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帶著足以翻天覆地的神力飛速朝吳氏飛了過去。
老虯龍閉上眼拿身體一擋,瞬間眼珠爆凸,五臟六腑亂攪,好險沒整個飛出去。幸而有小禿驢及時掏出十八般法器奮力抵擋,那道赤焰帶來的衝擊力才被減弱不少。
即便如此,方圓百裡內的萬物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波折,池塘激起巨浪,馬驚狂奔,人都耳鳴到了頭痛欲裂的地步,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老虯龍多竅流血,差點直接變回原型,那個奶娃娃模樣的小和尚看了眼院子裡半死不活的一堆人,老神在在地歎口氣,拉住他的手使勁兒搖晃道:“起來起來!”
老虯龍腦漿都快被搖勻了,顫巍巍地伸出另隻手:“小……神君……”
方彆霜被這一地狼藉嚇得暈了過去。
在她閉上雙目的那一刻,虛覆在她身前的影子有了實質。銜燭輕握著她瘦弱的肩頭,慢慢將她抱進了懷裡。
他貼了貼她的臉。
觸感是溫熱的,呼吸是輕緩的。
“你真是好討厭。”銜燭雙眸微垂,“……我應該覺得你討厭的。”
小和尚往老虯龍嘴裡灌了半瓶丹藥下去,老虯龍才終於有力氣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
他淚流滿面地奔到銜燭面前,指著他懷裡的方彆霜:“神君,您不能殺她!”
小和尚跟了過來:“其他人也不能殺。”
銜燭抱著方彆霜,卻隻一心把玩她的頭發。他冷淡地瞥了眼小和尚:“你想死麼。”
頭暈眼花的老虯龍以為他是在問自己,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神君息怒!俺絕對沒有阻止您報仇的意思啊!都怪這女人,她竟然真跟您結契了,實在陰損至極,陰損至極!她要是死了,您也會死的,所以真不能殺啊!”
螣馗一族幾近滅絕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一旦與人結契,兩人的神魂便從此聚散與共了。明旭神尊當年就是與那負心的魔族女尊同歸於儘的。
原來是為的這個。
銜燭唇角的弧度平了下去。
原來她前世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貼上他的額頭觸碰他的神魂,為的是這個啊。
與他神魂結契,就能保她自己的魂魄不滅不傷了。
她直到最後一刻,都在計算他的價值。
小和尚搖了搖頭:“虯龍仙君,你好生愚笨,神君原本就沒想真的殺了她吧,否則方姑娘昨晚就該命喪黃泉了。”
“怎麼可能,她可是俺們的仇人,小神君恨不得生吞了她!你孩子懂個屁!”
“我隻是死的時候年紀小而已,在這世間遊蕩千年,懂得比你多。”
“呸!就算遊蕩一萬年也就一小鬼!”
一老一少吵個不停,銜燭不耐煩地站起身,抱著方彆霜進了溪汀閣裡間。
老虯龍立馬想跟上,卻被門上的結界擋開了。小和尚抱臂歎氣,一副深沉模樣:“孩子有自己的心事啦,你個老頭就彆管了吧。”
老虯龍一拳砸他頭上:“你說誰小孩誰老頭呢,啊?跟你那禿驢師父學的一個死腔,俺錘死你!”
被困在觀音寺聽老禿驢解釋了足足一天一夜後,老虯龍才相信他真的沒騙自己。小神君真被那女人偷襲強行結契了!否則沒法兒解釋為什麼被碎魂劍刺穿後,她還能轉世托生。現在他們不但不能殺她報仇,還得保護她!實在是氣死人了。
老禿驢為了阻止他們向方彆霜動手,才給他們打上了佛印。原本說那佛印至少能封住小神君元神七日的,沒想到才過去一夜他就破解了大半,衝天地溢開的神息一下驚動了四方仙魔。老禿驢沒法兒離開觀音寺,才讓小鬼徒弟帶上法器跟他一起過來救急了。
兩人趕來的路上聽說了,有個老道要求方家主母交出一條白蛇,想也知道肯定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妖魔在打小神君的主意。老虯龍剛解決掉那隻裝成老道士的魔,這邊就傳來了異動,一趕過來就看到了那令人靈魂顫抖的一幕。
這下估計整個三界都被驚動了。
小和尚揉著頭,往老虯龍肚子上飛踢一腳:“我早死了還用你捶?你還是趕緊想想怎麼給你家孩子善後吧,影響了這麼多凡人的命勢,小心天道不饒。”
“嘁,天道能管得了俺家神君?沒見識的小鬼。”
“總能管得了方彆霜。”
老虯龍抓狂地撓撓頭:“唉呀你煩死了!”
銜燭出來的時候,這一老一少已經把殘局收拾得差不多了。
救幾個受神力波及的凡人而已,對老虯龍來說不難,難的是清除他們的記憶。這太耗仙力了,被神力重擊後他隻能去除掉一部分,所以吳氏醒來後還能記得自己是要找方彆霜算賬的,但到底算什麼賬忘了。
老虯龍化形成了個懂巫術的師婆,帶著小和尚治好了吳氏母女臉上的傷。吳氏感激不儘,興衝衝地請他們把方仕承的腿也救一救,老虯龍觸及到小神君半點笑意也無的眼神,瘋狂搖頭。
不過翌日方仕承自己醒了,兩腿算是徹底瘸了,往後隻能由人攙扶著走路了。
吳氏為表感謝,命人收拾了客房出來給老虯龍和小和尚住下,順便也請他們鎮鎮宅子。老虯龍選擇化形成師婆,為的就是能名正言順地在方府後宅住下,以後接觸起方彆霜來方便,所以欣然同意了。
方彆霜沒暈太久,天黑之前就蘇醒了。芙雁把飯食端到床頭喂她,她不想吃,給推開了。
她盯著芙雁看半天,芙雁竟一點都不記得下午吳氏領人搜查溪汀閣的事了,嘮嘮叨叨地說什麼家裡來了一個師婆和一個小和尚,好像真會什麼法力,能給人治傷。
她又打開窗往院子裡看,夕陽溫柔,風輕雲淡,草木如常,根本沒有被什麼詭異力量摧折過的痕跡。
難道是歇午晌的時候做噩夢了?
她就記得吳氏要搜她的小蛇,她被逼急了,恨不得跟她撕破臉,結果這時候風雲突變,地上一下躺了好多人……
等等,她的小蛇呢?
方彆霜四處找沒找到,芙雁忍著害怕幫忙找著,有些埋怨道:“如果是貓或者狗,人喚兩聲就知道喵喵汪汪地應了,這蛇不會叫,跑沒了咱都不知道。”
方彆霜沉默了一會兒,不找了,坐在床邊道:“可我就是喜歡它,就是想養。我不能養嗎?”
芙雁抬頭一看,見她眼眶微紅,趕緊解釋道:“當然能養!我,我開玩笑的呀……”
“不是說你。”方彆霜覺得沒意思,又搖頭不說了。
她大概是被那個夢激得昏了頭,跟芙雁說這些乾什麼,顯得自己莫名其妙的。
找不到就算了吧。
芙雁好說歹說勸她吃了點東西,又備了水伺候她沐浴,但她說想一個人待著,芙雁隻好出去了。
方彆霜坐在浴桶裡發呆,漸漸抱緊了自己。
她不想再受氣了。
可就算她如願嫁給了脾性好的姚庭川,將來沒有娘家的扶持,還是要受婆家氣的吧。
小時候討好方仕承和吳氏,長大了討好丈夫和婆母,一輩子淨忙著討好人了。事實是,沒有人愛她,那她討好誰都沒用的。
方彆霜疊臂趴在桶壁上,思緒和情緒都很亂。
直到腿側覆上一抹涼意,她垂眸一看,才發現剛才怎麼都找不到的小蛇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浴桶內,還順著她的腰線爬到了她的肩膀上。
它歪歪圓腦袋,輕輕貼上了她的臉。
方彆霜覺得它這種觸碰笨笨的,可她的心偏偏被這種笨笨的觸碰弄得又軟又酸了。
這麼點大的小蛇,能知道她在難過嗎?
方彆霜任它親昵地纏上自己的脖頸,揉著它的腦袋自言自語道:“要是我娘還在就好了。”
那她也不至於有什麼心事隻能對一條蛇說。
娘親長什麼樣她都記不清了。她離世的時候她太小了,才五歲。
被結界擋在院外怎麼都進不去的老虯龍後知後覺地問:“……不是,小神君這是為什麼啊?”
騎在老虯龍頭上盤念珠的小和尚“嘁”了聲:“什麼為什麼。”
老虯龍摸著下巴來回踱步:“他封印早解開了,乾嘛還給她當蛇寵?她還未經同意跟他結契了啊,他不該生氣嗎?怎麼人家要找他他就出現啊,俺每回在後面死命地喊他他都懶得搭理俺。”
“說你笨還不承認。他真要是恨她,當初為什麼要大發神怒屠滅十萬仙魔?”
“嗯?氣他們把她殺了,他沒法兒親手殺她報仇了啊!再說了那些仙魔本來就沒一個好東西,都想吃了他,不殺留著過年嘛。”
小和尚一臉無語:“想必虯龍仙君至今還孤身一龍吧。”
“小孩子瞎打聽什麼!”老虯龍面紅耳赤地把他從脖子上薅了下來。
“嘖。你該不會以為螣馗的神魂真有那麼容易觸碰到吧?”
“你什麼意思?”
“情契能是一個將死之人想跟他結上就能結上的?”
“不然呢!他就一孩子,他懂什麼情契啊!”
小和尚對他的智商表示十分同情,示意他俯下身來。老虯龍不明所以地照做了,小和尚老成地拍拍他肩膀,惋惜道:“我都不想說你,螣馗一族有多少是因為滿腦子情愛死的,你心裡沒點數?”
方彆霜邊玩蛇邊洗澡,洗得差不多了就擦身換上乾淨衣服,捧著銜燭到床上躺下了。
簾子一鬆,進進出出的丫鬟婆子便看不到床上的情形了。
“我給你取個名字,以後我一叫你,你就出來,好不好?”方彆霜揉著它的尾巴,“省得芙雁再說你不如小貓小狗了。”
小蛇睜著晶潤的豎瞳,乖巧地吐了吐信子。
銜燭倒想知道她又會給自己取什麼名字。
他永遠記得自己剛破殼的那日,那時還是仙子的她第一個出現在了籠池外。
仙子神情冷若冰霜,沉默地垂視著他赤.裸的人身,好像很嫌棄。
她轉身就走了,再回來時,手裡多了件神雲金咒袍。她遠遠地站著,把袍子丟進了籠池裡,銜燭好奇地撿起來,袍子就自動裹緊了他全身。
銜燭討厭這種被緊束的感覺,笨拙地撕扯著袍子,仙子卻冷冷道:“穿好。”
銜燭一直穿到現在。
仙子一直沒有為他賜名,直到他跟著翡狸叫她主人,懵懂地追問自己叫什麼。
她這才肯再一次認真地看著他,眼神依然冰冷。
她說,叫銜燭吧。
也沒說為什麼要這麼叫。
銜燭不停用腦袋與身體蹭著方彆霜的臉頰,失去前世記憶後的她比從前容易接觸得多。他想通過這種親昵的觸碰提醒她要把名字要取得認真一點,要獨屬於他,要說得出理由。
他不怎麼喜歡銜燭這個名字,好像根本沒什麼意義。
方彆霜端詳它片刻,眼神溫柔,讓他覺得熟悉又陌生。她忽然笑道:“你是雄蛇還是雌蛇呢?”
銜燭毫無防備地被她翻開了蛇腹。
少女柔軟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下探著:“聽人說看雄雌要找空腔……”
很快那處被她溫熱的指腹按住了。
方彆霜確定了位置,抓著它不斷掙紮糾纏的尾巴,直接使力擠壓了一下。
院外吵得臉紅脖子粗的老虯龍和小和尚隱約聽到結界內似乎傳來了一道隱忍到極致了的悶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