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不會吧。

怎麼不會呢?

他自己都承認了,一直都在。

這澡方彆霜有點洗不下去了。

要不問問?

怎麼問呢?

她咬著指節糾結了陣,決定直接問:“您在嗎?”

等了片刻,滿室寂靜。

“真的不在嗎?”

依然無聲。

方彆霜鬆了口氣。也是,他總不可能什麼事都不乾,天天光盯著她吧?凡人洗澡有什麼好看的。

她繼續洗發,頭發太長,清洗起來十分麻煩。

銜燭站在她面前,歪了歪頭。

又忘記他叫什麼了?

記性也太差了。

想叫他出來乾什麼呢。要他幫忙報今日中藥之仇嗎?

她不說,他也會替她報的。隻是不知道她想怎麼報來解氣。

看她把滿捧烏發都洗得打結了,銜燭眉心蹙起。

怎麼洗個頭發都洗不好。

方彆霜洗著洗著,忽覺頭皮微癢,好像有誰牽起了她還在滴水的發絲。

她僵住了,不敢回頭。

頭頂傳來少年平淡的語氣:“實在記不住便罷了。”

水溫尚熱,方彆霜卻感到寒意無限,雙肩發起顫來。她漸漸蜷起身子,拿長發遮攏住胸前,強裝鎮定。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銜燭不明白她怎麼總是一副怕極了他的樣子。都說了,他明明一點都不可怕。

他輕握了她的肩膀,自認為在安撫地解釋道:“我沒有生氣。記不住螣馗二字便算了,反正這也不是我的名字。”

他手冷,這麼一碰方彆霜渾身都抖了一下。她受不住,偏身往桶壁上躲,不敢抬頭:“您,您……”

她畢竟是在深閨裡長大的女孩兒,從小最忌與外男接觸。雖與姚庭川私定了姻親,卻從沒與他做過半分逾矩的事。姚庭川也是極守禮的翩翩君子,平時多看她兩眼都會避開視線,更不要說與她有什麼實際觸碰了。

可他竟然……她洗澡睡覺,他都看了。

方彆霜有些崩潰。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的?是自從在謙和堂相遇開始,就一直陰魂不散地跟著她了嗎?

不行,她不能真把他當個男人來看待。

方彆霜努力地說服自己。鬼神哪會在意凡人有無衣飾?她在他眼裡說不定就是隻無毛無鱗的蟲。

就像她對待銜燭一樣,才不會管它介不介意被自己揉玩身子。它就是條小蛇而已,雌雄之分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不重要,對待起來自然無所顧忌。

……可她是個人啊,不是貓狗小蛇,不是誰的寵物。

她還是介意,說服不了自己。

她就是討厭這種毫無隱私的感覺!

方彆霜吸著氣道:“您拿開手吧,彆再看著我了。”

銜燭一語不發,垂眼看她半晌。她瑟縮在水中,動都不敢動。

他從她這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裡讀出了厭惡的意味。

她厭惡他的觸碰,厭惡他的注視,甚至厭惡他的存在。

他都說他一點也不生氣了,他都決定不與她計較她的粗心與輕視了。

她憑什麼這麼討厭他。

銜燭移開手,揉了一把她的頭發。他故意揉得亂亂的,口吻卻依然平靜:“好呢。今天被人下藥的仇,你自己來報。”

方彆霜感到如芒在背,卻沒聽出他的慍怒,點著頭道:“嗯,我有分寸,當然不能事事麻煩您。”

多麻煩一件就得多給一樣貢品,她上哪找那麼多他想要的東西?

銜燭氣得想笑。

用完就丟是吧。

有用的時候哭著喊著求他現身,沒用的時候恨不得他原地消失。

她總是這樣輕賤他。從前她為仙他為囚的時候是這樣,如今她為人他為神了還是這樣。

他不要理她了。

感覺到頭發被人放下了,方彆霜才敢回頭看。人不見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暗處。

在暗處……那也行吧。

看來螣馗大人還是很好說話的。

方彆霜迅速出浴裹上衣服,對著空氣解釋道:“我知道不論是誰在您眼中,都與草木沒什麼不同,可我真的不好意思被人看著洗澡……”

這次沒有任何回應,少年早已離開了此地。

她說什麼都是自言自語了。

銜燭又去了山湖泡寒冰浴。

老虯龍一邊為他倒寒冰,一邊向他彙報備戰飛雪塔的部署進度,小和尚正“咚咚咚”地敲木魚念咒。

寒冰都倒完了,小和尚的清心咒都不知道念到第幾個一百遍了,銜燭還泡在湖中一動不動。

太反常了。以往這時候整個湖都會被他攪得澎湃洶湧,何曾如此平靜過?

老虯龍想問不敢問,直到銜燭化了人身走出山湖,他抓緊追上去:“小神君,您紓解好了?”

銜燭沒理,他又問:“您不是說再也不會理她了嗎?”

“我要看看她能怎麼靠自己報仇。”銜燭腳步不停,“要看她沒了我,能過得有多好。”

小和尚拉住還想囉嗦的老虯龍,指指他腦袋頂,扯起鴨子似的啞嗓道:“你另隻角也不想要啦?沒看見他都快要氣死了嘛!”

“嗚嗚隆隆的,你嗓子咋了?”

“你來念七八百遍經試試啊你!”小和尚把木魚“梆”地砸他頭上了,“天天念天天念,嘴皮子都要磨成薄切肉片了!”

老虯龍捏住他下巴灌了壺仙露進去。小和尚精神抖擻了,嗓子也清亮了,但還是一屁股癱坐到了地上:“你就算讓我把仙露當水喝,把仙果當飯吃,這苦差事我也不樂意乾了。”

“你彆啊,小神君隻有俺們了!那女人不識好歹,他都對她到這份上了,她還那副死樣子,那除了讓小神君抑著,沒彆的辦法了呀。俺都擔心他把自己憋壞了。”

“壞就壞了,我不信他一個螣馗神憋一憋能咋地。你也真是的,整天就知道怪方彆霜,怪有什麼用!你讓她一個凡人小姑娘怎麼一下子接受自己有個非人道侶啊?”

老虯龍憤怒:“不還是她自己作的!”

“還是那句話,沒人能逼一個神與自己結下情契,也是你家小神君活該!”

老虯龍氣得哇哇大叫,跳起來打他。

銜燭到溪汀閣的時候,方彆霜正與去而複返的範婆子對峙著。

範婆子向方仕承告了狀。一告她不服管教,二告她白天當眾擅自離席,恐與人私會去了。

這些都是虛的。方仕承是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的計劃會失敗,為什麼方彆霜能在那麼猛烈的藥性下安然無事,為什麼有人能撬開那麼大一把鎖把芙雁解救出來,卻不好親自來問,才派範婆子過來旁敲側擊。

她愛演,方彆霜耐著性子看她演。不論她問什麼,她都隻有一句喝醉了不知道。答完了,她反問,問範婆子為何要丟下她離開包間,為何沒有證據就要誣陷她與人私會,難不成是巴不得她出事?

範婆子被噎得無言以對,方彆霜冷笑,乾脆攤開了說明白:“你回去問問父親,他該不會真以為自己使這種手段逼女兒攀上蘇家了,女兒就會對他感恩戴德,日後不論他提出什麼條件,都統統答應吧?”

她起身,理了理衣袖:“這些年,我心裡從沒斷過一本賬。他對我的好與不好,都一筆一筆算得明白。父親多高明啊,女兒生是他的掌中鳥,死是他的盤中棋,哪裡掙得過他。可我偏偏掙過了。你猜,是因為我厲害呢,還是因為我如今真正依靠著的人厲害?”

範婆子驚愕失色:“你……”

她依靠著的人?姚庭川嗎?他能有什麼本事!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書生,連清芬樓的門都挨不上邊!

難道是比蘇家還有權有勢的人?可她是怎麼攀上的呢?

方彆霜溫和笑道:“我累了,你回吧。”

範婆子立在那不挪腳,芙雁拿起掃帚把她攆跑了。

等進了屋,芙雁忍不住問:“小姐說的那人是誰呀?我還真當是姚公子今日幫了我們呢!”

方彆霜略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反正是個很厲害的人,彆問了吧。”

“真有這麼個人呀!”芙雁興奮了,“是位公子還是小姐?到底何時認識的,怎麼連我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能說,我能不告訴你嗎?”方彆霜捏了捏她的臉,“快忙你的去,我要睡了。”

芙雁失落地“哦”了聲,為她收拾好床褥去了外間。

她一走,方彆霜摸摸自己的臉,都發起燙來了。

他一定都聽見了吧,她拿他狐假虎威了。

但她說的也沒錯,如果不是有他在,她今天絕對無法脫身。來誰都沒用,方仕承下的一定是非男女交合不能解的媚藥,隻有他能不碰她一根汗毛就解開藥性。

方彆霜解下外衫入了帳,朝床底“小銜燭小銜燭”地喚小蛇上來。

銜燭抱臂站在帳前,冷冷看著她。

沒用的女人。

這就是你所謂的分寸?

傷著誰了呢。誰也沒因你那兩三句話得到應有的報複。

反倒是你自己,在外面站那麼久,又被蚊蟲叮腫手腳了。

真沒用。沒有他,連蚊子都驅不乾淨。

這樣還憑什麼討厭他。

銜燭不能原諒。

方彆霜找了幾遍都沒找到小蛇,有些著急了。平時她一上床,小蛇就會順著床腳爬上來的。今天哪兒去了呢?

她下床秉著燈四處找,念叨著該往它身上係一個鈴鐺的,這樣它一動她就聽出它的方位了。

鈴鐺。

銜燭瞥著她。這樣的貢品也不是不行。

但太簡陋敷衍的話,他也是絕不會要的。

方彆霜本來就累,找這幾轉下來已經哈欠連天了。剛把小蛇撿回來的那陣,看不見它她也不會找太久,現在養的時間長了,她養習慣了,晚上就喜歡摟著它睡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隻要抱著它,她的睡眠就會變好,甚至大熱的天一夜睡下來身上都乾乾爽爽的,比抱著竹夫人還涼快。

方彆霜找不動了,擱下燈決定先睡。因為怕招蚊蟲進來,屋裡沒開窗,悶熱得緊,她搖著團扇在涼簟上來回翻身。

好不容易踏實下來,身上的蚊子包又癢起來,癢得難受,撓了還疼,她蹙著眉時不時歎氣。

銜燭已經決心不理她了,當然不會管她睡不睡得好。

但她翻來覆去地歎氣,太吵了。吵死了,弄得他心好煩。

得讓她老實下來才行。

方彆霜剛勉強睡著,迷糊間感到胸口涼涼的。小蛇纏著她的身體,蛇信子正舔著她頸間的一個蚊子包。

她高興地捧住它:“漂亮乖乖。”

銜燭“嘶嘶”了聲。

惡心惡心真惡心,她怎麼那麼多惡心的稱呼!

方彆霜揉著它冰涼的身體,臉貼著它的腦袋道:“最喜歡你了。”

……哼。

花言巧語的蠢女人。

“真不知道該送他什麼好。”方彆霜拿它腦袋揩掉了自己眼角打哈欠打出的淚,“我能拿出手的東西,好像唯有你了。螣馗大人肯不肯要呢?”

銜燭的腦袋頂被她抹得濕漉漉的。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的眼睛。

他惱得衝她哈氣,尾巴緊絞著她的手腕不放。

這沒良心的女人竟然還笑了。

她捏住他的嘴巴,彎眸笑道:“你怎麼這麼可愛呀。”

少女親親它的腦袋,滿眼歡喜:“我才舍不得拿你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