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哈瑪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恨一個人，她戳穿了他的計劃，毀了他原本可能前途無量，倍受賞識的未來，他的家庭也因此得罪了那名大人物，他會因此一無所有。
“說吧，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聖堂教會的紅袍樞機慢條斯理的審問著，上挑的眼型中間是一雙不允許欺騙的眸子，理性形成的冰面是剔透如結晶般的水藍，在這樣的目光中他無處可逃。
“我……”
不，他不能。
哈瑪喉結滾動，卻無論如何也要阻止自己將那個名字說出口。
因為……因為……
因為那個人是他的主人！
而他——是【忠誠者】！
能力：【無】
素質：忠誠
立場：忠誠者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立場，背叛它就等同背叛自己。
但現在的他居然要為了所謂的忠誠犧牲自己的妻子，孩子，還有未來……
嗬嗬……哈哈……嗬嗬嗬嗬嗬嗬……
“樞機。”
聖堂教會的人走上前來，諱莫如深的看著癱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男人，詢問起後續處置。
“這是一名少見的【忠誠者】，我不建議在他身上繼續浪費時間。”
路藝看眼他，指著哈倫道：“這個可憐的家夥已經被自己的立場逼瘋了，不過你忽略了一件事，就算是【忠誠者】一樣有反抗的權利。”
哈倫的聲音忽然消失了，他呆呆的看著她，落入耳旁的話語如魔女的詛咒，無需任何媒介就擁有非同想象的力量。
路藝不再說話，隻是等待。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他是誰……”
哈倫突然的坦白令所有人感到意外，因為這個時候眾人已經得知他的立場素質。
一名天生的忠誠者！
讓他背叛自己的主人幾乎不可能，可是他竟然……
各種各樣難以置信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哈倫能體會到這是怎樣一種感受，但是不可思議的他居然感覺到了輕鬆。
也許他原本就不是那麼忠誠，也許比起“主人”他更偏愛自己的妻子，也許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會因為忠誠失去父親……
能使他背叛立場的選擇有太多太多了，但十分神奇的是——他居然今天才意識到它們的存在！
“樞機閣下，我知道的，您和他們全都不一樣，我在您身上感覺到了不一般的東西，我形容不出來它是什麼，但是我想，您一定值得我的信賴。”
哈倫吞咽著唾沫，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馴養狼人的是……雷博特伯爵……”
……
路藝獨自在街道上走動，耳旁回響著哈倫交代的內容。
當時那個沉穩可靠的中年人已經失了從容，打理整齊的短發淩亂的散布在額頭上，神態慌張，眼神驚恐，每說一句話都要用力的深吸一口氣。
“我那時確實是去見了雷博特伯爵，同行的能力者並不是他的人，我不清楚雷博特大人是如何做到在測謊的能力前全身而退，但是這讓我後面的安排變得簡單……輕鬆。”
“狼人是他的手下，能力者的素質五花八門，就像您說的，什麼樣的能力都會隨著時間出現，因此隻要那些大人物們願意，就能收養這麼一批人，靠鞭子和肉讓他們聽話。”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是個小人物，可是我今天既然能背叛立場向您說這麼多就代表我已經不再忠誠，那麼我的話還有多少可信度就隻能靠您自己來判斷，但我保證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實的！”
“王都一直有人在飼養‘猛獸’，像我這樣的小人物隻是他們手底下不起眼的一枚棋子，這是一個古老的組織，背後站了不止一位大貴族。”
“樞機閣下，您與他們作對，就是在與這個國家的執政貴族為敵！”
哈倫之後是被聖騎士帶走的，走時人已經頹廢的不像樣子。
儘管在背叛的那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但隨後帶來的巨量的心理壓力，以及世人厭惡唾棄的目光都令他無法再面對身為背叛者的自己。
路藝還記得他被帶走時立場一瞬間發生的變化。
能力：【無】
素質：背叛
立場：背叛者
從某一刻開始，他的素質全然改變了，立場也由光輝榮耀的忠誠者變為了可恥的背叛者。
【凋謝華庭】是屬於背叛者的能力，某種意義上，這個人居然是她已知的唯一【同類】。
路藝沒覺得有多麼可笑，隻是又一次意識到剝掉糖果甜蜜的外殼，裡面的東西呈現出來便是少女漫畫無法承受的殘酷。
情緒上有些波動，但是路藝沒去理會，她僅僅是命令聖騎士照顧好他，並且派人去保護哈瑪的家人。
哈倫透露出來的東西十分有價值。
王都最近發生的凶殺案有一大半都受到雷博特伯爵操縱，他秘密建立的“猛獸園”所飼養的都是真正的“野獸”！
這股力量一直潛伏在王都的貴族區域，每次作案都由手底下人以及數量不等的貴族之間互相掩護，以至於直到今天才暴露出來。
路藝問自己：我該去管這件事嗎？
能讓那些詭詐的貴族私底下不惜代價的去做同一件事，證明這件事本身就具備特殊的意義，得到了更上層的權力者的默許。
路藝站在原地思考許多……許久。
久到太陽從城市的另一頭一點一點升起，她才踩著潮濕的台階，叫開雷博特伯爵的府邸大門。
……她還是沒辦法忽略自己的良知。
不論這些人都有著怎樣的打算，為了他們這些高貴者的“打算”死去的無辜者已經太多了！
伯爵府邸的管家親自出門將她迎了進去，聖堂教會紅袍樞機前來拜訪，哪怕沒有事先派人送來帖子，主人家也必須擺出隆重的架勢方不失禮。
包括雷博特伯爵本人，以及他美麗的妻子，兩個孩子，家族全體成員出現在她面前。
兩方嚴謹正式的打過招呼，那位金發碧眼的妻子便帶著孩子離開了，給房間裡的兩個人留下充足的交談空間。
路藝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雷博特伯爵，他在王都算是有權有勢的貴族之一，血脈高貴，姓氏則能追溯到五百年前，阿卡帝國建立的時期。
而從外表上看，雷博特伯爵是一名典型的成功人士，深刻的五官，威嚴的眉型，他的英俊頗有棱角，灰色的瞳孔和深灰色的短發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頭捕食的老鷹。
伯爵府的家族徽章就是鷹的形狀，證明這個家族的成員都具備這種猛禽身上的某種特質。
“聖堂教會的樞機小姐，一大早前來拜訪還真是匆忙。”
……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路藝便什麼都清楚了。
這個人……已經知道部下背叛的事情，並且他無所畏懼。
沉悶的氣氛，挑釁的話語，使路藝心中越發冷靜，她穿著走過半個城市而被露水打濕的衣服，眼神從容鎮定，牧首的影子似乎在她身上短暫的出現了一瞬，不過很快就被那抹沉凝的水藍色吞噬。
“雷博特伯爵看樣子似乎想對我說什麼？”
雷博特伯爵微微一笑，他的身體向後一靠，抬起下巴，姿態高傲的理所當然。
“我知道哈瑪背叛了，但這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我不缺這麼一個會背叛的部下，而那幾個死掉的平民……我會賠償的，我保證他們的家人會拿到大筆的補償金，這樣可以了嗎？可以請你到此為止了嗎？聖堂教會的樞機小姐？”
銳利的灰色眸子若無其事的一掃，突然凝滯，因為他發現路藝並沒有被他那輕褻傲慢的語氣激怒，她面上的神色如冰封般冷漠，一雙眸子直直的盯緊他不放。
麻煩了。
雷博特伯爵非常清楚這樣的眼神代表了什麼，因為過去他也曾無數次這樣去鎖定自己的敵人——他曾以捕食者自居，認定這是狩獵前不可缺少的步驟。
還年輕的少女理應缺乏作為獵手的經驗，但她一開口，卻令雷博特伯爵錯以為背後多出一支抵住他的槍口，而老練的獵人正靜等獵物受驚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法律規定，一隻成年獵犬咬死一個孩子隻需要賠償8金，咬死一名成年女性則需要付出12金，同年男性16金，老年7銀。”
直覺拉響警報，雷博特伯爵神情不變，心情卻陡然沉重起來。
背完王國法律之前她的視線一直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雷博特感覺到了這雙眼睛逐步施加過來的強大壓力。
路藝無視他漸漸變的嚴肅的臉色慢條斯理的道：“當然，以您的身家財力完全拿得出這麼一筆錢。儘管這次的案子出現不少被害者，但是對一枚金幣可以讓全家過兩年優渥日子的平民，幾十枚金幣可以輕鬆讓他們滿意，不再追究身邊逝去的生命。”
雷博特伯爵沉聲道：“這是完全合乎法律的。”
路藝看著他，輕輕挑唇。
“你說的沒錯，法律確實是這樣規定的，可是伯爵大人，狼人是能力者，並不是一頭‘小狗’。”
“人殺人王國法律同樣有明確的規定，獵犬殺人和人殺人可是全然不同的懲罰程序，尤其是那頭‘小狗’還是能力者。關於能力者，教會和王國也有截然不同的處置方式，且捕獲者享有優先處置權。現在你豢養的那頭野獸已經被我摘掉了眼睛，你的手下吐出了你的名字，如今你隻能利用貴族的人脈掩護自己……”
“除此以外，你什麼都做不了。”
說完這些，路藝傾身坐了回去，語氣變得輕鬆友好。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些。”
她彎眸一笑，完全知道自己此刻在雷博特伯爵眼中變得有多麼可惡，但她顯然非常滿意這樣的發展並且出了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