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向導50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1 / 1)

楚瀟的心情從來沒有這樣沉重過。他沒想到自己逼問出的, 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對他而言的加害者,原來在很早以前,曾經是一個受害者。

隨後楚瀟又想起那個問題:他能諒解她麼?

在他明白她為何那樣扭曲的當下,他能諒解她麼?

……不, 他還是不能。儘管他想。

他聽雲馳和梁一鳴兩個小的說過, 她希望他們一碼歸一碼。她希望他們不會因為她過去做錯了就否定現在的她,卻也不希望她現在做對了就連她做錯了的地方也去肯定。

現在他想明白了。

陳莎莉過去對他做的事確實是錯的, 他不會去否定這一點。可他也不會再因為她過去對他做了錯的事就去否定現在的她。

他想他終於能夠坦然地去面對現在的陳莎莉了。

“啊……抱歉袁院長, 我要打斷你的話。”

韓衛是冷靜的。雖然在聽袁心怡講述葉棠過去的時候,他戴著半指手套的手在無意識地捏緊鬆開、捏緊鬆開, 像是想要用力捏死那麼幾個人。但毫無疑問,此刻的他是冷靜的。

“你說這是陳警司的傷疤,我並不認為這有錯,畢竟那些事情確實給陳警司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隻是我並不認為遭遇了那樣的事情之後,陳警司的一生就被毀掉了。陳警司改頭換面成為陳莎莉之後這些舊事再被挖出來還能毀掉陳警司的人生第二次。”

錯的明明是加害者, 為什麼要對受害者說:“你的人生被毀了”呢?

“在我看來, 這件事最大的危險之處在於如果當年參與侵犯孩子們的‘大人物’知道當時還有幸存者,他們會為了保住自己的聲譽,派人來處理掉陳警司。”

從袁心怡的說法來看, 進出孤兒院的大人物手腳加在一起都數不完。這也意味著慘劇發生的當天, 會有其中一部分的大人物不在現場——那種醜惡的狂歡又不是等所有人來了才能開餐的家庭聚會。

再者這其中一定有不想暴露自己身份, 因而拒絕與其他人一起“分享”孩子們的人存在。

“袁院長,謝謝你對我們坦白了真-相, 讓我們知道該提防什麼, 該如何保護陳警司。”

“這些年難為你了。”

人類為什麼需要“樹洞”?因為保守秘密本身就是一種酷刑。袁心怡保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她的內心應當早已是苦不堪言。也難為她對著葉棠都沒說出這些事實了。

袁心怡沒說話,她也說不出話。她隻是不停地流著淚, 顫抖著悔過自己的罪。

“……”

林景暉沉默地立在牆邊,他看了一會兒韓衛和楚瀟安慰袁心怡的光景,這才從屋子裡出來。

果不其然的,門口的走廊上站著葉棠。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林景暉沒有問葉棠是不是聽到了,他隻想知道葉棠聽到了多少。

“在袁老師說到新院長的時候吧。”

那不就是幾乎從頭聽到了尾麼?

林景暉用力地撓了撓自己的頸子。他發現自己竟如此詞窮,在這時候搜腸子刮肚子都想不出一句能說的話。

“彆擔心,”

這時候反倒是葉棠先開口了:“對我來說,狀況並沒有什麼改變。”

她隻是理解了原主為什麼會那樣極端地自我厭惡,乃至於恨不得將自己變成灰給揚了。

對原主來說,童年的事情固然是一個可怕的陰影,但,她的人生並沒有止步在那個陰影之中。

從她在學校裡學習成績很好,是個學霸這一點就能看出,陳莎莉並沒有因為童年悲慘就自怨自艾,跟著用這來當借口擺爛。

她在努力,在為了自己想要的未來而發力。她戰勝了那些痛苦的過去,她對明天仍然是充滿向往與期待的。

以陳莎莉的成績,她妥妥地可以去比湖城特警總隊待遇更好的地方。可是她選擇了這裡,選擇成為這裡的向導,這恐怕是因為她想要以“特警”這個身份去做些什麼。

或許是去守護城市的和平,或許是去排除壞人、讓市民們生活得更安全。又或者,僅僅是為了戰勝自己的童年陰影。

——如果當年有特警發現了孤兒院裡的事情,如果當年有特警可以保護孤兒院裡的孩子們,如果當年……

可能正是因為這一係列的“如果”,才讓陳莎莉走上了特警這條道路。

可是,越美好的期望,越像玻璃雕刻的工藝品。

剔透、無瑕、易碎。

就是在摔打中沒有碎裂,也會隨著外界溫度的增加逐漸融化。

來到湖城特警總隊的陳莎莉不幸地看到了一個現實:

在這裡,沒有人需要她的努力。

她即使努力,她的努力也沒有任何意義。

她被人需要的仍然隻有軀殼。她十幾年來用功學習的內容,甚至沒有一個生殖-器-官來得有意義。

她坐在雲馳背上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她把梁一鳴當腳踏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她鞭打楚瀟、強行對楚瀟進行第四愛的時候,又在想什麼呢?

她在悲傷嗎?她在憤怒嗎?她是在轉嫁自己的悲傷、試圖拿他人的慘痛來泄憤嗎?

還是她是想破罐子破摔,她在麻木地對著“不開竅”的楚瀟做著她認為能令他“開竅”的事情?

真悲哀。

人是會累的,會痛苦的。能克服一次人生大逆境的人已經是極少數,一次一次從逆境裡站起來、還能永不言棄的人,隻存在於虛構作品裡。

幼時被推落穀底不算,在好不容易爬出穀底之後又被自己當作是希望的東西親自踹進深淵……葉棠想陳莎莉的絕望,情有可原。

“莎莉……”

隱隱的,林景暉感覺到了什麼。他本能地想要勸阻她不要去涉險,最終又隻是閉了嘴。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他要是在這裡說出讓她不要報仇這種話,他就真的不配當她的朋友了。

……

湖城-的夏季來得早,去得晚。明明已經是九月份了,湖城依舊熱得跟仲夏裡沒什麼兩樣。

這天,一條新聞出現在了人們的手機上。

某市的某局長從局裡三十層高的辦公樓上一躍而下,既沒留下遺書,在此之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狀。

按理說這種家庭幸福、生活和美,工作上偶有起伏但並沒有遇上什麼解決不了的大-麻煩的高官是不該跳樓的。畢竟跳樓的人大多是被生活壓垮,再也承受不住心靈上與物理上的痛苦才會選擇一了百了。高官選擇用這種不體面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性命,多少會讓人懷疑這是一起謀殺。

然而這位局長是開會時自-殺的。

會議開到一半,他自己開門出去。在座所有人都驚呆了,但又因為做出這種行為的人是大領導而沒有人去勸阻。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大領導是去衛生間放水的當口,大領導從窗戶上翻了出去。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剛洗澡出來、還沒來得及擦頭發的楚瀟眯著眼睛,擠了擠自己的鼻根。

他濕-漉-漉的頭發往下滴著水,有幾滴還落到了他的手機屏幕上。

這位局長半個月前剛來過湖城開會。由於這場會議也牽扯到一些特警係統的事務,因此身為高級警司的葉棠當然也在場。

十一月,又有一名高官自-殺。

這人在家睡到晚上,大半夜忽然爬起來穿好衣服開車出了門。

高官的妻子和高官是分房睡的,因此她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動靜。等她再看到丈夫的消息時,就是新聞上說她丈夫臥了軌。

那是一條貨運軌道。運貨的火車體量比較小,行駛速度也慢。火車通過前十分鐘鐵軌兩邊的護欄就會放下,周圍還有警示鈴會不停地響。

殺-手得是電影裡的笨賊才會用這條鐵道殺人。畢竟警示鈴一響,周圍的住戶肯定要爬起來關窗。關窗時說不定就會有人下意識地循著聲音看一眼鐵道。就算天黑沒人注意到犯罪現場,被捆成毛毛蟲被丟在這樣的鐵道上,光是等著火車來的這段時間都夠受害者自己挪滾出鐵道的範圍。

可以說不是意誌堅定地想死,不會有人在這種鐵道上臥軌。

這名高官所在的城市,正好是葉棠趁著輪休去過的著名景點所在的城市。

楚瀟把葉棠攔在了辦公室門前。

“有事嗎?”

手拿辦公室門鑰匙的葉棠好脾氣地放下了要開門的手。

“是你乾的吧?”

沒有任何的前情可言,葉棠卻對楚瀟在說什麼心知肚明。

“有證據嗎?”

葉棠和風細雨的口吻一如既往,可楚瀟從那之中辨彆出了不加隱藏的殺伐之氣。

“沒有。我來找你也不是為了阻止你。”

奪過葉棠手裡的鑰匙,楚瀟為葉棠打開了門。

當葉棠走進辦公室內,他在葉棠身後把門用背關上。

“哦?”

葉棠放下手袋,解開外套,把外套掛到門口的衣架上。

她的動作漫不經心,看上去並不是很在乎楚瀟想說什麼。

無論那是威脅還是示好。

“我想說的是,”

上前兩步,握住葉棠的肩頭,焦急等著她轉頭過來正視自己。

在對上她視線的那一刻,楚瀟聽見自己發出近乎咆哮的聲音:“依賴我、依賴我們吧!”

“哨兵本來就是向導的手腳,你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去做那些事!”

葉棠怔愣三秒,她很快笑了起來。

有時候她會忘記這是一個存在“向導”與“哨兵”的世界。但現在看來,這種基礎設定再背景板也依然是構成這個世界的重點要素。

陳莎莉扭曲了楚瀟的精神,使他永遠無法原諒她的恨著她。可即便如此,恨著她的楚瀟在她面前依然逃不過哨兵的本能。

向導的力量,其本質上或許就是一種足以改寫哨兵精神狀態的精神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