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誰家正經神君能生出這種念頭啊?竟然要鼓動凡人冒瀆自己。

雖然深知螣馗一族從不受天道規矩束縛,隨心所欲是他們行事的唯一準則,但此刻面對這個問題,老虯龍還是得承認自己思想太保守了,實在接受不了。

先神君們也都沒到這種地步過啊!

螣馗血脈尊貴至極,哪個不是從誕生之日起就受萬千仙魔追捧的?要是知道有人敢褻瀆他們,動殺念都算輕的。

真是一代比一代歪啊。

老虯龍腦海裡的念頭轉過去千八百個了,愣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銜燭嗤笑:“不是很會說麼,不是能實現我所有願望麼,‘知真鏡’。”

這話一出,嚇得老虯龍腦袋頂上的那兩隻龍角“咻”地戳出來了,小和尚也僵直著不敢動了。

銜燭抬指抽出知真鏡,目光懶散地照了照。

鏡中人玉白的肌膚因情動而透出微粉,本就神聖靡麗的姿容更難掩欲色。他微微眯眼:“我這樣子,好淫.蕩啊。”

老虯龍捂住耳朵,梆梆磕頭:“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和尚跟著哐哐磕頭,一邊磕一邊推卸責任:“都是他非要知道神君心裡在想什麼,非要纏著我幫他,兩面仙鏡都是他的,不關我的事啊!”

銜燭把玩著鏡子,看也不看那扭打在一起的兩人。

兩個沒用的家夥。連面鏡子都藏不好,把小阿霜嚇壞了。

他揪出鏡靈,丟給了老虯龍。老虯龍慌忙接住,正要問他這是何意,就見他伸指點了點鏡面,鏡中浮現出了少女生動的笑靨。

銜燭深望著鏡子,瞬息間方圓數裡的活物與靈物都被一股強烈的神力震離了此地。

老虯龍和小和尚飛在空中吱哇亂叫喊個不停。落地後老虯龍爬起來就往山湖的方向跑,邊跑邊哭喊“小神君彆丟下老臣啊”,結果整條龍都被結界撞飛了。

小和尚正準備開溜,被老虯龍一把揪住衣領提了起來。他眼淚鼻涕唾沫齊噴地罵:“怪你怪你都怪你!俺就說這餿主意怎麼可能瞞得過英明神武的小神君,這下好了,被發現了吧,他不要俺了嗚嗚嗚沒有他俺可怎麼活啊嗚嗚嗚!”

小和尚一臉生無可戀。

結界內,除了水聲,周圍再無其他雜音。鏡中少女始終笑意盈盈,銜燭靜靜地望著她。

這是她那日見到姚庭川時露出的笑。

好嫉妒,好嫉妒。

好想把他殺了,好想把有關他的一切都從她的記憶裡刪去,讓他徹徹底底消失在她的人生裡。

可如果主人知道了,會生氣,會傷心的。他無權掌控她的喜怒哀樂。

他摸了摸鏡中少女的臉頰,少女神情變幻,冷冷地看著他。

一如當初站在籠池外,辨不清是喜是厭。

銜燭拿尾巴纏著自己的上身,仰望著她,眼尾漸紅。

欲更濃烈了。

每每被她這般垂視著,他便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下賤的存在。

有多下賤,就有多渴望她的疼愛。

水聲喧豗,山湖被攪得掀起狂風巨浪,淹沒了他的喘息聲。結界內的時間被拉長了,千年難化的昆侖寒冰逐漸消融。銜燭緊繃著的頸線放鬆下來。

鏡面上少女清冷的眉眼被濃稠水液所模糊了。銜燭將之拭去,她神情未變,依然疏離淡漠,他卻好像看到她目光中的厭惡更濃了。

濃到連與她對視,他都覺得自己罪惡難贖。

他垂下血眸,再抬眼時少女正嫣然笑著。他一眨不眨地細看她彎起的眼眸、上揚的唇角,還有隱約可見的舌尖與白齒。

這是重逢時,她指著他笑,說他是個漂亮的小東西。

銜燭擁住鏡子,貼著她的臉。

對,他永遠都是她漂亮的小東西。她要永遠喜歡他。

老虯龍用泥巴給無處安放的鏡靈捏了個兔子身體,丟給小和尚抱著。一龍一鬼在結界外吵架。

吵到口乾舌燥時,結界終於消失了。老虯龍飛奔到山湖一看,湖面雖風平浪靜,卻難掩四周狼藉。銜燭披衣赤足從中走出,神情平靜。

看來是紓解透了。

為了不被小神君放棄,老虯龍大表忠心和能力,一跪下就開始彙報先前還沒來得及說的幾項事宜。

銜燭無聊地聽著,直到聽見葉惜蓮乃飛雪塔重犯,天後不願放人,才停了拋玩火焰的動作。

“葉惜蓮的真身蓮雪仙子,是六千年前仙魔大戰時與其夫共同通魔反叛的罪仙,二人一直都被關在飛雪塔塔頂受冰刃割魂之罰。天後說,飛雪塔塔尖自建塔起就隻許進不許出,就連她自己也無法將人從中放出。”老虯龍氣哄哄地補充了一句,“俺是不信,所以又讓孩兒們帶上東西過去交涉了。”

“真的麼。”

老虯龍以為小神君是在懷疑自己辦事不儘力,急忙飆淚磕頭,頭剛磕下去,小和尚懷裡的白兔口吐人言道:“真的。飛雪塔乃三界五獄之首,其酷虐程度唯有冥獄能與之一較。冥獄能殺仙魔,飛雪塔能弑神。仙魔大戰後仙界險勝,關押了許多罪仙進去。幾千年時間,足以將他們全數消解殆儘了。飛雪塔有八十一層,至今無人能從七十以上的層級逃出來。”

“如果是我呢。”

鏡靈沉默片刻:“能。”

老虯龍十分緊張:“您,您該不會是想親自去……”

銜燭睨著他。

小和尚捂住了他的嘴:“神君還沒消氣呢,少說點吧!”

確定老虯龍不會亂說話了,小和尚才鬆開手,對銜燭鄭重道:“神君要做什麼,我們當然會誓死追隨。但飛雪塔關卡如此森嚴,想救人不能不做部署。給我們一些時間,一定給您交出幾個可行的方案。”

銜燭不置一詞,繼續朝前走著。

一龍一鬼汗流浹背地跟著,走出好遠才終於聽見他漫聲道:“好吧。要快點。”

老虯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銜燭繼續朝方府的方向走著:“你們還沒有告訴我,她怎樣才能對我……”

老虯龍捂著耳朵鬥膽打斷:“小神君,那,那叫動情。”

銜燭不理他,抬指斬掉他一隻龍角拿去玩了。

剛拿到書信的那幾日,方彆霜還挺惴惴不安的,怕被人發現她去過謙和堂,也怕管家掃灑的時候會察覺到書房裡少了東西。但直到端午這日前院也沒傳出類似家裡遭賊的話,她漸漸放下心了。

一早上芙雁從廚房端了雄黃酒來,方彆霜一聞見就讓她趕緊端出去了。還因為怕小蛇聞了這味兒不舒服,安撫它好久。

區區酒水,銜燭覺得她簡直是大驚小怪。但她執意要哄他,他也勉強願意作出難受的樣子,裝一條沒用的幼蛇。

吃過早飯她去藏杏院請安,方仕承正坐在輪椅上看書,吳氏一邊喂他喝粥,一邊說管家已經去蘇家送完禮回來了,說蘇家包了護城河邊上的清芬樓,那是全城觀龍舟賽最好的地方,邀他們家人同去,吳氏想問問他家裡去幾個人合適。

照吳氏的想法,上回蘇二公子來方問雪表現得不錯,帶她一個去就夠了,方仕承卻面露不滿,說如果蘇二公子真對她印象不錯,不該沒半點表示才對。再說了,蘇家還有其他幾位公子呢,尤其是大公子,在朝中炙手可熱,將來還很有可能承襲爵位,能攀上他更好。

吳氏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伺候他吃完飯就帶著方問雪出去打理府中其他事務了。

方彆霜正要跟著起身離開,被方仕承叫住了。

方仕承遣散其餘人,讓方彆霜在自己身旁坐下,隻留了個面生的婆子在旁伺候。他親自給她倒茶喝,關心了幾句才進入正題,說自己知道蘇二公子來的那天吳氏在人家面前說了什麼,她的委屈他都明白。

這死爹一笑,方彆霜心裡就直發毛,隻搖頭說自己不委屈。

方仕承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破天荒道:“爹知道你與姚庭川情投意合,姚家其實就是家世差了點。他畢竟是我的得意門生,若有一日來向你提親,我還真不一定開得了拒絕的口。可爹也知道,你這些年因為一個庶出的身份,吃了不少苦。女兒家成親好比二次投胎,你姐姐心比天高,未必有你命好。爹希望你能再想想。”

方彆霜不知道該說什麼,喝了口茶。

方仕承笑了,招手讓那婆子走到跟前來:“從今起你把這位範婆子帶在身邊吧,她曾在王府做過大半輩子的管家婆,什麼樣的風浪都見過,更能告訴你那些我們做父母的教不了的東西。有她跟著你,不管你將來嫁到誰家,爹都能放心了。”

範婆子當即對她福了福身。

方彆霜哪裡放心讓一個陌生婆子跟在自己身邊,但方仕承硬要塞,她做女兒的當然怎麼推拒都沒用。

也不知道他肚子裡到底憋的什麼壞水。萬事小心為上吧。

出了藏杏院,方彆霜正想著回去換身衣裳,吳氏就遣人過來催說馬車已備好,就等她一個了。方彆霜隻好帶上範婆子和芙雁兩人一同去了清芬樓。

吳氏前些天才帶方問雪拜訪過蘇夫人,方問雪基本把蘇家女眷都認全了,方彆霜跟在她後面行禮喊人,落座後就儘量不說話了。

這包間裡都是女眷,席間隻喝些果酒清酒,除了偶有幾個孩童會吵鬨,氣氛還好。

方彆霜坐在角落,不敢多喝酒,陪了幾杯後就隻讓芙雁幫她挑些果子吃了。

範婆子要幫忙,被芙雁堅決擋了回去。

一陣敲鑼打鼓,外頭龍舟賽開始了,席間人紛紛起身湊到台前觀看。

蘇家一位熱心的姐姐見她單獨坐著不動,拉她一起往前湊,方彆霜跟著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因為受這熱鬨氛圍的感染,渾身的血都燥熱起來。

燥熱之餘,還有些目眩耳鳴,唇焦舌乾。莫非是醉了?

趁著頭腦還算清醒,她趕緊回座,讓芙雁幫自己找醒酒湯去。

有幾人見她不勝酒力,笑過她酒量太差後,都勸她去樓下安靜點的包房內歇歇。吳氏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讓範婆子半是勸半是拉地把她扶下了樓。

範婆子出去了,方彆霜昏頭昏腦地伏在榻上,額上出了細汗。

銜燭捧臉坐在對面守著她,以虛影摸了摸她的頭。

怎麼醉成這樣。

不過這裡這麼無聊,讓她趁著醉意睡一會兒也好。

方彆霜卻從被範婆子拉起身開始就心慌得不行了。她一個女兒家應邀外出赴宴,竟喝得不省人事,於名聲太不利了。萬一發生點什麼……

不,不對。她隻喝了兩三盞清酒,怎麼可能會醉?

她入口的東西並未讓範婆子動過啊!

方彆霜徹底急了,想喊芙雁,發出的聲音卻輕弱無比。

銜燭目不旁視地看著她。少女貝齒咬唇,雙眸含煙帶霧,美得驚人。

門外傳來了一串淩亂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男人含糊不清的醉語。

方彆霜聽見動靜,又驚又怒。

到底是誰對她下的藥?她又是哪一步中的招?

方仕承,一定是方仕承。他竟把這種卑鄙招數用在自己親生女兒身上!

一點臉都不要了!

方彆霜恨不得把這死爹剁碎了丟進河裡喂魚吃,可她現在身上軟得一點力氣都沒了,連這扇門都逃不出。

怎麼辦,怎麼辦。

她咬破了唇逼自己清醒。

等芙雁是肯定等不來了,方仕承敢出這招,一定早做了萬全準備。她現在唯一能喊來的,隻有他了……

但鬼白天出得來嗎?

等等,他叫什麼來著?

本來就難受,越急腦子越混亂,方彆霜胡亂喚著:“鬼疼,鬼疼大人!”

銜燭:……

但凡喚的是音調相近些的疼鬼,他都有理由立刻現身。

到底是怎麼記成鬼疼的。

看來是半點不曾把他放在心上。

銜燭冷睨著她,隔著虛無捏了把她的臉。

你真是討厭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