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姚庭川急著要與方彆霜說話,卻被一個豆丁大點的小和尚攔住了去路。小和尚嘰裡呱啦念著經,說什麼公子速速返家吧否則會有性命之憂……急得姚庭川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心裡連道晦氣。

方彆霜提裙走向他,沒走兩步,被扮作師婆的老虯龍拽住了胳膊。

老虯龍嚴肅道:“請你注意著點自己的身份!”

你是與俺家小神君結了情契的啊!是你自己非要結的啊,你自己結的啊!

方彆霜隻當她在提醒自己不該在這等場合下與外男接觸,不以為意地要把她的手撥開:“他是父親的門生,我喚他一聲哥哥都使得的,不必大驚小怪。”

老虯龍卻越抓越緊了,眼睛瞪得溜圓,怒道:“你,你無恥!”

方彆霜覺得簡直莫名其妙,一個外人還教訓起她來了。她甩了甩手:“放開,你把我抓疼了。”

像是突然受到了什麼外力的拉扯,師婆不得不鬆手了,整個人跌到了地上。

小和尚也像被誰凶了似的,一下住了嘴,乖巧地站在路邊不動了。

方彆霜關切地問姚庭川身體如何,可有大礙。

氣質文弱的青年臉一下紅到了耳朵根,不敢看她的眼睛,行了一禮才道:“無礙,無礙……”

小廝李哥兒哀哀地歎氣,一副想說什麼又不敢的模樣,在方彆霜的追問下才說自家公子這一病病得有多嚴重,是相思之病啊,差點連榻都下不來了,可是一聽說今日方府有貴客臨門,他如何坐得住,硬是強撐病體騎馬趕來了。

芙雁佯怒瞪起圓眼,罵他放肆輕薄,李哥兒趕緊閉了嘴。方彆霜忍笑轉回身,領著姚庭川一道去了正堂。

人都走了,小和尚偷偷抬眼看銜燭,銜燭仍然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慢條斯理地拋甩著火焰。隻是周身那烈到灼目的神息和指尖那幾乎燒成黑芯了的火焰,已將他的真實情緒暴露無遺了。

老虯龍指著方彆霜的背影跳腳罵道:“無恥!無恥的女人!”

天上轟隆隆地下起了雨。

人人都去躲雨了,老虯龍愣愣地看向坐在不遠處大榕樹樹椏上的銜燭。少年坐姿隨意,斜倚樹乾,周身神息一掩再掩,都掩藏進了濃密的樹冠中,讓人看不真切。

可老虯龍分明看見他掌心的黑焰變了,變成了一滴清澈的水珠。水珠由著少年拋上拋下,砸到手心時碎得零零落落,順著他修長白淨的五指滴滴答答落成了雨。

神仙之情能動天地,這雨是因他而下。

吳氏巴不得方彆霜能永不出現在蘇二公子眼前,就趁著把姚庭川引薦給蘇二公子的時機,從言語中透露出了他與方彆霜青梅竹馬的情意。

蘇二公子便沒再多看方彆霜一眼。

領著蘇二公子和姚庭川探望過方仕承後,眾人回到了正堂開宴。吳氏有意多留蘇二公子一二個時辰,便借著讓他等雨停的由頭,讓管家請了戲班子來登戲樓唱戲。

安排座椅的時候,吳氏特地讓方問雪坐在了離蘇二公子近些的位置,又將方彆霜和姚庭川兩人安排到了同一處角落。

吳氏先點了一出白蛇傳,台上便唱起了白蛇向書生借傘的段落。戲腔婉轉令人心神蕩漾,方彆霜卻沒什麼心思聽。

這雨下得她心裡煩。

姚母嫌她是個庶出,在家中一向不受重視,所以說什麼都不同意姚庭川來提親,反倒鼓動他向方問雪提親。姚庭川說他會想辦法的,就算是以死相逼,也定要娶她過門。

方彆霜面露感動,實則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就他這樣的身板,以死相逼又能逼出什麼呢?

不如她今晚就夜探謙和堂,儘快找找方仕承欺上瞞下的證據吧。早一日找到,便早一日安心。

一直在榕樹下來回踱步的老虯龍快要急死了,小神君一聲不吭地待在樹上,一待就是半天,任他怎麼哄都不願意下來。

小和尚還一個勁兒說什麼“為情所困”。

他想不通啊!

這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值得小神君煩惱的?除了臉長得好看外簡直沒有絲毫可取之處!前世好歹是個仙子,今生就是個沒用的凡人啊,要不是有情契在,自己定要殺她個幾百回。

老虯龍癱坐在地,深感絕望:“完了完了,先神君也是死在了女人手上,俺們小神君不會這麼快就要覆他的後塵了吧,彆這麼快啊!”

小和尚搖頭歎氣,摸摸他的頭,正準備說點不痛不癢的話安慰安慰,雨忽然停了。

一陣風動,銜燭躍下了榕樹。

老虯龍抹抹眼淚爬起身,卻見他緩步走向戲樓,在戲台前停步了。

銜燭微微歪著腦袋看戲。

很多唱詞他聽不懂,隻能通過觀察台上人的情態猜測意思。

好蠢的白蛇,為了一個軟弱無能的凡人水漫金山,自廢修為。

他可不會這麼蠢。

他可不會因為一句漂亮,就輕易原諒她的所作所為,忘記她從前的可惡行徑。

絕對不會。

看完幾場戲,蘇二公子告辭回府了。方問雪殷殷地目送他坐上馬車離去,姚庭川也與方彆霜道了彆。

臨走前蘇二公子表示蘇府隨時歡迎他們登門做客,吳氏喜不自勝,一直望著他的馬車出了平安巷,才拉著方問雪的手轉身問她與蘇二公子聊得如何。

方問雪雙頰生霞,含羞帶怯地誇讚蘇二公子相貌不俗,談吐不凡。見方彆霜垂首從旁邊走過了,她高抬起下巴道:“哼,有些人啊彆說穿什麼金絲湘裙了,就是金銀披身又如何?庸脂俗粉,空有皮囊,正經高門可瞧不上。”

方彆霜腳步一頓,彎眸笑起來:“是呢,就瞧得上姐姐這般眼皮子淺薄還相貌不佳的。”

撂下這話,也不管方問雪在後面跺著腳怒罵什麼,方彆霜直接回了溪汀閣。

夜半時分,整個方府都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方彆霜丟開懷裡的小蛇,輕手輕腳起身下床,摸黑換上輕便衣裳,叫醒了芙雁。她心裡想得明白,這種事既然定了主意要做,就不能再畏手畏腳,否則一拖再拖便是綿綿無期。

要下床的時候,小蛇纏著她的手臂不放,拿了它的腦袋下來,它尾巴緊勾著她的手腕;趁她扯它尾巴,它腦袋又攀上來,方彆霜沒空跟它玩,一把抓住它的蛇身,低聲告誡道:“一會兒就回來了,你自己待著。”

銜燭將腦袋探出帳內,看她牽著芙雁一同出去了。

憑什麼要他聽她的話。

他就要去。

一路上為避免引人注意,方彆霜和芙雁兩人連燈都未提,隻在袖中藏了個火折子。奈何芙雁膽子小,銜燭稍微捉弄一下,她都能嚇得渾身哆嗦。

謙和堂的書房上了鎖,方彆霜摸索半天打不開,隻能去開窗。窗上沒鎖,可一動就嘎吱嘎吱地響,芙雁在底下守著,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大驚小怪地彙報,弄得方彆霜才開條縫出來就已緊張到冒冷汗了。

終於開了半扇窗,方彆霜提腿登上窗檻,剛要借力躍上去,忽聽到芙雁緊張道:“好像有人來了!”

方彆霜驚愕回頭,正準備轉過身子跳回去,腳下一個沒踩穩,整個人都失重往窗內跌了進去。

“啊不是,是個耗子過去了——”芙雁又來了這麼一句。

完了完了。

將要摔到地上的那一刻,方彆霜緊緊閉上眼,死死咬住唇,做好了摔個狗啃泥的準備。

然而也是這一刻,她腰上突然一緊一涼,一隻冰冷有力的手臂輕而易舉地箍住她,將她送往了一個同樣冰冷的懷抱。

撞上對方胸膛的那個瞬間,仿佛有盈盈冷香縈繞鼻端。方彆霜登時汗毛倒豎,睜大雙目,可月色朦朧昏暗,竟是什麼也看不清。

隻能感覺到對方是個身姿高大的男人。

這裡怎麼會有人?!

由於過度驚嚇,她全身僵直難以動彈,顫著雙唇要喊,又猶豫了。她要如何跟人解釋自己會三更半夜不睡覺出現在這裡?

又一抹冰冷貼上了她的臉頰,方彆霜身子幾乎要軟倒了,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

是道清耳悅心的少年嗓音,但在此刻的方彆霜耳中聽來有些陰惻惻的。

“你怕我?”

少年將她頰畔的頭發絲輕撩到了耳後,弄得方彆霜極其不自在。

正常一個大活人……能有這麼低的體溫嗎?

她戰戰兢兢彆過了臉。

“哼。”

發絲脫手,少年低哼一聲,聽起來不悅極了。

方彆霜再大膽,此刻心理防線也要崩塌了。這是來索命的鬼嗎?孽都是方仕承造的,好歹先索了他的再來找她吧!

少女眼眶泛了紅,失了血色的姣白面容上綴著淚珠。銜燭垂眸看著,一言不發地揩了揩。知道她體熱怕冷,他隻拿指腹輕觸,可還未揩去,少女瑟瑟欲躲,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銜燭覺得好煩,好不高興。

他手掌上移,落到她的後背,拍了幾下。

方彆霜差點懷疑他要一掌拍死自己,可這力道輕極了,一下一下的。

竟是像在……安撫她?

面對她濕漉漉的茫然眼神,少年沉默片刻,冷言冷語道:“我救了你,為何要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