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連著吞下兩顆生蛋後,銜燭神息膠著,渾身劇痛難忍,直到老虯龍連夜取了大量仙家甘露為他浸身,才消解掉這股濁氣。

老虯龍又是心疼小神君受了這等不該受的苦,又是心疼那些百年難攢一滴的甘露,抱著他的手臂好一頓哭:“您可千萬彆再碰這些凡人才會吃的東西了,螣馗乃至潔之神,人間的油鹽葷腥皆會玷汙您的啊!”

銜燭泡在山湖之中,不耐煩地把手臂抽了出來。

老虯龍又罵方彆霜:“都怪那陰毒的女人,竟敢逼迫您吃下那等醃臢物,等您跟她解了契,俺定要活剮了她!”

“我自己要吃的。”銜燭不鹹不淡地打斷他的話,“讓你們找的那隻鬼呢。”

小和尚表情凝重:“生死簿上和往生河內,皆沒有姑蘇葉惜蓮這號人。虯龍仙君親自過問了五路閻君,他們說,她應當是一縷仙魄……”

老虯龍抹抹眼淚正經道:“還是一縷冰寒之氣極重的仙魄,在陽間難以維持太久,早已回歸本體了。俺懷疑是昆侖飛雪塔的囚仙。”

“把她帶過來。”

老虯龍直撓頭:“可是,那裡囚仙多了去了,很難確定到底是誰。而且昆侖歸天後管,想從她手上拿人可不容易……”

“好吧。”銜燭化了人身便要踏出山湖。

老虯龍緊張問,“您去哪?”

“找葉惜蓮啊。”

“不行啊!您好歹再歇歇嘛!”老虯龍又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了,“您,您為什麼非得找那女人的母親啊?”

原本小神君難得下個任務給他,老虯龍的辦事積極性一度十分高漲,可一下查下來,葉惜蓮竟然是方彆霜早逝的親娘,老虯龍一下就不想乾了,他想不通小神君這是要乾嘛。

救個囚仙出來,不是不能辦,而是為著這麼個人,老虯龍覺得不值得。

但也絕不能讓小神君去親自動手。

仙魔兩界對他虎視眈眈,雖說那一戰下來兩界元氣大傷,絕對不敢再得罪他們了,但小神君的神力也尚未完全恢複,還剛受了那股凡間濁氣的罪,萬一有人對他使什麼陰損招數,老虯龍真不敢想會有什麼後果。

他又嘰嘰喳喳地阻撓銜燭。

銜燭一抬手直接揮開他,濕淋淋地出了山湖。

小和尚追上去道:“神君,您與方姑娘結了情契的事瞞不過彆人,隻怕等您一走,他們會趁虛而入,對她下手……”

銜燭停步:“我很快的。”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隻怕您賭不起。”

老虯龍從湖裡一遊回來就聽到這話,怒而捶他:“好好說話!什麼叫賭不起,整個三界加起來都敵不過俺們神君一個好吧!”

小和尚氣得往他嘴上甩了張禁言符咒過去,咬著後槽牙道:“那你剛才還攔什麼攔?”

老虯龍不得不閉嘴了,淚眼汪汪地望向銜燭。

銜燭瞥向小和尚。

小和尚老老實實揭了符咒,老虯龍把滿腔話一嘟嚕全吐出來了:“俺們虯龍族千萬族眾皆追隨神君您一人這點小事何須您親自出馬!不提先神君為您留下的那些數都數不清的仙寶神器了就是俺手裡的那些,隨便拿幾樣也夠換個囚仙了!您等著,俺這就找幾個徒子徒孫把這事兒交代下去!”

老虯龍忙不迭去辦了。

銜燭坐在石上,隨意把玩著指尖的火焰。

山間的螢火蟲貪圖他身上難以遮掩的神息與那些滴滴答答未凝乾的仙露,繞著他來回地飛。銜燭勾了一隻火焰照亮湖面一角,支腮望著自己的水中倒影。

“我漂亮嗎?”

蟲嘶蛙鳴聲更甚,都在回答他。

小和尚也答道:“當然!螣馗乃神族之最,踏破三界也絕尋不到能勝過神君姿容的人。”

銜燭紅眸微彎,水面蕩漾,顯得這抹笑意格外真摯:“我是最漂亮的?”

“當然當然!”

小和尚溢美之詞不斷,銜燭聽煩了,但還是任由他說了下去。

天亮之前,銜燭回到了溪汀閣。

方彆霜還在睡著,隻是夏日炎熱,她睡不踏實,時不時就要翻個身。

銜燭撥去她臉頰上汗濕了的碎發,少女眉心舒展開,卻貪涼地將自己整張臉都貼進了他的掌心。

少女肌膚柔嫩,纖長的睫毛在他指際輕掃著。銜燭沉默片刻,輕而又輕地撫了撫。

帳內的溫度降了下來,方彆霜睡著睡著,又把自己卷進了薄被裡。

銜燭手肘撐著膝蓋,靜靜地看著她。

不如就這樣守著,一直守到她睡醒。等她視線投過來的時候,他也不躲開。

反正,他很漂亮。

既然她已經不記得從前了,他堂堂螣馗之神,可以不與她計較的。

不計較被她鎖在籠池裡,不計較被她當成食物圈養,也不計較被她利用神魂結下情契。

她想讓誰死,他就讓誰死。想要什麼,他就給她什麼。省得她什麼都愁,洗著澡還能掉眼淚。

哭起來真是討厭死了。

銜燭又把玩她的頭發。繞在指尖玩,抓在手心裡玩,玩了一會兒變出隻玉梳來,學她對鏡時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梳。

少女烏發如雲,將她的睡顏襯得百媚千嬌。

銜燭動作微頓,抓了把自己的頭發。

相反的顏色。

沒見識的凡人,會被他的樣子嚇到的吧。

銜燭將自己的一頭銀發變作黑發,將一雙紅眸變作了黑眸。

他變出水鏡照了照,說不上滿意不滿意。

他又把自己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銜燭,就該通身雪白,隻一對眼睛像綴著的紅瑪瑙。否則如何對得起這個名字。

銜燭靜靜地坐到了天亮。

在方彆霜睜開眼的那刻,他變回幼蛇,爬回了她的枕畔。

管家婆子一早送了套時新衣裙和一盒金銀首飾過來,說今日蘇二公子就要來了,這是老爺交代她送來給二小姐穿戴用的。

方彆霜收拾完去了藏杏院請安。

進去的時候,吳氏正喂著方仕承喝湯藥,方問雪在一旁鬨著要穿什麼金掐絲的湘裙,鬨不過就說方仕承偏心,氣得方仕承咳嗽半天緩不過來。

方彆霜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金絲芙蓉掐腰線的湘裙,再看看方問雪含怒的淚眼,明白了。

但是關她什麼事。

方彆霜不動聲色地環顧著四周。

謙和堂的房梁已經修好了,但大概是因為對那晚的事心有餘悸吧,方仕承說什麼都不肯再搬回去了。這原是吳氏的主屋,現下多了不少他的東西,擺置得很淩亂,沒個主次。依她對這惡心爹的了解,應該不會在藏杏院待太久,畢竟吳氏再對他百依百順,也不可能容忍那些個女子爬到她的床上來伺候他。

果不其然,一喝完藥方仕承就跟吳氏商量起了重建謙和堂的事。吳氏沒什麼同意不同意的,心裡正惦記著那位馬上要來的蘇二公子呢,要他彆再凶方問雪了,方家往後的富貴說不定還要靠她……這一家三口又吵鬨起來。

方彆霜在一旁安靜坐著喝茶,形同外人。她早已習慣了被忽視,倒不覺得尷尬,隻默默盤算著自己的心事。

那些重要文書多半還在謙和堂內……方仕承一向不許後宅女眷踏足書房,她得找個機會進去找找才行。

銜燭拿下巴搭在方彆霜的肩膀上,眨眼看陽光透過漏窗灑到她身上,留下一朵又一朵花形的光斑。

好無聊。

沒人與她講話,她自己也不敢亂走動,一杯茶端到涼透都喝不完。他倒樂意跟她玩,她卻不敢把他帶在身上出門,以至於他隻能隱身跟著。

他想捉弄其他人玩玩,小臭和尚卻說,“總以神力乾擾凡界,將來因果會都落到方彆霜的頭上”。

銜燭其實無所謂這些的,他可以帶她走。連天道都難以束縛螣馗,何況是凡界因果。

可是,他該以何種身份出現在她面前,又該以何種身份帶她走呢。

半個時辰後,管家快步來報,說蘇家的馬車已經進入平安巷了。

吳氏慌忙讓人扶起方仕承,自己則拉過方問雪檢看她的妝容和衣裙是否有要整理的地方,確保沒問題了,才喚兩個丫鬟來扶她慢慢在後跟著走。

方彆霜本想躲到最後面的,臨出門前卻被方仕承要求與方問雪一塊兒並肩走,吳氏便臉色難看地把她拉上前去了。

到了垂花門處,吳氏又扭扭腰把她往後一擠,丫鬟婆子們便圍上來把她遮得嚴嚴實實了。

方彆霜簡直哭笑不得。

也太抬舉她了,何至於忌憚成這樣?

蘇家的馬車停了,方彆霜跟著人群往後退,抬頭隻能看見婆子們壯實的後脊梁,耳邊都是吳氏與人寒暄時發出的誇張笑語。

一眾人迎著蘇二公子浩浩蕩蕩地往裡走著,走到一半,門前小廝忽然驚聲道:“姚公子,您來了!”

方彆霜霎時停步回頭,恰看到一副病容的姚庭川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了。

他直步向她走來:“霜霜——”

站在方彆霜身後的老虯龍和小和尚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齊齊移目看向旁邊隱身站著的銜燭。

少年周身燃起了赤色火焰,血眸冷冷地盯視著姚庭川。

老虯龍大著膽子拽住了他的袖子,小和尚飛跑上前攔住了那病書生。

銜燭倒沒覺得自己有多生氣,他氣定神閒地把玩著顏色越燒越深的小火焰。

霜霜,霜霜。

原來還可以這樣親昵地稱呼她。

他從前,連喊她主人都要小心翼翼的。原來有人可以這樣親昵地稱呼她麼?

他看向方彆霜,等著她的反應。她至少該嫌棄地皺皺眉吧。

方彆霜沒有皺眉。

銜燭看到她的臉上綻出了一個驚喜的笑容。

他甩開老虯龍,走到她面前,看著她的眼睛。

真的在笑。

方彆霜穿過他的身體,就這樣笑著走向了姚庭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