴裡迸發出來打斷了路藝的思考,這聲音前面還是野獸的咆哮後面就成了變調的人類尖叫。

她想的沒錯,能力者可以化身怪物,但能力者本身卻還是血肉之軀。

一個以殺害弱者取樂的人渣,他的意誌力至多能堅持住失去一隻眼睛。

那麼……再加一個呢?

轉瞬之間,狼人的另一隻眼睛也被她取了下來。

她慢條斯理的甩掉劍刃上的血跡,背後是驚恐慘叫的大型猛獸。

大約十分鐘後,狼人轟然倒下,地面都被這具堅實的肉/體震得一顫。

路藝緩慢的走過來,劍尖在地上切開一條筆直的線,她繞著他走動。

“你控製不好自己的能力,可卻還是殺害了那麼多的人。”

她篤定的道:“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狼人一言不發,似乎是因為變身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路藝守在旁邊盯著他,直到治安官和教堂的聖騎士帶著大部隊趕到。

負責人哈瑪·沃克先生再次出現,隻不過那支刺穿狼人眼睛的銀劍先一步指向了他,攔住了他的靠近。

“哈瑪先生,我很失望。”

路藝平靜的看著他。

“你似乎一直想將這次的案子推到獨立軍頭上,但事實上真正犯下血案的是這一頭披著人皮的野獸。”

她側開身,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背後製服的狼人。

哈瑪·沃克同樣看到了那頭倒地的巨狼,不過他一副不解的神色。

“這、這就是真正的犯人嗎?不愧是聖堂教會的紅袍樞機,這麼短的時間就抓住了這麼危險的犯人!隻是、隻是我不明白,您為何要這樣說,是我有哪裡得罪了您嗎?

“白天的時候,我問過你,王都有沒有貴族丟失過這些‘活體財產’,你說沒有。”

哈瑪·沃克顫顫巍巍的道:“我確實去確認了,還請了能力者協助,我認為我完全做到了職責範圍內的要求。”

“你真的做到了嗎?”

路藝歎息,為他精湛的演技。

“哈瑪先生,人不是野獸,你是怎麼想到凶手會是一頭狼人的?”

哈瑪·沃克呼吸一滯,猛地意識到自己的漏洞就是不該那麼先知先覺的將一個“猜測”直接肯定成“真相”。

“我……我那是因為樞機您……”

他絞儘腦汁試圖找到更合適的理由,但是都被那名年輕的樞機主教一一戳破。

路藝:“你去調查貴族可是在我提出那個建議之前。”

哈瑪·沃克努力彌補,“那、那是因為屍體的死狀就像是被野獸襲擊了。”

路藝嗤笑一聲,不否認屍體上面的傷口像是遭到了猛獸的突襲,但也有少部分痕跡屬於人類這一智慧生物,以此推斷那些被害者死於意外,簡直是用一個顯而易見的謊言藏起一個彌漫著惡臭的陰謀。

她不客氣的戳破他的謊言,“王都的貴族有豢養猛獸的習慣,但是那都是人工繁衍不知多少代的‘寵物’。如您所說,它們身上的脂肪比一些吃肉的家畜還足,而貴族們的財富也保證了他們不會餓到這些‘小家夥’。那麼一個已經徹底喪失野性的‘寵物’是如何登上您的懷疑名單的?”

“因為、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線索。”

哈瑪·沃克覺得自己的腦子從未運轉的這般快過,可他仍是在那名美譽無數的少女樞機微笑起來時,感到莫名的寒意湧遍了全身。

路藝笑道:“您很儘職。”

哈瑪·沃克僵硬的道:“這是我應該做的……樞機閣下您還有其他疑問嗎?”

“當然有,因為您還沒有解釋,為什麼儘職如您居然會先去懷疑一群早就喪失野生能力的寵物,而不是職業本能的將矛頭指向素質五花八門的能力者?”

路藝舉劍向前,當著眾人的面將利器揮落到他前方一尺的距離,在他腳尖前的地面留下一個淺淺的坑洞,下一刻,逼問如刀鋒過耳,受審者感受到的壓力猛增!

“你既然已經提到過獨立軍的名字,又為什麼要浪費人力去調查一個幾乎不存在的可能性?隻因為儘職?”

哈瑪臉色慘白,綿軟著雙腿在和路藝進行一個了然的對視後倉皇著跪了下去。

“我沒有辦法……”

到了這一刻,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行動已經完全暴露在這名少女的眼中,他為了某位大人物的命令利用自己的職權誤導了聖堂教會派來的協助者,令他們的團隊錯過了最佳的調查期,可是現在他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真相被挖了出來。

被她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