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銜燭以為她是醉得難受才會想叫他出來的。他耐心地等著,等她究竟想不想得起來那兩個字到底怎麼念的。

可方彆霜喚了五六次都沒喚對,這也就算了,越喚聲音越哽咽,睫毛上都沾了淚。

意識模糊間,她已經絕望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喚錯了,還是他白天真的出不來,心裡恨方仕承恨得要死。

藥性越催越烈,她不想太過失態,把身子蜷得緊緊的。正昏沉著,她忽然感到唇上一涼,面前竟多出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這手輕柔地揩去了她唇角咬出的血跡和眼角溢出的淚。

再抬眸,是被一身華袍緊束的少年腰身。

視線還未移至對方胸膛,方彆霜的雙目就被他抬手遮住了。

少年手掌寬大,指腹輕貼在她太陽穴處,冷如玉質。

半張臉都泛起了酥麻。

方彆霜的神思清明了些。

她克製道:“鬼疼大人,請……”

銜燭笑了一聲,語氣裡卻無笑意:“鬼疼?他是誰。你還背著我養了哪路鬼神。”

少女沒聲了。

瞧著神情未變,亂眨的睫毛卻把他的手心掃得癢癢的。

銜燭實在很不高興。

他故意斂著神息不立刻將她的醉意全部驅散。

不過,她好像不止是醉了那麼簡單。體溫比平時高了不少,腮上還浮著兩暈嬌紅。

門外又一陣響動,有人停了步,醉醺醺地就要推門而入。

方彆霜抓了銜燭的袖子,鼻尖觸著他冰涼的指際,低低請求道:“我知錯了,請,請大人帶我離開這,我中了媚藥。”

呼吸間潮熱輕薄的鼻息都噴惹在了他的指間。

銜燭側了側頭。

媚藥是什麼。

……又哭了。

他抹掉她滾熱的淚,俯身將她抱起,在門被醉漢推開的前一刻,化影離開了。

懷中人似乎難受極了,需要費力忍著,才能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不僅咬破了他剛給她抹愈好的唇,連抓他袖子的手指都泛出了青白色,全身一陣一陣地顫栗。

耳邊的喧囂全數消失了,溪汀閣內一片靜謐。

銜燭抱著她,一時未動。他想起上一次她肯這樣依賴地靠著他的胸膛,是她臨死之前。

滿身都是血,眼神破碎,還死抓著他的袖子,一定要他低下頭。

儘管拚命克製了,在藥性催使下,方彆霜還是禁不住嗚咽了聲。

銜燭回神,往她眉眼處縛上玉帶,將她輕放到榻上,凝了仙露要喂給她。

沒什麼毒是仙露治不好的。

方彆霜卻控製不了自己火燒般的身體對涼意的本能渴望。他甫一將她放下,就被她抓住了手。

她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鬆指小心地揪住了他的袖角。

銜燭垂眼看著她。

她像一汪柔媚的春水。

主人怎麼可能會對他露出如此情態……如此情態,他隻在鏡中自己的臉上見到過。那時他正動情著。

她在動情。

原來中媚藥是這個意思。

好下作的手段。是誰敢這樣對她?

銜燭暫忍怒火,將指尖凝出的仙露輕輕點覆到了她的唇上。

一抹清甜浸入喉舌之中,迅速彙入五臟六腑,方彆霜一下感到自己整條命都活泛了。

連飲數滴後,臉上潮紅漸褪,身體燥熱儘消,靈台也清明了。

銜燭理理她微亂的發絲,擦淨了她臉上的淚痕。

方彆霜僵著不敢動。對方的舉止裡總是透著一股理所當然般的親昵,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這樣了。

他既說她不曾虧欠過他,那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等他收回手,方彆霜做足心理準備,坐起身打算摘下玉帶。

銜燭狀似不經意道:“我長得與你們凡人不同呢。”

不同?有多不同,難道是個青面獠牙的怪物?

方彆霜聯想到什麼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皆是人身怪面,萬一自己在看到他臉的那一瞬間表現得太過害怕或厭惡,惹惱他怎麼辦?

他一定是介意這個,否則也不會特地強調了。

她放下了手:“謝大人今日救我,大人想要什麼貢品,您請說,我一定儘力滿足您。”

銜燭撐著下巴,看她悄悄往後挪膝的動作。

不摘玉帶,還往後躲。

討厭死了。

她怎麼這麼討厭,討厭到他一點都不想理她了。

方彆霜猶豫著又問一遍:“您想要什麼?”

“你會問觀音像想要什麼嗎?”銜燭冷冷開口,手上不知何時多了隻小木匣子。他晃兩下給她聽,“這個先做抵押了。”

方彆霜聽出來了,那是她拿來裝書信的木匣子。

他這是,生氣了?

畢竟那晚她多次拒絕奉養他的時候,他都沒以收回這些書信的方式來威脅她。

也是,她連人家叫什麼都忘記了……

大概有那些仙露的功勞在,方彆霜現在神思敏捷多了,努力回想,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

她硬著頭皮道歉:“螣馗大人,抱歉,我一定用心找貢品奉養您。”

但緊接著,她意識到什麼,面色微變:“……剛才我都把您的名字叫錯了,您是怎麼知道我在找您的?”

該不會其實她說什麼話,他都能聽得見吧?

銜燭眨了眨眼,不說話。

他的沉默瞬間讓她緊張了。

方彆霜趕緊主動替他編了個回答:“應該是我鬼疼鬼疼幾遍連著念,您聽見了螣馗二字的音吧。”

“不是哦。”

方彆霜抿了抿唇:“……那您一直都在?”

“嗯。”

銜燭饒有興味地看她強撐的鎮定之下難以掩飾的驚慌失措。

算了,不逗她了。他起身:“我走了。”

“等等。”方彆霜傾身道,“您能把我送回清芬樓嗎?若有人發現我不見了,會起疑的。”

哼。有事相求了,才願意挨他近點。

銜燭有意不立刻答應,站在床邊,漫不經心道:“那過來吧。”

這是要她自己過去抱住他?

方彆霜心裡抗拒與他人產生太多肢體接觸,特彆對方是個男人,這與她十多年來所受的教育違背太多。但違背又怎樣,再抗拒,也跟他接觸過多回了,這種時候還磨嘰不就顯得她矯情多事了嗎?

她摸索著下了榻,謹慎地伸手往四處碰了碰,很快觸到了一片軟滑的衣料。

不知是袖子還是什麼。

她大著膽子往上摸,摸到幾塊結實的腹肌,一下縮回了手,往旁邊去尋他的手臂。

銜燭彎眸,無奈地抓了她的手腕,拉著她的手臂環上了自己的腰。

方彆霜的臉撲在了他的胸膛上,他體溫越冷,越顯得她臉燙。她尷尬難忍,默默彆開了頭。

銜燭也不說話,攬住她的肩膀,扣了她的腰,直接旋身到了清芬樓。

喧鬨填耳,唯有一道抽泣聲格外清晰。

是芙雁在哭?

方彆霜正要鬆開手臂,忽然被少年扶住了下頜。銜燭把她鬢邊鬆垮的玉簪往裡推了推,懶聲道:“好好猜猜我喜歡什麼。”

隨話音散去,係在她臉上的玉帶鬆落了。

方彆霜抓著玉帶睜開眼,眼前是清芬樓二層的走廊,空無一人。

身後是一道門,芙雁的抽泣聲就是從那裡面傳出的。

方彆霜一邊拍門一邊喊:“芙雁!”

抽泣聲停了,方彆霜又喊了一聲,裡面傳來一陣七零八落的動靜,還有芙雁含糊的嗚嗚聲,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

門被鎖死了,根本開不了。

左想右想想不到辦法,方彆霜閉了閉眼,低喚道:“螣馗大人……”

“啪嗒”,鎖落了。

少年不知在哪戲謔道:“現在一樣貢品可不能滿足我了。”

方彆霜推開門,果然看到了被綁得跟個粽子似的芙雁。一見著她,芙雁又驚又喜,兩隻眼睛四串淚齊飆。

方彆霜趕緊把她嘴裡的破布丟了,一邊為她鬆綁、整理衣衫妝容,一邊聽她說剛才發生的事。

兩邊信息這麼一對,事情的前因後果便明了了。

方仕承一早就打聽到蘇家會在端午這日包下整個清芬樓,所以謀劃好了要拿方彆霜來“送”人。他買通了樓裡幾個倒酒打雜的小二,還往方彆霜身邊安插了範婆子,幾人一照應便能將藥性發作後的她推進一個無人的房間。等蘇家哪位公子喝醉了酒,引入同間房內,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

此事若成了,蘇家必要為她負責,不論是娶是納,方仕承都不會虧。

但她到底是怎麼中的藥呢?小二應該還沒那個膽子往蘇家席上的酒水果品裡動手腳吧,而且這樣事後太容易被查出來。

方彆霜猛地想起了今早在方仕承那喝的茶。

難道是那時候?

不會有錯了,他定是掐準了藥效發作的時間,早在那時就往茶裡加了料!

方彆霜後背滲了層冷汗。是驚的,也是怒的。

她原本還想著念在父女親緣的關係上,以後萬事留一線的,可他竟連這種招數都使出來了。

豈止是沒把她當女兒,這是壓根沒把她當個人!

芙雁蒼白著臉,說老爺也太狠毒了。

方彆霜沉住氣道:“一會兒出去了,沒人問咱們去哪了最好,若問了,就說你是一時內急,在茅房裡耽擱了時間。出來找我的時候,正巧碰見我在樓下吹風,一起上來了。”

“這事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家醜不可外揚,我親事未定,此事絕不能輕易泄露。使明的,我一個做女兒的能跟他翻出什麼天?隻能使陰的。我不能放過他,但不是現在。”

芙雁點點頭,和她一起上了四樓。

見她們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門口,特彆是方彆霜連根頭發絲都沒亂,吳氏意外地多看了兩眼。

方彆霜眼神淡漠地掃視過這裡每一個人,儘管有人迅速變幻了神色,還是被她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詫異。

又過一個多時辰,席散了,吳氏領著她們坐馬車回了方府。

進了溪汀閣,芙雁半分情面不留,直接找個由頭罵退了範婆子。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走了。

這一天下來方彆霜身心俱疲,想到晚些時候可能還得跟方仕承周旋一番,更是煩躁得要死。

他是鐵了心要拿她去做與蘇家的人情。今日失了手,日後定不會甘心。

姚庭川有幾日不曾與她聯係了,真是半點靠不住。要不然她再重新物色個人呢?

這時候再物色,想也遲了。

還是得緊抓住那份籌碼。

可這籌碼被螣馗收走了。

方彆霜苦惱得很。

他神通廣大,脾性難猜,搞不好將來她非但不能通過他保全自己,還得把命搭進去。

得先把他哄好了才行。

他到底想要什麼啊。

她怎麼猜得到!

沐浴用的水備好了,方彆霜坐進去泡了一會兒,緊繃著的身體漸漸舒展開,總算覺得輕鬆點了。

不想了,先把精神氣養起來再說吧。

她抬手拆頭發,要拔玉簪的時候動作卻頓住了。

她想起了少年為她插緊玉簪的舉動。

方彆霜遲疑了下,轉身趴到桶沿上,不動聲色地往四周張望著。

他說他一直都在,那,這種時候,該不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