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裡, 李韜正在給李大人倒茶。
“爹,您嘗嘗這茶,雖不是什麼名貴的茶葉, 喝著卻彆有一股清新之意,跟外面的茶不同的。”
李大人依言抿了一口, 點點頭。
“這茶葉想來也是梅姑娘選的吧, 果然與眾不同。”
聽李大人誇獎梅娘, 李韜頓時高興起來。
“那是自然!爹,您彆看梅娘隻是個廚娘,可是她的手藝和品味都是極好的,那些世家小姐都不一定比得上, 這樣的姑娘,隻怕全京城都沒有幾個……”
李大人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抬眼打量著李韜。
李韜絲毫不覺, 依舊眉飛色舞,不遺餘力地誇獎著梅娘。
連李大人都聽不下去了, 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我看你是愛屋及烏吧?”
李韜這才驚覺失言, 後知後覺地訕笑起來。
“那個……我就是喜歡吃梅姑娘做的菜, 連帶著她店裡的茶水都覺得好喝。”
李大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再抓著這個話題不放。
都是從年輕那時候過來的, 李韜這點兒小心思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他還有什麼好問的。
自打聽馮二奶奶說起過這件事, 李大人起初是震怒, 這些日子靜下來想了想, 反倒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
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梅娘又是他見過的,若是納進門來, 既遂了兒子的心,又能讓全家都天天吃梅娘做的菜,他覺得這對李家來倒是件好事。
再說這個傻小子最近頗為上進,日日在家閉門苦讀,他可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就影響了李韜讀書的心思,誤了前程那可是得不償失。
不過他看李韜的意思是想明年去參加春闈,這個時候當父親的自然不會主動給兒子納妾,拿這件事吊著李韜,能督促他好好讀書,那是最合適不過了。
李大人在心裡轉了幾個念頭,臉上卻絲毫不顯。
李韜被李大人看得心裡發毛,一臉心虛地站起身。
“那個……我去瞧瞧菜好了沒有。”
李韜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輕輕的敲門聲。
“李大人,李公子,飯菜做好了。”
李韜大喜過望,連忙打開了房門。
隻是在看到門口端著托盤的韓向明,他不由得十分失望。
本以為能看到梅娘來送菜,沒想到卻是韓向明。
當著李大人的面,李韜不敢多問,便示意韓向明進來。
韓向明走進屋,把托盤放在桌上,將上面的一道道菜擺放在桌上。
“兩位請慢用,有事隻管叫小人。”韓向明回憶著梅娘教他們的禮數,笨手笨腳地行了禮。
李韜隨口答應了一聲,走到桌旁坐下。
父子倆立刻就被一桌的佳肴吸引了視線,連韓向明退出去都沒注意。
紅褐發亮的蜜汁烤雞,散發著濃烈香辣味的水煮魚,外焦裡嫩的軟炸蘑菇,油汪汪香噴噴的紅燒茄子,色澤鮮豔的炒時蔬,整個桌子上五顏六色,讓人一看就食欲大開。
李韜隻覺得口水都快掉下來了,看李大人拿起筷子夾了菜,自己立刻緊隨其後,夾了一大塊水煮魚。
這水煮魚他不管吃多少次,就是吃不夠!
香辣滑嫩,這味道真是絕了。
看著埋頭大吃的李韜,李大人微微搖了搖頭。
相比李韜,李大人的吃相還算正常的。
他每種菜都嘗了嘗,最後把目光落在那盤青椒釀肉上。
青椒隻是切去了根蒂,還是很容易認出來的。
隻是李大人一直以為青椒是跟蔥蒜一樣用來做調料的,這個做法倒是頭一回見。
青椒形狀圓滾滾的,外皮已經被煎炸得油光發亮,帶著褐色的層層褶皺,看起來像虎皮一樣好看。
原本空心的內瓤已經填滿了金褐色的肉餡,整個青椒帶肉餡裹滿了油亮的醬汁,散發著陣陣誘人的香氣。
李大人愛吃辣,聞到青椒獨有的辣香味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夾了一根青椒釀肉,咬了一口。
青椒的外皮已經被煎得十分軟韌,一口下去就應聲而裂,露出裡面飽滿的肉餡。
濃鬱的肉香立刻彌漫了整個口腔,油汁滾熱,香味濃烈,讓人一旦吃上就欲罷不能。
李大人三兩口就把一根青椒吃完,一臉的意猶未儘。
這青椒釀肉實在是美味,隻是似乎還少了點兒什麼……
看到桌旁的那一盆米飯,李大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他也不叫李韜,自顧自盛了一大盤米飯。
米飯顆粒分明,清香四溢,混合著青椒釀肉,又是另一番香美的滋味。
李大人端著飯碗,吃得頭都不抬。
等到李韜心滿意足地從水煮魚前抬起頭來,就看到李大人正在盛飯。
他頗為奇怪,這麼多好吃的菜肴,爹怎麼急著吃上米飯了?
他再定睛一看,原本滿滿的一盆米飯,此刻已經少了一多半。
李韜差點兒連眼睛都瞪出來了,驚得說不出話。
他爹可以啊,居然還能吃這麼多米飯,真是老當益壯!
李大人可沒管李韜在想什麼,他盛了一碗米飯,再次端在青椒釀肉面前。
紅褐的香濃醬汁,倒在米飯裡,再來上兩塊青椒釀肉,這滋味簡直不要太好吃!
看到李大人狼吞虎咽的吃相,李韜先是震驚,隨即回過神來。
能讓他爹這麼不顧形象地大吃特吃,這道菜一定美味無比!
此刻他無比後悔自己剛才隻顧著吃水煮魚,竟然沒注意到桌上有新菜。
那水煮魚雖然好吃,可畢竟是吃過無數次了,哪有新菜這麼稀罕!
李韜這麼一想,趕緊起身去盛米飯。
雖然不知道那道青椒釀肉滋味如何,但是他爹既然這麼吃,就一定有這麼吃的道理!
隨著第一口青椒釀肉加米飯入口,李韜差點兒哭了。
青椒的辣味跟紅辣椒又不相同,除了辣還彆有一番清香,混合著濃香十足的肉餡,簡直是下飯神器!
父子倆心無旁騖,一心猛乾飯。
很快,那盆米飯就見了底。
摸了摸圓圓的肚皮,看了看空蕩蕩的飯盆,兩人都有些意猶未儘。
李大人倒了杯溫水喝著,板著臉說道:“韜兒,你再去要一盆米飯來。”
“什麼!?”
李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大人竟然叫他再要一盆米飯?
梅源記的宗旨向來是便宜又大量,要保證每個食客都能吃飽。
對於李大人和李韜這樣的貴客,他們更是不會吝惜菜量,連米飯都是送了一大盆,足夠四五個人吃的。
可是現在他們不但把米飯全部吃光,居然還要再要一盆!?
李韜一想到自己將遇到的韓向明甚至梅娘那震驚而不敢置信的眼神,就覺得渾身搖搖欲墜。
“爹,要不咱們再吃點兒菜……”
李大人瞪了他一眼,沉聲說道:“怎麼?連我的話你都不聽了?方才是誰吃了那麼多米飯?害得我都沒吃飽!”
聽到李大人義正言辭的指責,李韜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還沒進入官場的李韜,已經提前感受了官場厚黑學的威力。
他明明吃的是水煮魚,等他要吃飯的時候,米飯已經少了一多半了好嗎?
而且李大人後面又盛了一大碗,他連三分之一的米飯都沒吃上!
李韜哀怨地看了李大人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起身去了。
沒辦法,誰讓他還沒吃飽呢!
李韜完全不敢看韓向明的臉,故作鎮定地叫他再送一盆米飯上來。
韓向明有些摸不著頭腦,又不敢追問,隻好又端了一盆米飯送上去。
待看到桌旁那一粒米都沒剩的飯盆,韓向明還以為是自己記錯了。
他明明送了滿滿一盆飯上去的啊,那些飯到哪兒去了?!
看著正襟危坐的父子倆,韓向明一臉蒙圈地退出去了。
才關上房門,他就聽見裡面傳來低低的爭吵聲。
“爹,剛才你吃了那麼多,現在該我盛了!”
“混小子,連爹的飯都敢搶?還不讓開!”
聽到這幾句對話,韓向明實在忍不住,跑到樓下才敢笑出聲。
原來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也不過是平常人,為了一口好吃的,連父子倆都會搶呢!
這天早上,梅娘在後院教杜秀等人選菜擇菜的技巧,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
於嬸臂彎裡挎著一個竹筐,氣呼呼地進了後院。
她把竹筐往桌上重重一放,連上面的水碗都跟著晃地咣當一聲,裡頭的水差點兒灑出來。
娟娘瞧見,便問道:“於嬸這是怎麼了?一大早上誰惹你生氣了?”
於嬸虎著臉,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可彆提了,我這一早上出門就遇到一個瘋婆子,真是晦氣……”
今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樣出了家門,去梅源記上工。
誰知沒走多遠,就有一個婆子過來跟她搭話。
因著梅源記前陣子招學徒的事,於嬸早就習慣了被陌生人追著問,這次隻當又是誰來打聽梅娘下次什麼時候招學徒的,便跟那婆子說了幾句話。
那婆子先說自己姓雷,又奉承了她幾句,誇她會乾活又會賺錢,見於嬸臉色好看了,雷婆子就趁機塞給她一錠碎銀子,然後就跟她打聽梅源記每日做些什麼菜,有多少客人,一天能掙多少錢的話。
於嬸又不傻,見那雷婆子不懷好意,就把銀子摔在地上,又破口大罵了幾句,怒衝衝去了梅源記。
於嬸說完自己的經曆,就跟梅娘說道:“梅姑娘,你這店生意好,客人多,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著呢,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梅娘想了想,卻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過姓雷的人。
不過樹大招風,梅源記生意火爆,招人嫉妒是早晚的事。
對此,梅娘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之前她選了做盒子菜,一來是因為這菜做得容易,二來這盒子菜薄利多銷,不過賺個辛苦錢罷了,這樣的生意,小飯館做不來,中等酒樓不屑掙這點小錢,正好被她得了機會。
隻是現在才出來打聽的人,比梅娘預計得還要晚一些。
“多謝於嬸提醒,我一定會把這事放在心裡的。”梅娘頓了頓,說道,“於嬸一心記掛著咱們店,等掙了錢,年底我給大家夥分紅。”
於嬸聽了這話,滿懷怒氣不由得消散了幾分,臉上也多了笑意。
“瞧你說的,好像嬸子就惦記分紅似的!你對我們好,又是管吃飯,又是發工錢的,我們哪能不向著你呢?要是我拿了人家銀子,壞了店裡的生意,那我不成了沒良心的人了?”
於嬸心裡很清楚,這麼好的活計可不是容易找的,要是她幫著外人擠得梅源記生意不好了,那她不是也掙不到錢了嘛?
再說,像梅娘這樣善待雇工的東家可不多,梅娘那麼有能耐,對她們還是一口一個嬸子叫得親熱,有什麼好吃的都想著給她們帶回去一份,這樣好的姑娘,她可不能辜負了。
梅娘笑著跟於嬸說了會兒話,等韓向明鐵柱他們回來,就把大家都叫過來,讓他們這些日子都多打聽著,如果南城哪裡出現了跟他們家一樣的盒子菜,要早點兒回來告訴她。
大家都是梅源記的老員工了,聞言都一口答應,連五個女學徒都說回去讓家裡人幫忙盯著些。
梅娘不怕競爭對手,隻擔心被人借用了名頭,壞了自己的名聲就不好了。
那邊雷婆子從地上撿起碎銀子,心疼地一個勁用嘴吹,想要把上面的灰吹乾淨。
“這個混賬婆娘,連銀子都不要,不就問了幾句話嘛,她還敢跟我撂臉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梅源記是她家開的呢!”
雷婆子什麼都沒打聽到,反而挨了一頓臭罵,忍不住嘀咕著罵於嬸。
她才抬腿要走,卻看見面前站著一個抄著手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粗布舊衣,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手裡的銀子。
“你想乾啥?彆擋老娘的道兒!”雷婆子趕緊把銀子塞進袖子裡,一臉警覺地看著他。
黃丫爹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看向雷婆子。
“老嫂子,你剛才跟那於婆子說什麼呢?”
雷婆子乾的本就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聽了這話越發警惕起來。
“你問這乾啥——”雷婆子下意識地問道,隨即忽然回過神來,“怎麼?你認識那個婆子?”
她奉史貞娘之命,在梅源記門口偷偷摸摸看了兩天,才盯上了在梅源記做工的於嬸。
她跟周邊幾個店都打聽過了,梅源記裡的人不是梅娘的親戚,就是她招來的夥計,一個個又忠心又能乾。
隻有這兩個婆子是打雜乾粗活的,想必工錢不高,家裡又窮,最是好下手。
誰知道她才透了幾句話,就被於嬸呲了一鼻子灰,連於嬸的嘴裡都套不出話來,她還能去問誰?
黃丫爹齜著一口黃牙,笑道:“豈止是認識,那於婆子是給我閨女打下手的,我們熟得很!”
雷婆子皺起眉頭,一臉懷疑地打量著黃丫爹。
“你閨女?你閨女是誰?”
她自然知道梅源記的主人是梅娘,那梅娘可是打小就沒了爹的,這個形容猥瑣的男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連我閨女都不知道?”黃丫爹挺了挺腰杆,自豪地說道,“我閨女可是梅源記的二主廚,南城誰不知道雲姑娘?”
雲姑娘?雲兒?
眼前這人竟然是雲兒的爹!?
雷婆子跟外頭打聽了好幾天,當然知道梅源記的廚房裡第一是梅娘,第二就是娟娘和雲兒,聽說現在大部分的菜都是這兩人做的。
沒想到自己來找於嬸,竟然能遇到雲兒的爹!
雷婆子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笑道:“原來是雲爺啊,都怪我有眼不識泰山……”
黃丫爹笑容一滯,板著臉說道:“我姓黃。”
雷婆子也顧不上雲姑娘的爹為什麼姓黃,趕緊改了口。
“啊……黃爺,你養出這樣有出息的閨女,可真是不得了啊!”
聽了幾句奉承話,黃丫爹的臉色才緩和下來,重新提起方才的話題。
“你剛才拉著於婆子乾什麼呢?”
雷婆子轉了轉眼珠,壓低聲音說道:“實不相瞞,我們家主子想吃梅源記的菜,又不方便出來,所以才想要買梅源記的菜譜……”
“菜譜!?”黃丫爹聞言一驚,“你說你想要梅源記的菜譜?”
菜譜可是一個飯館的命根子,能輕易給人嗎?
雷婆子賠笑道:“是啊,誰知道那於婆子是個蠢的,什麼都不懂,給她銀子都不要!”
看到雷婆子重新把銀子拿了出來,黃丫爹的眼睛都瞪圓了。
他咽了口唾沫,說道:“那你可是問對人了,雲姑娘是我閨女,隻要我跟她要,她肯定會給我!”
雷婆子還想著怎麼能把謊話編圓了,沒想到黃丫爹自告奮勇承擔下了這個任務。
好事來得太突然,雷婆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黃爺,你不是哄我吧?”
“我哄你乾什麼?”黃丫爹拍著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證,“你就說你想要什麼菜譜吧?明兒我一準兒能給你要來!”
雷婆子喜出望外,說道:“那自然是越多越好!”
黃丫爹咧嘴笑了,目光又落在銀子上。
“那麼多菜譜,這點兒銀子怕是不夠吧?”
雷婆子靈機一動,滿臉堆笑地說道:“那自然是不夠的,不過我家主子說了,隻要能買來菜譜,她願意每個菜譜出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
黃丫爹聽得眼睛都要紅了。
一個菜譜就是一兩銀子,十個菜譜可就是十兩銀子!
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黃丫爹激動得滿臉通紅,搓著手說道:“你放心,這菜譜我鐵定能要來!那銀子的事……”
雷婆子留了個心眼,說道:“明兒晚間我來找你,你要是有了菜譜,這銀子少不了你的!”
黃丫爹一臉地誌得意滿:“那你就趕緊回去準備銀子吧,明天晚上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菜譜!”
他可是雲兒的親爹,要幾個菜譜那還不是小意思?
梅源記的後院,梅娘正在檢查學徒們的學習進度。
不得不說,幾個女孩子雖然年紀不大,卻都很聰明,又都很有上進心,看得出來,她們平日裡在家也沒少做飯,本就有些基礎,在雲兒的指點下,這幾日都有了很明顯的進步。
梅娘讓她們每個人都做了一碗炸醬面,各自點評了幾句。
杜秀和周帽兒得了誇獎,雖然極力忍住笑,還是興奮得雙眼發亮。
其他三個人都被梅娘指出了不足,王翠紅年紀小還好,錢招娣滿臉羞愧,桃娘更是眼中含淚。
梅娘暗暗歎了口氣,說道:“誰也不是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你們彆急,慢慢學著就是。”
教完了炸醬面,梅娘又叫她們學一道簡單的菜,番柿炒雞蛋。
說是簡單,裡面卻也有許多說道,雞蛋要如何打散才能炒得蓬鬆入味,番柿要怎樣才能炒出擱更多的醬汁,放多少鹽和糖,用中火還是小火,都要一一教給她們。
幾個女孩子雖然幾乎都做過這道菜,可越發緊張不安。
切面條切不好,還可以重新揉成面團反複切,這番柿雞蛋要是炒不好,可就太浪費食材了。
她們本就是免費來學手藝的,現在看梅娘用真金白銀買來的食材給她們用,教她們做菜,她們越發忐忑不安,一個個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字。
梅娘示範過後,就讓雲兒慢慢教她們,自己則出門去了東城的崔府,今天她要去那裡幫廚。
如今她的名聲越來越大,約她去府裡做菜的人家也越來越多,如今才九月份,約她的人家已經排到過年了,賞錢也水漲船高,畢竟誰也不願意被彆人家比下去。
再說,賞錢要是少了,下次還怎麼約梅娘來幫廚?
梅源記的生意早已步入正軌,她也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掙錢了。
雲兒看著她們做了一遍,見大家都學得有模有樣的,就讓她們每個人再輪流做一遍,就去了廚房。
快到晚飯的時辰了,她得趕緊跟娟娘一起做菜了。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彆快,似乎隻是一轉眼的功夫,梅源記的飯菜已經全都賣光,食客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見外頭街上已經華燈初上,娟娘催促她快點兒回武家休息。
最近天黑得越來越早了,娟娘擔心她一個人不安全,總是早早就叫她回去。
還好現在還多了一個桃娘跟雲兒作伴,回三條胡同的路不遠,娟娘他們不至於太擔心。
雲兒收拾了一下,就和桃娘一起往武家走去。
可是還沒到三條胡同,不遠處就傳來一個聲音。
“黃丫,黃丫你等等!”
桃娘不知道那聲音在喊誰,隻是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卻發現身邊的雲兒不見了。
她轉過頭,就看見雲兒站在方才的地方,夜色中,她的臉色越發顯得蒼白無比。
那男人已經奔到她們面前,笑嘻嘻地說道:“黃丫,這些天過得還好吧?爹都想你了……”
看著黃丫爹一步步靠近,雲兒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你彆過來,要不然我就喊人了!”
聽出雲兒話語中的驚慌之意,桃娘立刻跑到雲兒身邊擋在她面前。
“你是誰呀?彆以為我們小,就敢欺負人!”
其實桃娘也害怕,但是她覺得自己比雲兒大幾歲,下意識地就覺得應該保護雲兒。
黃丫爹說道:“哪兒來的野丫頭?快讓開!這是我閨女,我找我閨女還不行了?”
閨女?這是雲兒的爹?
桃娘這下猶豫了,回頭看向雲兒。
五個學徒中隻有她不是北市口的,並不知道雲兒的身世。
她隻是奇怪,雲兒住在武家,又管武家的人叫哥哥姐姐的,難道不是武家的人嗎?
雲兒漲紅了臉,努力不去看桃娘疑惑的表情,對黃丫爹說道:“我上次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是武家的人!以後你彆來找我了!”
想起上次找雲兒反而被滿子和武興一頓暴打的事,黃丫爹就覺得渾身都疼。
黃丫爹掩住心裡的懼意,努力向雲兒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臉。
“閨女,你說什麼傻話?爹上次找你,也是因為想你了嘛,自從你去了武家,爹天天都在後悔……”
雲兒冷冷地看著他,說道:“後悔?你是後悔沒把我多賣幾兩銀子吧?”
她雖然年紀小,卻吃了許多苦,心性也比同齡人早熟得多。
這幾個月跟著梅娘,見識了許多人和事,她就更不好糊弄了。
這個便宜爹哪裡是想她,分明是想她的錢!
聽到雲兒不客氣的話語,黃丫爹硬擠出來的幾點淚意瞬間乾涸。
“黃丫,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爹,沒有我,哪有你?你更彆想過上今天的好日子……”
雲兒咬了咬牙,走到桃娘身前。
她不能一直指望彆人來保護她,對付黃丫爹,她必須得自己出頭。
“你到底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先說好了,我沒銀子給你!”
見雲兒當著桃娘的面竟然對他這麼不客氣,黃丫爹氣得額頭青筋直跳。
這個死丫頭,要不是惦記著那值一兩銀子的菜譜,他才不會這麼低聲下氣地求她!
等他拿到了銀子,他肯定要雲兒好看!
黃丫爹忍了又忍,才堆笑說道:“要說有事,還真有點兒小事,你知道你弟弟一向挑嘴,最近著了場風寒,更是吃不下飯了,非說要吃梅源記的飯菜……唉,家裡窮,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哪有錢給他買啊?閨女,你你可以不認我這個爹,可你弟弟沒做錯什麼事啊,你就當可憐可憐他,教我做幾樣菜哄哄他……”
雲兒聽說弟弟生了病,臉色就露出一絲猶豫。
雖然黃丫爹和後娘都更偏心弟弟,可她在家的時候,弟弟大部分都是她帶的,早就有了感情。
現在聽說弟弟生病不吃飯,雲兒心裡就有了微微的動搖。
但是一聽到黃丫爹跟她說要學做菜,雲兒立刻警覺起來。
“你?你會做菜嗎?”雲兒打量著黃丫爹,毫不掩飾眼中的懷疑。
以前黃丫爹在家可是甩手掌櫃,大部分活計都是她來做的,就算她不能做飯,還有後娘呢,什麼時候輪到黃丫爹來做飯了?
“老子怎麼不會——”黃丫爹剛要揚聲,隨即想起了什麼,趕緊又壓低了聲音,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閨女,自打你離了家,裡裡外外都是我在乾活呢,再說不會可以學嘛,好孩子,你在梅源記學了不少菜吧?把菜譜給爹,不就行了?”
聽他一再強調菜譜,雲兒就猜出了六七分。
彆說黃丫爹根本不會做飯,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可學做飯就是手把手教,或者口述就行了,他是聽誰說的,非要跟她要菜譜?
“沒有菜譜。”雲兒後退兩步,冷冰冰地看著黃丫爹,“什麼都沒有!”
“你個死丫頭,老子給你臉了是不是?”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絕,黃丫爹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捏住了雲兒的手腕。
“快把菜譜交出來,要不然老子打死你!”
此刻天已經黑透了,他特意尋了這個昏暗的角落堵雲兒,就是打著騙不過雲兒就打她一頓的主意。
現在可沒有那幾個礙事的小子來阻攔他來了,今天要是得不到菜譜,他就把雲兒拖回家去,逼著她把菜譜都寫下來!
雲兒猝不及防,被他抓了個正著。
雖然這幾個月雲兒在武家長胖了,可依然不是黃丫爹這樣一個中年男人的對手。
“你放開,要不然我就喊——”
雲兒的話還沒說完,黃丫爹就抬起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看你能喊誰?給老子老實點兒!把菜譜給我,老子就放了你!”
雲兒掙脫不了他的鉗製,又喊不出聲,一雙驚慌的眼睛看向桃娘。
桃娘不明內裡,起初以為真是父女之間有話要說,這會兒見黃丫爹突然翻臉,立刻著急起來。
“你快放開她,要不然我……”情急之下,桃娘卻想不出怎麼威脅他,隻有喊道,“要不然我就打你!”
一句話把黃丫爹逗笑了,兩個小姑娘而已,他根本不放在眼裡。
“黃丫,我最後說一遍,給我菜譜,要不然老子弄死你!”
雲兒的口鼻都被黃丫爹死死捂住,很快就喘不過氣來了。
桃娘心急如焚,四下張望著,想要尋求幫助。
可這個地方正好是拐角的陰暗處,這會兒又沒人路過,她連喊人幫忙都做不到。
她又不敢跑遠,萬一她跑去喊人,這個男人把雲兒帶走怎麼辦?
看著已經開始翻白眼的雲兒,桃娘焦灼萬分,一低頭就撞了過去。
黃丫爹壓根就沒把瘦瘦小小的桃娘放在眼裡,此刻他正逼問著雲兒要菜譜,不料腰間突然傳來一股大力,仿佛被一塊硬邦邦的石頭擊中。
黃丫爹疼得哎呦一聲,扶著腰靠在牆上。
桃娘沒想到這男人如此不堪一擊,愣了片刻,顧不得額頭上的疼痛,拉起雲兒就跑。
黃丫爹想要追趕,可腰間卻使不上勁,隻能眼睜睜看著兩個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到了武家,武大娘正在門口張望。
看到她們倆的身影,武大娘才鬆了口氣。
“我還說天都黑了,你們怎麼還不回來——”
話還沒說完,待看到兩個女孩狼狽不堪的模樣,武大娘的話戛然而止。
“雲兒,你這是怎麼了!”
雲兒臉色煞白,仿佛連站都站不穩,臉頰上還帶著紅紅的指印。
桃娘渾身發抖,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武大娘跑過去,穩穩地扶住了兩個小姑娘。
“出什麼事了?彆害怕,有大娘在呢!”
聽到武大娘響亮的聲音,她倆才像是回過魂來。
雲兒踉蹌著進了屋,看到溫暖的燭火,她像是沒了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武興正在牆角堆乾柴,見雲兒這樣,趕緊過來扶住她。
“雲兒,你這是怎麼了?”看到雲兒臉上的指印,武興先是吃驚,隨即勃然大怒,“誰打你了?我揍他去!”
雲兒顫抖著拉住武興,沒等說話,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武興還從沒見她哭得這麼凶,一時間手足無措。
“你彆哭啊,誰欺負你了,你跟我說啊!”
那邊桃娘扶著門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
“是個男人,說雲兒是他閨女……”
一聽她這麼說,武大娘他們就知道是誰了。
“又是這個老小子!”武大娘氣得團團轉,抄起擀面杖就要往外衝,“這次老娘非要砸爛他的狗頭!”
上次當著一條街的人,她沒好意思動手,沒想到黃丫爹這個沒廉恥的混賬,竟然還敢欺負雲兒!
武興立刻響應,拿起門閂緊隨其後:“娘,等等我!”
雲兒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抱住了武興的腿。
“二哥,大娘,你們先彆去……”她哭得滿臉是淚,結結巴巴地說道,“彆去……”
武興一拍腦袋,喊道:“娘,快回來,先給雲兒治傷!”
武大娘這才想到,雲兒受了傷,可得好好看看。
反正黃家就住在三條胡同,黃丫爹跑不了,早晚都能揍他。
武大娘和武興等人都圍到雲兒身邊,問她可有什麼地方受了傷,要不要去請郎中。
桃娘就是被嚇著了,這會兒回過神來,已經好多了。
雲兒含著眼淚,向武大娘和武興搖搖頭。
“我沒事,大娘,二哥,你們彆去了……”
武興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怒道:“難道你就白讓那個狗東西給打了?”
雲兒低下頭,說道:“你們已經夠累的了,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再說……”
她想到黃丫爹一遍遍逼問自己要菜譜,眼淚忍不住又掉了下來。
她都已經被賣到武家了,她爹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她?
之前梅娘特意叮囑讓大家多加小心,不就是防著有人跟他們打聽店裡的事嗎?
如果今天她把梅源記的菜譜告訴了黃丫爹,哪怕隻是幾道菜,那她以後在梅源記還怎麼過?她還哪有臉面對梅娘!
但凡黃丫爹為她著想半分,也不會來找她要菜譜!
想到這裡,雲兒心裡越發絕望。
這一刻,她下定了決心。
既然她爹完全沒有為她考慮過,她又何必顧念親情?
雲兒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武大娘。
“大娘,剛才的確是我爹來找我,這件事還牽扯到二姐,你們先不要去黃家找人,我得趕緊跟二姐說一聲。”
於嬸那裡還隻是用銀子收買,轉眼她爹就找上了她,雲兒基本可以肯定,梅源記一定是被人盯上了。
這件事,她必須要跟梅娘商量才行。
聽說還牽扯到梅娘,武大娘和武興更著急了。
他們怕雲兒出去又有危險,就叫桃娘留在家裡看孩子,母子倆一起送雲兒返回梅源記。
好在武大娘威名在外,黃丫爹見黃丫跑了,就知道今天這事兒成不了了,忍著腰痛溜走了。
武大娘和武興他們路過雲兒被截住的地點,並沒有看到黃丫爹。
武大娘憋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泄,又怕雲兒多心,又怕耽誤梅娘的事,隻能忍著惱怒帶雲兒去了梅源記。
梅源記已經上了門板,聽到急促的拍門聲,鐵柱披著衣服出來開了門。
“武大娘,您老怎麼來了……雲姑娘,你的臉這是怎麼了?”
鐵柱剛要打招呼,就看到雲兒臉上的傷痕。
武大娘顧不得回答,連忙問道:“梅兒可睡下了?”
鐵柱見他們神色不對,連忙讓他們進來,一邊走一邊說道:“應該還沒有,武大娘,你們進來再說。”
武大娘等人進了大堂,梅娘他們也聽見動靜起來了。
梅娘穿著家常衣裳,走進了大堂。
“梅兒,出事了!”
梅娘先看到了神情焦灼的武大娘,隨即視線就落在了雲兒身上。
借著燭火,她一眼就看到了雲兒臉上清晰的指印。
“雲兒,誰打你了?”
雲兒看到梅娘,眼淚就忍不住了。
“二姐,剛才我和桃姐姐回去,路上遇到了我爹……”她一五一十地把話說了一遍。
武大娘這才聽明白事情的經過,越發著急起來。
“他竟然管你要菜譜?這個沒王法的混賬東西!看老娘不撕了他!”緊接著,武大娘想起了什麼,一臉擔心地看向梅娘,“梅兒,當真有人惦記上梅源記了!這……這可怎麼辦呀!”
俗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那人早上找於嬸,晚上又叫黃丫爹來逼雲兒,對梅源記的菜譜想來是勢在必得。
而他們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算有心要防也防不住啊!
梅娘聽著雲兒的話,神情漸漸冷了下來。
她沒有回答武大娘的話,而是先拉著雲兒坐下。
“除了臉,還傷到了哪裡?”
雲兒受了一場驚嚇,又惦記著趕緊來給梅娘報信,待梅娘這麼一問,才感覺到身上一陣陣的疼。
“也沒什麼事……”她頓了頓,小臉上滿是焦灼,“二姐,你快想個法子吧!”
梅源記才開張三個月,就被人惦記上了,她們可怎麼辦啊?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梅娘為了這個店付出了多少,這可都是梅娘的心血呀,眼看著生意越來越好,要是被有心人陷害,或者搶了生意,這個店不就完了嗎?
梅娘低下頭,看了一眼雲兒的手。
剛才她就注意到了,雲兒急得都快跳起來了,右胳膊卻一直沒怎麼動,顯得十分僵硬。
她輕輕地握住雲兒的手,對方卻呀地痛呼了一聲,一下子把手縮了回去。
梅娘臉色一沉,說道:“讓我看看。”
雲兒把手背過去,咬著牙搖搖頭。
“二姐,我真沒事!你彆管我了,快想想法子吧!”
梅娘不由分說地扳過她的身子,小心地拉開她的衣袖。
隻見雲兒的右手腕處已經高高腫了起來,足足有一指多高,上頭青紫色的指印清晰可見。
武大娘和武興這才看見雲兒手腕上的傷,頓時驚呼出聲。
“這也是你爹打的?這個畜生!”
“雲兒,你疼不疼?我給你找郎中去!”
雲兒忍著疼搖頭,說道:“不過是小傷罷了,不要緊——”
“怎麼不要緊?”梅娘冷聲打斷了她的話,“你這是傷到了手!萬一落下什麼毛病,那可是大事!”
雲兒從未見過梅娘對她如此疾言厲色,頓時給嚇得不敢說話了。
梅娘讓鐵柱打盆涼水來,浸了帕子給雲兒敷臉敷手消腫,又讓娟娘去煮雞蛋,拿跌打油。
雲兒被梅娘強行拉著處理傷口,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道:“二姐,菜譜的事……”
“有我在,梅源記就在,你好好養傷,彆操心了。”梅娘淡淡地說道。
雲兒咬著嘴唇,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都怪她,是她連累了梅娘,如果她沒在武家,梅源記就不會被黃丫爹盯上了……
雲兒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梅娘的聲音。
“下次你爹再來找你,就把菜譜給他。”
一石激起千層浪,梅娘話音才落,屋子裡的人已經炸開了鍋。
“梅兒,你說什麼?”
“菜譜怎麼能給人?那咱們的生意可怎麼辦?”
“二姐,你是不是急糊塗了?”
梅娘等他們說完,向他們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你們放心,我有分寸。”
“可是……”武大娘正要說話,卻被娟娘拉住了。
娟娘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武大娘放心。
梅娘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了,怎麼會乾這種傻事,她既然敢把菜譜給人,一定是有主意了。
武大娘一頭霧水,卻不好多問。
隔牆有耳,梅源記既然被人盯上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外頭偷聽他們說話?
屋裡還有鐵柱等外人,還有武興這個憨小子,哪怕再信任他們,也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不小心說漏了嘴。
梅娘既然心裡有了成算,她們就耐心等著好了。
梅娘沒有看到武大娘和娟娘的小動作,她低下頭,用剝了殼的煮雞蛋在雲兒的手腕上轉著圈按摩。
長長的羽睫下,無人能看到她眼底的冷光。
她正愁找不到對方,沒想到他們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敢動她的人,她就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自食其果。
這日早上,韓向明像往常一樣去南街買菜。
夜裡才下過雨,道路有些泥濘,出來賣菜的攤販也比往日少了一些。
他正尋找著相熟的菜販,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喊他。
“韓掌櫃,韓掌櫃!”
韓向明回頭望去,看到來人立刻堆起了笑臉。
“喲,呂爺,您今日得閒?”
小呂子穿著一身差衣,似是起得遲了,正一邊走一邊整理著頭上的帽子。
“正好在這兒瞧見你,我就不用專門跑一趟了。”小呂子快步走到他面前,說道,“煩請韓掌櫃回去轉告梅姑娘,晚間我們要去梅源記吃飯,請梅姑娘做幾樣小菜。”
韓向明見他臉上帶笑,看起來心情頗好,便大著膽子問道:“好說好說,不知呂爺一共要請幾位?都想吃些什麼?”
“約莫十來個人吧,至於菜色,做些雞鴨魚肉的,什麼好吃就做什麼!”小呂子忽然想起一件事,趕緊從荷包裡翻出半錠銀子來,“這是定錢,你可一定得把話捎給梅姑娘啊,我們散了衙就去你們店裡吃飯!”
韓向明雙手接過銀子,連聲答應著。
小呂子說完了事,匆匆往兵馬司的方向跑去。
韓向明想著晚間還要加小呂子定的這一桌菜,還得去訂雞鴨魚肉,趕緊加快了速度。
那些人可是官差,可要好好應付才是。
韓向明回到梅源記,就把小呂子訂了一桌菜的事告訴梅娘,銀子也交了上去。
隨著梅源記的名聲越來越大,來訂餐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好在娟娘和雲兒都已經學了七八成梅娘的手藝,做些常見的菜色完全不成問題。
正好幾個學徒也在,於嬸常嬸她們洗菜洗碗,學徒們就負責燒火切菜等簡單的夥計,有空還會觀摩娟娘和雲兒現場做菜,時不時請教幾個問題。
這幾日她們初來乍到,梅娘一直教她們做一些簡易的飯菜,起初她們還有些奇怪,但是看到梅娘做菜,她們才知道,原來那些簡單的飯菜也是大有說法的,連打豆腐,做燒餅這些平時再普通不過的活計,都是有技巧的,錯了一個步驟,甚至少放了什麼調料,火候差了一些,那滋味就會天差地彆。
見識過了梅娘的手藝,幾個女孩子都欽佩不已,日日虛心學習。
梅娘想著小呂子定了一桌菜,正好可以讓她們有更多的學習機會。
她讓娟娘和雲兒負責做雞鴨魚,自己則讓鐵柱去孫屠戶那裡買了幾個肘子。
豬肘清理乾淨後放在鍋裡,加入清水,再放入蔥薑料酒,一並煮開,焯去豬肘裡的血沫。
燉鍋裡放上冰糖,用中小火,再加小半碗水,等冰糖水熬成琥珀色,倒入剛燒開的滾水。
把八角、丁香、花椒、肉豆蔻等調料放在紗布裡包好,放在砂鍋裡,煮出香味。
把豬肘放在砂鍋裡,放入鹽、料酒和蔥薑等調料,加水讓湯汁浸沒豬肘。
大火煮開後轉小火,燉一個多時辰,中間將豬肘翻身幾次,使其充分入味。
等到豬肘燉得軟爛,撈出鍋中的香料包和蔥薑片,開大火收汁,一邊熬煮,一邊用湯勺將湯汁舀起來澆在豬肘表面。
等到湯汁變得濃厚,將豬肘撈出來放入大盤中,再將鍋裡的湯汁熬到粘稠起泡,澆在豬肘上。
這樣,一道東坡肘子就做好了。
等王猛和小呂子等人到了梅源記,樓上雅間裡的宴席已經擺上了。
“梅姑娘!”小呂子看到梅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幾日不見,梅姑娘的氣色越發好了!”
梅娘向眾人見禮,笑道:“王大哥,呂大哥,好些日子不見了,近來可好?”
“好,好!”王猛顯然心情極佳,從進了店,臉上的笑就沒停過,“這些日子可把我們忙壞了,如今案子終於是了結了,我們這些兄弟們總算是能鬆快鬆快了!”
梅娘道了句恭喜,說道:“眾位官差辦案辛苦了,快樓上坐。”
王猛一邊走,一邊說道:“史家的案子結了,你們也不用擔心了,往後照常做生意就是。”
聽到他的話,梅娘腳步一頓。
“王大哥說的案子……是史家丟嫁妝那件事?”
沒想到王猛說的案子,竟然是史家的嫁妝失竊案。
“史家還能有哪個案子,可不就是丟嫁妝那樁事嘛!真是的,前前後後折騰了我們好幾個月……”
說起來,王猛他們還是因為查找贓物才認識梅娘的呢!
“這麼說,史家的嫁妝找到了?”梅娘問道。
“找到什麼啊,壓根就不是招了賊!”小呂子吐槽道,“虧著咱們顧大人英明,查到史家八成是有內賊,一搜才知道是史家大房自己鬨出來的事,什麼後娘繼女的,幾個女人吵了半天也沒吵明白,聽說史家大太太被關進了柴房,這兩日隻怕史大老爺就要寫休書了!”
聽說是內宅之亂,梅娘也不好追問了。
左右史家的案子結了,南城這些老百姓就不用人人自危了,之前北市口被大張旗鼓的搜檢,大家想起來就心有餘悸。
說著話,眾人已經上了樓,梅娘打開雅間的門,請他們進去。
“那我就不打擾各位了,請慢用。”
看到滿滿一桌子美味佳肴,王猛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過去了。
好些日子沒吃到梅源記的飯菜了,還真是怪想念的。
梅娘替他們關上門,下樓招呼食客去了。
王猛他們紛紛坐好,趕緊拿起了筷子。
烤鴨,紅燒魚,辣子雞,回鍋肉,羊肉鍋子等十道菜擺在桌上,讓人目不暇接,一時竟不知道該先吃哪個。
大家餓壞了,也不用人讓,先下筷子夾著眼前的菜吃,免得一會兒就被人搶光了。
外皮酥脆的鴨肉,醬汁濃鬱的魚肉,香辣開胃的雞肉,暖香融融的羊肉鍋,各有各的特色,誰吃了不叫一聲好?
一時間桌上碗筷相碰的聲音響個不停,大家吃得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很快,小呂子就看到了那盤東坡肘子。
肥嫩的豬肘擺放在白瓷盤子中央,從上到下淋滿了鮮亮濃鬱的醬汁,在燭光下閃耀著誘人的光澤。
他眼前一亮,拿起筷子就伸向了肘子。
肉皮已經被燉得軟爛無比,輕輕一碰便骨肉分離,一大塊連著豬皮的豬肉掉落下來,沾染上了紅褐色的湯汁。
這麼大一塊肉塞進嘴裡,豬皮香糯,豬肉軟嫩,香得人恨不能連舌頭一同吞下。
小呂子吃得滿嘴油光,嘴裡的肉還沒完全咽下,筷子就再次伸了過去。
沒想到這麼做出來的豬肘竟然如此美味,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肘子!
此刻,他的眼裡再沒了其他的菜,隻有這道東坡肘子了。
大塊吃肉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當然,除了小呂子,其他人也都發現了這道菜。
這豬肘又肥又大,色澤紅亮,香氣濃鬱,誰看了不香迷糊啊?
偌大的兩個豬肘,片刻的功夫就被眾人分吃殆儘。
一頓風卷殘雲之後,桌上隻剩下狼藉的杯盤。
小呂子連東坡豬肘的湯都用饅頭蘸著吃光了,這會兒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滿臉都是餮足。
大家都撐得不想動,叫夥計送了壺熱茶,一邊喝茶一邊說著話。
說著說著,自然就說到了史家的事。
在座的官差多多少少都是辦過案子的,難免就覺得史家的案子有些不對勁。
之前史家嫁妝失竊,可是轟動了整個南城,又有上面人的催逼,連顧大人都親自出馬了,沒想到卻隻是鬨了內賊?這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嗎?
雖然案子已經出具了甘結,史家也拿了一千兩銀子捐給衙門了,可是眾人私下裡都不免要嘀咕幾句。
小呂子剔著牙,說道:“真沒看出來,那史大太太看著柔柔弱弱的,竟然能乾出這麼惡毒的事兒!”
這話說到眾人心坎上了,都說人不可貌相,最毒婦人心之類的話。
王猛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動動腦子行不行?那些東西要真是史大太太偷的,就憑她那哭都不敢大聲哭的性子,還敢跟史延富拚命?再看史延富那樣子,擺明了不想讓她多說話,寧可出銀子也不讓咱們顧大人繼續審問,這裡頭說不準還有什麼貓膩呢!”
小呂子撓撓頭,說道:“史延富這不是怕家醜外揚嘛,畢竟後娶的媳婦偷了前妻生的女兒的嫁妝,傳出去可是件大醜事啊!”
王猛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多大的家醜,還得出一千兩銀子?那史玉娘的嫁妝都不知道值不值一千兩銀子!”
這話把大家都說蒙了,紛紛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王猛。
“那史家為什麼不讓顧大人繼續查案了?”
“是呀,以顧大人的性子,也不應該就這麼放過史家啊?”
“再說那些贓物在哪兒啊?就算是史大太太偷的,捉賊也得捉贓啊!”
大家越說越覺得疑點多,可是卻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猛悠悠說道:“彆瞎琢磨了,那都是上頭的官老爺們的事了。老爺的嘴,當差的腿,咱們呐,就老老實實聽吩咐得了!”
他這話模棱兩可,顯然無法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一個看起來有些愣的小夥子忍不住問道:“聽說這案子當初是宮裡的內侍打過招呼的,難不成顧大人是擔心得罪了內侍——”
“放屁!”不等他說完,王猛就大聲喝斷了他的話,“你把咱們顧大人想成什麼人了?他可是堂堂正四品指揮使,怎麼可能怕內侍?”
另一個年長些的官差也說道:“臭小子,這話也是混說的?那靖國公府可是顧太後的娘家,顧大人從小就在宮裡長大的,連吃住都跟太子殿下在一起,還不知道有多少內侍服侍過他呢?區區一個內侍,顧大人怎麼會怕呢?”
那小夥子聽了這話,頓時嚇得臉色煞白,趕緊打了自己的嘴一下。
“都怪我心直口快,王哥,李哥,我以後再也不敢說了!”
見他認錯態度還不錯,王猛等人的臉色才緩和了下來。
“史家這案子,顧大人辦得的確有些奇怪……”王猛沉吟片刻,壓低聲音說道,“雖說案子了結了,大家也彆掉以輕心,我聽潘師爺說,那案子的卷宗被顧大人親自收起來了,隻怕以後還有什麼變故,大家都警醒著點,記住了嗎?”
小呂子等人一驚,連連點頭稱是。
之前他們還覺得該喝頓酒慶祝一下,王猛卻攔著不讓,隻說來梅源記吃頓飯就行了。
如果史家的案子還有隱情,那他們現在還真不能喝酒,免得誤了差事。
既然如此,大家便沒了繼續閒坐的心思,起身下樓去了。
小呂子結算了飯錢,忍不住對那道紅燒肘子誇了又誇。
“都說什麼天上的龍肉,地上的驢肉,我今兒才知道,應該改成天上的龍肉,地上的豬肘!梅姑娘,今兒這豬肘實在是太香了,下回還能做嗎?我都沒吃夠!”
梅娘忍不住笑,說道:“這道菜也沒什麼難的,不過是費心功夫罷了,呂大哥想吃的話,早些跟我說一聲就行。”
“那就好,等我發了薪水,還要來吃一頓!”
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暢想,小呂子跟著王猛他們走了。
梅娘目送著他們消失在街角,不知為什麼竟想起了顧南簫。
似乎顧南簫也有一段時間不曾來了,是不是查案太忙了?
現在史家大房姑娘的嫁妝找到了,他也該放心了吧?
難道是因為從她這裡問不出史家的消息,所以他就不來了?
晚風中,梅娘輕輕歎了口氣,把這個傻乎乎的念頭拋諸腦後。
她這店不過是個小小的盒子鋪,難不成顧南簫還會惦記這平民老百姓才吃的飯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