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黯然銷魂飯(1 / 1)

燕京小廚娘 葉流金 34383 字 3個月前

謝明昌沒有注意到謝華香的異樣,此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謝華香方才說過的話。

不就是個小廚娘嘛,怎麼真的跟顧南簫攀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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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昌又是生氣又是擔心,坐在椅子上眉頭緊皺,一時想不出好法子來。

見謝華香低著頭沉默不語,謝明昌滿腔怒氣就不由得撒到了她身上。

“你也是個蠢材!我說了多少次,叫你想想法子,早日把那件事定下,偏偏你是個沒用的,拖了這許久,還是沒個好消息!早知道還不如從你那些妹妹裡頭選個機靈的……”

如果他能成為太子側妃的父親,這京城裡誰還敢招惹他?

就算是那個顧南簫,也要給他幾分面子,何至於為了一個小廚娘就要對付他?

謝明昌越想越氣,罵出來的話語也越發難聽。

謝華香聽得臉色發白,咬了咬嘴唇,才開口打斷他的話。

“爹,那件事,女兒已經辦成了。”

謝明昌正罵得起勁,聽到這一句頓時生生止住了後面的話語。

“你說什麼?那……那齊公子答應了?”

“是。”謝華香垂著頭,低聲說道,“他今日親口應允我了。”

生米都煮成了熟飯,她又是各種央求和撒嬌,總算讓祁鎮鬆了口。

想來也是,她所求的又不是太子妃之位,區區一個妾室而已,祁鎮自己就能做主。

聽說她終於讓祁鎮答應了納她,謝明昌頓時喜形於色。

“好孩子,爹就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往後你入了宮,可就是貴人了!”謝明昌越想越高興,滿臉都透著喜色,“等他繼承大統,你怎麼也能被封個妃位……咱們謝家可要發達了!”

謝華香見他得意忘形,隻得提醒道:“爹,當心隔牆有耳。”

此刻謝明昌看謝華香越來越順眼,自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對對對,是爹太高興了。那個,那齊公子有沒有說過,什麼時候接你進……進門?”

“他說還要回去跟……跟家裡交待一下,做些安排。”

雖然沒有定下日子,但是謝明昌聽了越發開心了。

“這麼看,他是要好好安頓你了,你耐心等著便是。哈哈哈,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祁鎮肯讓“家裡”安排,那就是要把謝華香當個正經妾室接進去了,這讓謝明昌如何不喜。

見謝明昌高興得滿面紅光,謝華香隻得提醒道:“所以我想著,餘下的日子,咱們可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岔子了……”

謝明昌想起顧南簫和梅娘說的那些話,此刻又是另一番心境。

“那是自然。之前那些都是小事,等你進了……進了齊家,這還算什麼?”

如果謝華香成為太子側妃,那他跟顧南簫都能攀上親戚了,親戚之間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再說他不過讓幾個落魄文人去南華樓找事罷了,又沒把梅娘怎麼著,頂多讓他跟梅娘賠

個禮,就算梅娘真要追究這事兒,就把那幾個文人推出去當替罪羊,有祁鎮這層關係,難道顧南簫還能認真治他的罪?那不是打祁鎮的臉嗎?

謝明昌越想越是激動,深深感覺到太子這張大旗真是好用。

謝華香想到顧南簫和梅娘見面的情形,不知為何心裡卻格外不踏實。

“爹說的有道理,我現在隻是擔心這幾日顧大人就要找咱家的麻煩,所以我想問問爹,能不能有法子拖他們幾天,等到齊公子接我過門,一切塵埃落定,那自然就都好說了。”

謝明昌想起自己最近跟肥富頻繁見面,若是被顧南簫拿住這個小辮子,可不是小事,頓時心裡一咯噔。

“不錯不錯,以防萬一,咱們得想個法子轉移他們的視線,免得總盯著咱們……”謝明昌重新入座,朝謝華香揮揮手,“這事好辦,你先去歇著吧,這幾日不要出門,在家好好待著,順便收拾收拾東西,出門子的時候一並帶過去。”

謝華香不由得臉上一喜,說道:“謝謝爹,那我先回房了。”

以後她就要進宮了,有這層身份在,她儘可以從謝家多帶些金銀珠寶。

她馬上就要成為太子的身邊人了,整個謝家還有誰能比她嫁得更好?

那些庶妹就算嫁得門第再高,頂多也就算麻雀飛上枝頭,而她這可是要一步登天了!

就算是謝明昌,以後也要求著她呢!

明日就是跟顧南簫約好去瓊華島的日子,這日梅娘去梅源記和百味堂都看了一遍,見一切正常,就回了南華樓。

古代不比現代通訊方便,她這出去一趟,少說也要四五天,如果京城這邊出了什麼事,都來不及通知她。

好在幾處地方都已經步入正軌,平時也不大需要她操心,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

梅娘又把南華樓接下來幾日的每日新菜擬定好,讓周帽和杜秀她們按照她的安排來做,再交待四九和武鵬等一些話,梅娘才回房去收拾行裝,準備明日出門。

想到明天要跟顧南簫一起出遊,梅娘難得有幾分緊張,又有幾分期待,這一夜都沒有睡踏實。

次日梅娘起了個大早,查看了一番出門要帶的東西,見時辰還早,就想再去南華樓看一眼。

她拉開院門剛要出去,卻見幾個官差大步走了過來。

梅娘不明所以,隻當那幾個官差是來這邊巡街的,便邁過門檻要走出去。

誰知她的腳還沒邁出去一半,就見幾人走到她家門口,停下了腳步。

“小丫頭,我問你,這裡可是武家?”

為首的官差上下打量梅娘一眼,直接擋住了她的去路。

梅娘一怔,答道:“正是,敢問幾位差爺,有何貴乾?”

官差卻不答,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念道:“你家有武孟氏,出嫁女武娟娘,還有武梅娘,武鵬,武興,武月,一家大小合計六口,可對?”

梅娘心頭湧起一陣隱隱的不安,說道:“是。”

官差一揮

手:“有人舉報你家冒充民戶,逃避稅銀賦役?[]?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們一家人,全都跟我們去衙門!”

梅娘一驚,忙說道:“官差大哥,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

那官差眼睛一瞪,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什麼誤會不誤會的?叫你們去衙門就去衙門,不管有什麼事,去衙門再說!”

幾個官差在門口這麼嚷嚷幾句,武家人聽見動靜,全都出來了。

武鵬衣衫的扣子都沒係好,在房裡看見幾個五大二粗的官差圍著梅娘大喊大叫,連忙抓起荷包跑了出去。

“官差大哥,我叫武鵬,是武家的兒子,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武鵬說著,手忙腳亂地把荷包往官差手裡塞。

他在南華樓曆練了這半年多,見多了這些迎來送往的場面事,見官差上門,下意識地就想塞銀子。

那官差卻一把打翻了他手裡的荷包,還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臭小子,小小年紀不學好,還敢賄賂起大爺來了,也不看看大爺是何等人,是你攀得起的嗎?!”

武鵬雖然長了不少,到底還是個少年,當然比不過那幾個橫蠻的大男人身材壯實,又是心慌意亂的,這一下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倒在地。

梅娘見官差一言不合就動手,也氣急了,趕緊上前扶住武鵬。

“差爺,我弟弟不過說了幾句話,你憑什麼動手推他?難不成我們犯了什麼王法嗎?”

官差哪裡會怕梅娘和武鵬這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張口就罵道:“敢賄賂官差,瞎了你們的狗眼!再不跟爺幾個走,就把你們都捆起來!”

武大娘等人也嚇著了,待回過神來立刻撲上來。

“我們家犯了什麼事,一大早上你們就逼上門打人?”

“就是,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武興心疼哥哥姐姐,也上前扶起武鵬,衝著那幾個官差怒目而視,“先生說了,君子動口不動手!”

武鵬怕他年小吃虧,忍著疼攔住他。

“差爺,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我們一家都是婦孺,哪裡敢做犯法的事?幾位大哥若是不信,可以問問王猛大哥和丁大哥……”武鵬試圖拉關係,說出幾個官差的名字。

為首那官差一臉不耐煩地說道:“什麼王猛丁大的,爺幾個不認識!”

梅娘敏銳地抓住他的話頭,馬上問道:“那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官差冷笑道:“我們是中城兵馬司的,你們幾個少廢話,趕緊起來跟我們去衙門!”

梅娘又是疑惑又是驚訝,說道:“我們是南城的,要管也是歸南城兵馬司管——”

“再廢話,老子抽你!”

那官差見他們一家婦孺沒一個怕自己的,連梅娘這十來歲的小姑娘都敢頂嘴,頓時沒了耐性。

他拽下腰間的繩子,怒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你既不走,老子就捆著你們走!”

梅娘沒想到他們連道理都不講,正要開口,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清叱。

“我看誰敢!”

一道銀光從眼前閃過,梅娘隻覺得眼前一花,就見一條銀亮的長鞭重重甩在地上,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塵灰。

銀禾一身短衣,手握銀鞭橫在梅娘面前。

“好大的膽子,連梅姑娘都敢動!”

銀禾跟著梅娘幾個月一直白吃白喝,這會兒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手裡的鞭子差點兒沒懟到官差臉上。

要不是她偷懶多睡了一會兒,哪能讓這幾個東西跟梅娘動手?

為首的官差先是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見眼前又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不由得惱羞成怒。

一個兩個的,連十幾歲的小丫頭都敢指著他的鼻子罵,真是把他這官差的面子當鞋墊子。

“什麼東西,竟敢阻撓官差拿人?”

隨著一聲厲喝,幾個官差齊齊抽出了刀。

銀禾毫無懼色,大聲說道:“我是靖國公府的人,你們是哪個衙門的,奉了誰的命令來,憑什麼抓人?”

聽銀禾這樣說,那幾個官差先是一怔,隨即都一臉不屑。

“好大的口氣!靖國公府的人怎麼會在這裡?撒謊也不動動腦子!”

南城住的人多是普通老百姓,靖國公府的人怎麼會出現在南城?

再說武家這黃冊上分明記錄的是民戶,家中除了女子就是孩童,連個能撐門戶的成年男子都沒有,怎麼可能攀上靖國公府?

這幾個官差都是辦多了差事,一雙眼睛毒辣得很,極會識人的,武家這一家人一看就是尋常百姓,這一家人身上連件貴重的首飾都沒有,這種人家能跟靖國公府有關係?

眼前這個一身短衣的小丫頭雖然手上功夫厲害了些,看打扮頂多算個丫鬟罷了,估計又是扯謊想嚇唬他們的。

銀禾氣得小臉都白了,揚聲罵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彆說你們幾個,就算是你們兵馬司指揮使宋大人來了,也得敬著我們主子呢,趕緊把話說清楚,誰叫你們來的!”

官差見她擋著不肯讓開,罵道:“哪來的死丫頭,也不怕風大閃著舌頭!再不讓開,我們就要動手了!”

銀禾哪裡肯讓,抬手就要抽人。

梅娘趕緊拉著她,低聲說道:“銀禾,先彆動手。”

眼前的這些人是官差,可不是說打就能打的。

以銀禾的暴躁脾氣,一出手肯定就把事情鬨大了。

梅娘轉向官差,說道:“我這妹妹一時情急,口不擇言,還請幾位差爺見諒。”

銀禾把靖國公府的名頭都抬出來了,這幾個人還是不肯放過他們,眼看著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

她不願因為自己讓銀禾跟官差起衝突,更不願意把事情鬨大。

現在最要緊的是,她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官差會突然上門,而且來的人還是中城兵馬司的。

是誰繞過了南城兵馬司,說動中城兵馬司來抓她的呢?

那幾個官差也不願多事,見梅娘示弱,便見好

就收,把腰刀插回刀鞘。

“哼,算你識相,趕緊跟我們走,還能給你們留幾分臉面。”

這裡是武家,如果武家人被官差捆起來一起押去衙門,被街上的人看見,那他們可就真說不清了。

梅娘問道:“我們武家從未做過犯法的勾當,到底犯了什麼事,還請幾位差爺明示。”

官差不耐煩道:“不是說了嘛,有人舉報你們冒充民戶,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大事,你們怕什麼?去衙門把話說清楚就完了!”

梅娘還待要說,官差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

“我們也是奉上頭的命令來拿人的,你再問我們也沒用,有這力氣,跟我們去衙門再分辯吧!”

他們也夠憋火的了,本想著這趟差再容易不過,誰知道這一家婦孺就沒一個好惹的,讓他們接二連二地碰釘子。

梅娘情知他們說得有理,隻得對武大娘等人說道:“娘,你們彆怕,應該不是什麼大事,我去去就來……”

“不是你一個,是你們全家,一個不落,都得去!”官差在她身後大聲提醒道。

梅娘一怔,想了想說道:“那我們一家都去一趟吧,銀禾,你留下。”

方才那些官差是拿著名單來找人的,銀禾不是武家的人,並不在名單上。

銀禾卻脖子一梗,說道:“我怎麼能留下?我要不跟著去,他們欺負你怎麼辦?”

看看這一家子,除了武大娘還算有一把子力氣,其他幾個孩子不是小就是弱,加起來都打不過她一隻手。

這幾個官差又這麼凶,她如果不去,誰保護武家的人,誰保護梅娘?

她可是牢牢記著顧南簫的吩咐,派她來是要保護梅娘的!

再說,自打跟在梅娘身邊,梅娘一向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她,現在正該用著她的時候,難道她能棄梅娘於不顧嗎?

梅娘本想讓銀禾留下,好歹給顧南簫能通個消息。

她之前跟顧南簫約好了,等會兒顧南簫找不到她,一定很著急,銀禾留下正好可以傳信。

這樣就算是她進了中城兵馬司,也不用擔心什麼,顧南簫肯定會去找她的。

可是當著武家一家人和那幾個官差的面,這些話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那就一起走吧。”

但願一會兒顧南簫來找她的時候,不會認為是被她放了鴿子。

許是怕她們再鬨出什麼幺蛾子來,幾個官差帶她們去兵馬司的路上倒是沒找什麼麻煩。

隻是有官差押著,梅娘就算想讓人給顧南簫留句話也找不到機會。

到了中城兵馬司,官差便把她們送去一個小院裡候著。

梅娘看著這裡應該是一處聽事房,除了他們,還有一些百姓或者行商模樣的人同樣在院子裡,等著裡面的吏人傳進去問話。

官差把她們帶到就算是完成了任務,叫他們不許私下亂走,就去辦其他差事了。

如武家

這樣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進了衙門便覺得矮了一頭,武大娘雖性子強悍,到了這裡也是不由得擔心起來。

“梅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就把咱們抓進衙門裡來了呢?”

梅娘看了看四周,想是這裡是兵馬司衙門,他們又不是犯了什麼大事的犯人,並沒有讓什麼人過來看守著他們,便悄悄推了一下武鵬,示意他去找人打聽一下。

“娘彆擔心,咱們一家沒做過什麼犯法的事,那幾個官差也說過,我想是要調查咱家戶籍的事情,許是問過幾句話,查清事實就好了。”

武大娘想著那些官差隻是叫他們來衙門,而不是直接把他們關進大牢,想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便稍稍放下心,摟著武月安靜地等在一旁。

武鵬尋了個年輕好說話的差役,偷偷塞了塊碎銀子,很快就帶著打聽到的消息回來了。

“娘,二姐,這裡是兵馬司的戶房,是登記黃冊,辦理戶籍和開路引的地方,那個小哥兒趁著送茶的功夫進去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人舉報咱們家開著酒樓,卻依然沒有改鋪戶,還讓興兒以民戶的身份讀書,所以才叫咱們過來核實,沒什麼大事。”

聽說隻是叫他們來核實情況,武大娘等人便鬆了口氣。

梅娘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開酒樓辦女學,跟保甲和金戈他們都打聽過京城的一些政策,關於戶籍這一塊也是有所耳聞。

這個時代等級森嚴,士農工商都分得很清楚,老百姓又以職業的不同,而分為軍戶、民戶、匠戶等,不同的戶籍要交納的稅銀以及所承擔的賦役也是不同的。

而商人在這個時代又分為鋪商和行商,有固定的鋪子經營的就會在黃冊上登記為鋪戶,沒有固定經營鋪子的便是行商。

武家雖然開著燒餅店,卻規模不大,並不符合鋪戶的標準,因此一直都算是民戶。

本朝的政策對小老百姓和小手工業者還算是比較寬和的,如老百姓自己編個小筐,賣點小菜,繡個帕子什麼的,都不會被歸納為商人的行為,頂多算是百姓創收的副業而已。

武家的燒餅店也是如此,不過賣幾個燒餅罷了,掙來的錢給一家人糊口都不夠,哪裡還有餘力交稅服役。

再說,誰會閒著沒事,盯著一個賣燒餅的是鋪戶還是民戶呢,普通老百姓壓根就不會想到這一點。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梅娘手中開著兩個酒樓一個學堂,從規模上看,的確已經屬於鋪戶了。

武大娘一介女流,壓根就不會想到什麼民戶和鋪戶的區彆,就算她想到了隻怕也不會主動去申請變更戶籍,因為在她心裡,酒樓和學堂都是梅娘的,是梅娘以後出嫁的嫁妝,她肯定不會占為己有。

梅娘雖然知道民戶和鋪戶的區彆,可是這兩個酒樓都是她租的,並不是她自己的鋪子,所以她也不能去申請變更戶籍,她總不能把自己的戶籍落在人家鋪子上吧?

而且她也不願意讓武家從民戶變成鋪戶。

古代的士農工商,商人是最底層的,開國初期甚至還有商人之子不許讀書入仕的規定。

雖然現在對商戶的限製已經逐步放開,可是民戶和鋪戶在本質上還是不同的。

這種政策上的空子通常無人會在意,可偏偏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舉報她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想給他們家添堵,甚至想阻礙武興讀書的前程。

梅娘默默思忖著,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大不了先把她的戶籍單獨遷出來,成為鋪戶,雖然那樣她就成了商女,但是武家依然是民戶,不會影響武興讀書和武月出嫁。

這個時代辦事全靠人力,效率十分低下,她們餓著肚子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被差役叫進去。

差役領他們進了一個小屋,裡面有幾個小吏,各自占著一個桌子,手邊是各種卷冊。

“你們是武家的,戶主是……武孟氏?”

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留著山羊胡子的小吏翻了半天冊子,才找到武家的記錄。

武大娘連忙上前,說道:“是,大人,我就是武孟氏。”

小吏仔細看著冊子,問了武大娘幾個問題,無非是家中幾口人,做什麼生意,一年有多少收入,連除了燒餅還賣些什麼,每天賣了多少雞蛋都要問個清清楚楚。

梅娘聽得都耐不住性子了,卻也知道這是戶籍的規定,若是民戶經商範圍超過一定的規模,那自然就要被歸為鋪戶了。

等問完了燒餅店的日常,小吏便看著眼前一張大紙,說道:“有人舉報,說你家除了燒餅店,還開著兩個酒樓,規模不小啊?”

武大娘想替梅娘遮掩,卻被梅娘搶先答了話。

“大人說的是,那兩家酒樓都是我開的,都在南城,分彆叫梅源記和南華樓。”

“南華樓?”小吏原本昏沉的眼睛頓時一亮,“就是那個名滿京城,還會做番邦菜的南華樓?”

“梅娘不敢,大人過譽了。”

小吏的臉從厚重的冊子中抬起來,認真地看了幾眼梅娘。

“小小年紀,當真難得啊!”

梅娘微笑道:“大人什麼時候有空兒,可以去南華樓嘗嘗我的手藝,梅娘一定親自下廚,讓大人吃得滿意,吃得高興。”

聽了這話,小吏頓時高興萬分。

梅娘是什麼人,那可是太後和長公主都要請過去做菜的名廚!

沒想到他一個戶房小吏,也有機會吃到梅娘做的菜了!

“好,那敢情好啊!”

小吏一口答應下來,看梅娘等人都覺得順眼多了。

有了這層關係,小吏對梅娘就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其實你家這點事兒根本不算什麼,梅姑娘不用擔心,先不說那酒樓並非你家鋪面,就算是你家的,你這兩個酒樓都開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還沒到重新造大冊登記的日期,就算沒主動上報也沒什麼……”

“隻是既然有人舉報你們,我們也得走個過場,還

請梅姑娘見諒。”

梅娘和武大娘聽了這話就放下心來,齊齊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多謝大人關照。”

小吏便拿出幾張紙來,開始詢問酒樓一些相關的信息。

梅源記和南華樓比武家燒餅店的規模大多了,這一問起來又是一個多時辰。

好在梅娘事事上心,對小吏提出的經營問題對答如流,要是還要回去查賬本問掌櫃賬房什麼的,這一來一去又要一天的功夫。

梅娘趁著武大娘帶武月出去小解的機會,詢問小吏能否把這兩個酒樓都登入她名下,隻把她一個人登記為鋪戶。

得到小吏肯定的回答,梅娘就更放心了。

不過是黃冊上的給她單獨立個戶而已,隻要不耽誤家人就好。

至於民女商女什麼的,她並不在乎,如果真的把她登記為鋪戶,那她以後就不用再受束縛,更加可以在商界大展手腳了。

之所以要背著武大娘,她隻是擔心武大娘會因為她成為商戶女而生氣甚至阻攔她。

畢竟武大娘是徹頭徹尾的古人,腦袋裡那些商戶女地位不高之類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她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去說服她。

什麼民女商女,有錢才是硬道理!

這麼想著,梅娘反而有些期待自己成為商戶女的日子了。

此刻梅娘滿腦子都是以後如何開店掙錢的事,完全忘了跟顧南簫的約定。

倒是那小吏照顧梅娘,把兩個酒樓的情況登記之後,便說不急著給梅娘改戶籍,等下次造大冊再統一上報。

而且這鋪戶也不是梅娘申請就能當上的,衙門還得讓差役去實地走訪,去跟鄰裡打聽實際的經營情形,讓地方保甲來說明情況,還要看看賬冊,符合規定才能變更為鋪戶。

成了鋪戶還不算完,還要重新造黃冊,登記地址,計算稅銀如何交納,如何分派賦役,這一通下來瑣碎著呢,沒幾個月功夫都弄不完。

小吏讓梅娘這幾個月都不要離開京城,戶房這邊需要隨傳隨到,還需要她回去準備各種證明,還要去跟保甲打過招呼,就讓他們一家人回去了。

這大半天折騰下來,全家人都餓得饑腸轆轆。

出了中城兵馬司的側門,銀禾揉了揉癟癟的肚子,說道:“梅姑娘,我去街那邊叫個馬車過來。”

看這一家餓的,連路都走不動了。

銀禾剛走到街口,就聽見一個焦灼的聲音。

“銀禾,是你嗎?”

銀禾循聲望去,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金戈哥!”

金戈身後,幾匹高頭大馬飛奔而來。

銀禾立刻迎上去,利落地行了個禮。

“二爺——”

她話音未落,顧南簫就打斷了她的話。

“梅姑娘呢?”

“梅姑娘她們在那邊——”

銀禾的手才抬起來,顧南簫便縱馬飛馳而去,連話都顧不上說一句。

銀禾呆呆地看著顧南簫的背影,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還是金戈拉了她一把,問道:“梅姑娘沒事兒吧?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

銀禾說道:“已經沒事了,一早上就有幾個官差去了武家……”

銀禾跟著金戈,一邊往顧南簫那邊追,一邊快速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顧南簫遠遠地看到梅娘好端端地站在那裡,提了大半天的心才落回了肚子裡。

他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大步走到梅娘面前。

梅娘一大早上起來到現在,大半天水米未進,又說了半天的話,這會兒連唇色都微微泛著蒼白。

“顧大人!”

看到顧南簫過來,武大娘和武鵬等人連忙要行禮。

“不必多禮。”顧南簫立刻製止了他們的動作,目光落在梅娘身上,“你還好吧?”

看著梅娘纖細的身影,雪白的小臉,顧南簫的語氣難免帶出幾分心疼。

梅娘展顏一笑,說道:“還好,就是餓了。”

見她神態輕鬆,顧南簫總算鬆了口氣。

“那你先去對面吃些東西,叫金戈和銀禾跟著你。”他頓了頓,才說道,“我去裡面問問,稍後就來。”

哪怕是他幼年時跟著祁鎮在秋狩獵場上迷路,都沒有今日這樣提心吊膽。

早上他按照跟梅娘約定的時辰,去了武家。

知道她不喜張揚,他便沒下馬車,隻在不遠處等著她出來。

誰知等到日上二竿,不但梅娘沒出來,武家連大門都沒開,一直無人出入。

他叫金戈去叫門,叫了半天都沒有人應,金戈趴在門縫裡看了半天,才發現武家空無一人。

這下讓顧南簫吃驚不輕,他一早上就守在這裡,何曾見過武家人出門?

既然都沒出門,那武家的人都去哪兒了?梅娘去了哪裡?

顧南簫知道梅娘絕不會無聲無息地失約,立刻叫人四下打聽,很快就得知梅娘一家一大早上就被官差帶走了。

顧南簫又是震驚又是生氣,在南城的地界上,居然有官差敢動梅娘?

他立刻回了南城兵馬司,問遍所有人卻無人知道此事。

他又兵分幾路,派人去詢問京城其他四個兵馬司,總算打聽到了梅娘的行蹤。

想到那幾個中城兵馬司的官差居然堂而皇之地跑去南城抓人,顧南簫就氣不打一處來。

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去他的地界帶走梅娘,這宋維運是不是沒把他放在眼裡?

哪怕親眼看到梅娘此刻安然無恙,顧南簫也是壓不住滿心惱火。

他吩咐金戈和銀禾護著梅娘去吃飯,自己則帶人徑直進了中城兵馬司的大門。

沒走幾步,就見一個穿著大紅官服的中年官員迎了出來,正是中城兵馬司指揮使宋維運。

“顧大人,今日得閒,怎麼有空兒來我這兒……”宋維運笑容滿面地上前,待看到顧南簫黑沉沉的臉色,

頓時笑容一滯。

論起來,兩人雖是平級,可顧南簫是靖國公府嫡子,是太子的表弟,宋維運見了他自然要恭敬幾分。

方才聽底下人說顧南簫到處打聽一個開酒樓的小廚娘,得知那女子正在中城兵馬司便趕了過來,宋維運趕緊出來迎接。

可看顧南簫的臉色,他就意識到這件事隻怕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

顧南簫冷哼一聲,徑直進了聽事房裡坐下。

宋維運心知不妙,連忙叫小廝去泡茶,這才小心地湊了過去。

“顧大人此來,不知所為何事啊?”

顧南簫看也不看他一眼,冷聲說道:“宋大人掌管著中城兵馬司,莫不是把整個京城都當成自己的管轄範圍,連其他四司都不放在眼裡了?”

這話說得可就重了,宋維運一愣,立刻說道:“顧大人說的這是哪裡話?咱們五城兵馬司各管一城,自開國以來一向都是如此……”

“原來宋大人知道這個道理!”顧南簫嗬嗬一笑,目光如電,直指宋維運,“你們中城兵馬司的人連個招呼都不打,大搖大擺地跑去南城地界抓走平民百姓,不知是何道理?”

宋維運目瞪口呆,一時間摸不清顧南簫的意思。

他方才問過了,不過是有人舉報說南城有商戶冒充民戶,逃避賦役,所以才叫官差去把人帶來問問情況。

那幾個百姓直接被帶去戶房問話,問完話就放出去了。

這在兵馬司裡是很正常的操作啊,為什麼顧南簫就這麼興師動眾地找上了門?

宋維運不知道內情,卻也看得出顧南簫明擺著是來問罪的了。

再說這事細究起來,也的確是那幾個官差不對,官差跨城拿人,竟然都不知會南城兵馬司一聲,的確是有些理虧。

他隻想著被帶來的不過是幾個普通百姓,又隻是問幾句話,不是抓人下大牢,這點兒小事根本犯不上較真啊。

心裡雖然這麼想著,宋維運卻不敢直接說出來。

“呃……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我聽說是戶房讓官差傳話,讓武家的人過來一趟,並沒有動手……”

顧南簫打量他一眼,冷聲說道:“我的婢女當時就在場,要不要我叫她過來,問問你手下人有沒有動手?”

宋維運一聽說顧南簫的人當時就在武家,腦海裡頓時轟地一聲響。

讓他震驚的不是被顧南簫的婢女看見,而是此事中隱含的更深層的意思。

顧南簫的人為什麼會在武家?

不過區區幾個平頭百姓,顧南簫為什麼會親自上門來問罪?

宋維運臉色一白,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顧大人,想是那幾個人不懂事,衝撞了顧大人的人……”

顧南簫想到跟武家鄰居打聽到的消息,不由得冷笑。

“我倒是聽說,我的人一出來就亮明了身份,你手下人卻不當回事,也不知道宋大人平日裡是怎麼教導他們的?”

一早上街上人

來人往,看見官差就有人跟著看熱鬨,自然就把當時的情形都看在眼裡。

宋維運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頓時冷汗涔涔。

“顧大人言重了,宋某就算是再目中無人,也不敢連靖國公府都不看在眼裡!”說罷,他立刻說道,“我這就去把早上去南城辦事的那幾個人帶過來,請顧大人親自治罪!”

“不必了。”顧南簫抬起手,製止了他的動作,“那是宋大人手下的人,我豈敢越俎代庖?這點兒分寸,我還是懂得的。”

這話明擺著是在罵宋維運不知分寸,竟敢叫去南城抓人,宋維運聽得臉色都白了。

“顧大人放心,宋某一定狠狠懲治那幾個人!”宋維運向他拱手,誠懇說道,“都是底下人有眼不識泰山,都怪我教導無方,宋某在此向顧大人賠罪!”

見他言語懇切,顧南簫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一點兒。

他接過宋維運端過來的茶,放在手邊。

“今日的事,或許是個誤會,宋大人問清楚便是,下次若是再去南城抓人,還請宋大人提前知會一聲,隻要合情合理,我自然不會阻攔。”

五城兵馬司雖然分散在五個不同的城區,彼此之間聯係卻極為緊密,跨城拿人本就是常見的事,顧南簫沒必要把宋維運逼得太緊。

見顧南簫肯遞台階給他下,宋維運這才定了定神,抬手擦去額頭的汗水。

“是,是,我一定管好手下人,以後辦事一定都按照規矩來。”

顧南簫嗯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周圍無人,聲音才緩和下來。

“宋大人也彆怪我大題小做,實不相瞞,武家那兩處酒樓,都是我家裡的鋪面。”

宋維運一驚,心思立刻轉了幾轉。

他雖然不太清楚南城的情形,可顧南簫這麼一提醒,他就想起來了。

武家被舉報的那兩處酒樓,可不都是靖國公府的產業!

宋維運恨不能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都怪他一時糊塗,這次居然踢到了鐵板上。

難怪顧南簫這麼著急趕過來,難怪顧南簫的婢女就在武家!

他忙說道:“這可真是……我當真不知啊!顧大人,此事全都怪我,我實在是糊塗啊!”

戶房居然還追著查武家是不是鋪戶,不管武家的人是民戶還是鋪戶,都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底下人隻知道民戶鋪戶,卻不知道鋪戶也是有區彆的。

普通商人做的生意,那自然就是普通鋪戶,可是那些皇親國戚,勳貴世家,官員家中的產業,能跟普通鋪戶一樣嗎?

就連錦衣衛開的鋪戶都是有區彆的,叫做錦衣衛鋪戶,皇家的產業自然就叫皇族鋪戶,而如靖國公府的這些產業,就是貴戚鋪戶。

這些鋪戶都是特權階級開的,不但可以免稅免賦役,還可以經營各種普通百姓無權經營的產業,如錢莊票號,海外運來的特種產品,礦產寶石,絲綢珠寶……

這些鋪戶連他們這些官員都得罪不得,那幾個官差竟

然敢跑去靖國公府的店裡抓人!

彆說顧南簫隻是上門來興師問罪,就算是直接把那幾個官差抓去打一頓,他們也無話可說。

武家背後是靖國公府撐腰,還管他什麼鋪戶不鋪戶!

此刻宋維運渾身直冒冷汗,一邊想著得趕緊狠狠收拾一下那幾個不知好歹的官差,一邊又想著得去查查,到底是何人舉報了武家,攛掇他的手下去抓武家的人,這不是要害死他嗎?

顧南簫點到為止,見宋維運已經知道了其中的利害,便站起身。

“那後面的事,就請宋大人多多費心了。”

他可是要娶梅娘的,怎麼能眼睜睜看她成為商戶女。

而且他知道,這戶籍的事繁瑣又麻煩,要是不來找宋維運,中城兵馬司的戶房指不定還要怎麼折騰梅娘呢。

宋維運口中連稱不敢不敢,說了些讓顧南簫放心,他日定上門賠罪之類的話,將顧南簫恭恭敬敬送出了門。

送走了顧南簫,宋維運才直起腰來。

“早上去南城抓人那幾個家夥是誰?馬上把他們帶過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宋維運憋了一肚子氣,隻想趕緊把這股火撒出去。

這幾個不知好歹的差役,真是害死他了!

等顧南簫從中城兵馬司出來,梅娘一家也吃完飯了。

餓了大半天,吃過一頓飽飯之後,武家人看起來明顯精神多了。

武大娘一看到顧南簫就一個勁地道謝:“還是咱們顧大人體恤百姓,哪像中城兵馬司那些人,一個個鼻孔都要懟到天上去了,都不拿咱們百姓當人!”

武鵬上前鄭重行禮:“小子代母親和姐姐,謝過顧大人。”

顧南簫擺擺手,道:“我沒做什麼,不必謝我。”

等他趕過來,梅娘已經從衙門出來了,的確不是他出面保出來的。

不過他能有這份心意已是難得,梅娘心裡很承他的情。

他見梅娘看過來,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以後你不必來了,也不用再做什麼,戶籍也不會再更改。”

聽到最後一句,武大娘等人頓時喜形於色。

他們就算再不懂王法,也知道梅娘如今把生意做大了,以後難免要會被改為鋪戶。

雖然做商人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如果能做民戶,誰還願意做鋪戶呢?

鋪戶的地位是最低的,交的賦稅卻是最多的,哪怕家裡不缺錢,想到多交出去那些賦稅也心疼。

更不用說現在武興還在讀書,萬一哪□□廷又出了什麼不許商人之子讀書入仕,那不是毀了家中子孫的前程嗎?

要知道,民戶改成鋪戶容易,鋪戶想要改成民戶那可就難了。

還好顧南簫出手,解了他們燃眉之急。

“還是顧大人仁善,看看多為咱們老百姓著想啊!”武大娘恨不能把天底下最好聽的話都說出來,好好誇誇顧南簫。

武鵬等人對顧南簫也是感恩戴德

,武月還把剛買的糖人遞給顧南簫,說要當做謝禮。

顧南簫倒是耐心,哄了武月幾句,便讓銀禾送武家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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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武家人上馬車的功夫,梅娘落後幾步,笑盈盈地看向顧南簫。

“今日多謝你了。”

更改戶籍的事雖然不大,卻十分麻煩,能不改當然是最好的。

顧南簫望著她,低聲笑道:“既然已經無事了,那咱們還去不去瓊華島?”

梅娘想起與他的約定,笑著指了指西斜的日頭。

“今日就算了,隻怕才出城,天就要黑了。”

知道她說得有理,顧南簫隻得作罷。

“那明日——”

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卻被中城兵馬司這些倒黴催的家夥衝散,顧南簫心裡彆提多鬱悶了。

他正要跟梅娘約定明日之期,卻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二爺,太……”鐵甲急衝衝奔過來,差點兒說漏了嘴,回過神來菜硬生生改了口,“那個……齊公子正到處找您呢!”

顧南簫無奈,隻得向梅娘歉意地笑笑。

“我先送你們回去,明日再來找你。”

梅娘應了,扶著銀禾的手上了馬車。

顧南簫騎著馬隨著馬車前行,等回到南城武家,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梅娘想著這會兒正是南華樓的用餐高峰期,索性連馬車都沒下,讓武大娘等人回去,自己則直接去了南華樓。

見梅娘累了一天還要惦記生意,武鵬也不肯回家,硬是跟著梅娘一起去了。

顧南簫把他們送到南華樓門口,先下了馬,上前等她下馬車。

見梅娘出來,他正要跟梅娘說話,就見大門口走出幾個人來,打頭的人頭戴玉冠,一身華服,赫然便是祁鎮。

“我遍尋京城都沒找到你,索性就在這裡等著,果不其然被我等到了!”

看祁鎮撫掌大笑,一副一切儘在掌握的自信模樣,梅娘和顧南簫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梅娘上前見過禮,便邀請他們進去。

“齊公子難得來一趟小店,不如進去坐坐,我做幾個小菜,給二位佐酒。”

不等顧南簫開口,祁鎮就連連擺手。

“可不敢勞動梅姑娘,都這麼晚了,我要是敢讓你做菜,簫兒不給我幾拳才怪。”他說著話,轉向顧南簫,“聽說正陽門這幾日有雜戲,咱們去看看?”

顧南簫略一思忖,便答應下來。

“既如此,梅姑娘也一起去散散心吧。”

他今日在京城裡找了一天的梅娘,好不容易找到她,忙活了這麼半天,連跟梅娘獨處的機會都沒有。

聽說有雜戲看,他就動了心思。

梅娘看南華樓裡面一切正常,武鵬又說有他看著,不用她擔心,梅娘便答應了。

此時華燈初上,街上熙熙攘攘,正是熱鬨的時候,一行人索性連馬車也不要,閒庭信步般往正陽門走去。

晚春的夜裡暖風徐徐,萬家燈火光華溢彩,波光粼粼的護城河倒映著漫天星月,當真是美不勝收。

顧南簫與梅娘一日不見,從最初的期待到擔憂焦灼,再到見面後說話不便,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起。

被落在後面的祁鎮看到一個賣劍譜的,正覺得新鮮,剛想找顧南簫說話,卻見顧南簫跟梅娘已經走出好遠了。

看著燈火琉璃之中,玉人在側的顧南簫,祁鎮隻覺得心裡酸溜溜的。

他上前幾步,趕到顧南簫身旁。

“簫兒,我難得出來一趟,你就不能陪我走走?”

顧南簫正跟梅娘低聲說著什麼,聞言頭也沒抬。

“表哥,你我一處長大,相伴多年,還有什麼新鮮話可講的?”

見顧南簫毫不留情面,祁鎮臉上閃過一抹幽怨。

“唉,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古人誠不欺我!”

見顧南簫絲毫不為之所動,祁鎮有些忍耐不住了。

“哼,且讓你們得意幾天,過些日子,我也有同遊之人了,到時候看你該當如何!”

梅娘雖好,卻要顧著酒樓的生意,難不成還能天天陪著顧南簫?

到時候,可就輪到他美人相伴,顧南簫孤家寡人了。

顧南簫一心都在梅娘身上,起初並未在意。

待回過神來,他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滯。

顧南簫的目光終於投到祁鎮身上,狀若無意地笑道:“我不信,難不成是表嫂也要陪你出門了?”

連祁鎮出宮一趟都費勁,太子妃就更不用說了,除了每年那幾次大典,幾乎就不會從深宮中走出來。

見顧南簫終於對自己有了興趣,祁鎮不禁得意起來。

“你表嫂哪裡會出來,彆說沒機會,就是我拉她她都不出門,無趣得很。”祁鎮打開折扇,故意扇了幾下,才說道,“我要納個妾,以後我出來就能帶著她一起,到時候也讓你嘗嘗被人丟下落單的滋味!”

聽到他這幾句話,顧南簫和梅娘心裡同時一緊。

梅娘不動聲色地移開幾步,留出顧南簫跟祁鎮相處的空間。

顧南簫放慢腳步,與祁鎮並肩而行。

“表哥這話是逗我玩呢,還是認真的?”

祁鎮不以為然地說道:“逗你玩做什麼,不過是納個妾罷了,又不費什麼事。”

顧南簫沉默片刻,問道:“表哥要納的人,可是謝家姑娘?”

祁鎮拿折扇在他肩上輕拍了幾下,笑道:“知我者,南簫也!”

見顧南簫皺起眉頭,祁鎮怕他又說出什麼關於謝華香的壞話來,搶著說道:“你也不必勸我,我已經答應她了,過幾日就接她進門。”

顧南簫神色一凜,道:“怎麼這樣急?”

前幾次還沒聽祁鎮說起過,怎麼忽然就要接謝華香入宮了?難道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麼?

“什麼急不急

的。”祁鎮搖著扇子慢悠悠地走,說道,“你是不知道,華香也是個可憐的女子,幼年沒了娘親,父親又是個自私涼薄的,她一個嫡女,在謝家過得日子還不如她幾個庶妹呢,我早幾日接她過門,免得她在家中受苦,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話雖這樣說,顧南簫卻敏銳地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

沒人比他更了解祁鎮,他說的這些話,看起來似乎處處都是為謝華香著想,可是也未免太冠冕堂皇了。

不對,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發生了。

可是祁鎮說出這番話來,明擺著是不願意告訴他真正的原因。

哪怕是親近如他,也不能讓祁鎮開口告知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顧南簫一邊跟祁鎮說著閒話,一邊在腦海中思索著。

若是祁鎮納了其他女子也就罷了,可是他偏要納謝華香。

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看著身旁的梅娘,顧南簫靈機一動,對祁鎮說道:“表哥不是想嘗嘗南華樓的菜嗎?趁著梅姑娘在,不如就定在明日吧。”

祁鎮聽了這話,頓時眼前一亮。

“當真?你能有這般好心?”

他出宮一次本就不易,顧南簫還時不時阻攔梅娘給他做菜,生怕累著梅娘似的。

這樣吊著他一次兩次吃不到,祁鎮反而越發懷念梅娘做的菜了。

顧南簫笑了笑,說道:“表哥要納妾是喜事,我當然要想法子賀一賀。”

祁鎮本以為要花些力氣跟顧南簫解釋,沒想到顧南簫竟然沒有阻止他納謝華香,這讓祁鎮大大地鬆了口氣。

梅娘跟顧南簫心意相通,隻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此舉定有深意。

“顧大人說得對,齊公子納妾正是可喜可賀的好事,明日我親手做上一桌菜,還請齊公子賞光。”

祁鎮心情頗好,笑著一口答應。

“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為了能吃到梅娘這頓飯,明天他說什麼也要想辦法出宮一趟!

跟祁鎮分開之後,顧南簫便對梅娘說道:“梅娘,此事本不該牽涉你,隻是我一時情急,想不出其他法子來,就隻好先勞累你了。”

見他一臉鄭重,還帶著掩不住的歉意,梅娘笑道:“你跟我說這些話,豈不是太客氣了嗎?就算你們不來,我也一樣要做菜的,談什麼勞累。”

顧南簫想了想,說道:“還要請你做一件事,就是明日午間,二樓雅間不要接待其他客人。”

梅娘不問原因,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好。”

夜色中,顧南簫望著她,一時心情複雜而澎湃。

激動的是她竟如此無條件地信任自己,複雜的是自己要把她拉進這樣一件事來,會不會連累到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不是我想給你添麻煩,隻是明天我要帶一個要緊的人去南華樓,實在不能出任何差錯。”

梅娘點點頭:“我知道

,沒事的。”

她知道,顧南簫一定不會害她。

他既然沒有對她明言,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梅娘不想看到顧南簫一臉糾結愧疚的表情,便岔開話題,跟他討論起明日的菜式來。

見她如此善解人意,顧南簫反而越發內疚了。

他牽起梅娘的手,與她慢慢走在朦朧的夜色中,聽著她如數家珍地說著各種菜名。

如果沒有那些煩心事,這一刻該是何等美好啊。

次日一早,梅娘就去南華樓,掛起了貴客包場的牌子。

她怕耽誤顧南簫的事,索性今天就不接待其他客人了,連廚娘和夥計們也都放了一天假,隻留雲兒給她打下手。

兩人合作久了,十分默契,不到午時就已經備好了各種食材,隻等客人來了就可以做菜了。

臨近午時的時候,她聽到大堂裡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低低的嗬斥,隻是隔得太遠,聽不清那些人說的是什麼。

雲兒見她狀若未聞,便低下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切菜。

那陣腳步聲上了二樓,很快就消失了。

顧南簫走到廚房門口,輕聲道:“梅娘。”

聽到他的聲音,梅娘才放下手裡的菜刀,走了過去。

“都安排好了?”她看了一眼樓梯的方向,低聲問道。

顧南簫一到南華樓就看到外面掛著清場的牌子,越發感激梅娘的細心體貼。

“好了,鐵甲說我表哥已經出門了,再有一頓飯的功夫就到了。你……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梅娘聞言失笑,直接把他推出廚房。

“廚房裡的事就不勞顧大人操心了,正好今兒夥計放假,顧大人若有心,就幫我在門口招呼客人吧。”

顧南簫自己也不由得笑了,道:“是,顧某謹遵梅姑娘吩咐。”

兩人笑了幾句,顧南簫臨走之前,說道:“梅娘,你再做一份飯菜吧,夠一個人吃的就好。”

他頓了頓,伸手指了指二樓:“不用多複雜,吃飽就行。”

梅娘聽他說得奇怪,想問卻又想起了什麼,輕輕點點頭。

“好。”

她心裡隱隱有個猜想,卻無法付諸於口。

既然顧南簫說那人隻要吃飽就行,那她也就不用太費心思了。

正好方才剩了一塊豬肉,她隨手醃製了做成了叉燒,那就做這個好了。

拿出一個海碗,盛大半碗米飯,取幾棵青菜焯水後鋪在米飯上。

叉燒肉切塊,煎一個溏心荷包蛋,同樣放在米飯上。

把剩餘的烤肉醬汁澆淋在飯菜上,這一道簡簡單單的叉燒飯就做好。

雲兒在一旁看著,笑道:“這個吃法方便,二姐,等會忙完了,我也給你做一碗叉燒飯。”

梅娘看著眼前這道熟悉的飯菜,露出一個悵然的笑容。

“這碗飯,叫做黯然銷魂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