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向導27 不要為這件事感到可恥。……(1 / 1)

“不要誤會了, 我不是說人不可以逃避。”

葉棠不想說“隻有活著才能用自己的雙手保護住自己想保護的人”這樣的大道理,她知道現在的韓衛不想聽也聽不進去這樣的話。

“這個世上讓人痛苦的事情太多,而人類的精神沒有辦法戰勝所有的苦難。所謂‘隻要堅強就能克服逆境, 隻要堅強就能戰勝痛苦’不過是一種刀沒紮在自己身上不覺得疼的想當然罷了。”

“在看不到希望的痛苦面前,人類就是會不堪一擊。”

每個人的人生經曆不同,每個人的承受也能力不一樣。不是說同樣的困境有些人沒撐過去,有些人撐過去了,有些人在困境中開辟出新的道路, 那些撐過去的人、那些開辟出新道路的人就有權利去蔑視那些沒撐過去的人。

因為那些在這場困境裡搏出一條道路的人可能僅僅是運氣好, 沒遇上能對他造成致命打擊的事情。

換作是另一個困境,換作處於另一種人生裡,這些曾經的人生贏家說不定也隻是連最雞毛蒜皮的劫難都撐不過去的“弱者”。

所以葉棠並不覺得會感到痛苦就說明這個人軟弱,也不覺得一個人選擇逃避有什麼問題。

“有人喜歡用蠻力突破眼前的困境,也有人願意選擇在問題的面前繞道而行。有時候逃避也不失為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畢竟沒人規定你非得去解決問題。”

“有些問題是會自行消弭在時間裡的。”

丟臉的、羞愧的、悲傷的……人活於世,總會有一些難以直視的過往, 以及不想想起的回憶。

“隻不過——”

葉棠伸出右手食指,指引著韓衛“看”向不遠處。

在那裡, 有韓衛再熟悉不過的人們。

“隊長——!!”

“韓隊!!!!!!”

在屍山血海中有一個個的血人掙紮著爬起, 他們滿身汙濁,渾身都是傷口,一張臉早已不複原來風華正茂的模樣,然而韓衛認識他們——他總不至於暴走了一會兒就把自己同伴們的長相全部忘記。

“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看,隻是自顧自地從討厭的事情裡逃開很簡單,用來遠離痛苦也很有效。”

“但當你移開視線,但當你堵住耳朵,你除了不用在看到那些會讓你痛苦的東西, 也會聽不見本可以拯救你的聲音。”

與葉棠並肩的韓衛已不再是那個十八歲的文弱男孩兒。

恢複成現在模樣的韓衛站在那裡,被戰友們熟悉的聲音灌入耳中。

“韓隊、一起回去吧……不是說好了燈我和女朋友結婚你會給我們包個大紅包的嗎?”

“韓隊!我還欠著你兩罐啤酒一頓燒烤呢!”

“沒人覺得你做錯了,老韓。我們都知道你這個人其實比誰都心軟,你隻是不想看著我們死。”

“我一點都不覺得韓隊你可怕嚇人!”

“嘿嘿,這點皮肉上的小傷算得什麼?沒有韓衛你,我們剛才就被害得都爆成一灘泥啦!”

眼眶通紅,韓衛已經明白這些他本不該聽到的聲音是從哪裡來的。

——葉棠將韓衛還有其他活著的特警們的情緒暫時連接到了一起,現在他們所有人情緒都在共鳴!

葉棠不會告訴韓衛的是:她給他連通的精神熱線的對象,全是她篩選過的。那些覺得暴走的韓衛可怕、把韓衛當作“怪物”的人全部被葉棠當不存在處理。

“韓衛,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覺得看到敵人屍體會覺得難受的你軟弱,也一點都不覺得你發現自己傷害了同伴後感到自責、感到羞愧是矯情。”

“因為你是人。”

“你不是冷血無情的殺戮機器。”

從什麼時候開始,為奪走他人的生命感到抱歉都成了一種軟弱、成了一種矯情呢?

無血無淚可不是“堅強”,那不過是偏離了人之一道的冷血殘忍。

韓衛在是特警以前,他先是一個有著人性的人。

作為執法者、作為國家的暴力機器,對待敵人冷酷無情是應當的。但當他完成自己的任務,回歸到“人”這個身份之後,他會有所動搖、他會感到痛苦,他會表現出所有創傷後壓力、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反應,這都是正常的。

雙手撫上韓衛的臉頰,帶著祖母般的寬和,葉棠的精神力溫和地撫平韓衛心中那些痛苦的欺負。

“說到底,你隻是一個國家公務員。你不是濫殺無辜也沒有一點心理負擔的毒販,也不是能從殺人這件事裡感覺到快-感的精神病。”

“韓衛,不要為自己有人心這件事感到可恥。”

“——”

肩頭聳動,這一次,韓衛是真的產生出一種釋然之感。

“還有,”

祖母結束了溫柔的摸摸頭,化身為嚴厲的母親的葉棠用力戳上韓衛心口:“不要太美化死者了。”

和賈馬爾那時不同,葉棠可不是故意翻看韓衛的記憶的。

隻是人類的情感與記憶容易被鏈接到一起,伴隨著一段段記憶浮現,同樣的感情也會再度被勾起。當感情起伏,記憶也會隨之被喚醒。

韓衛情緒失控,葉棠的精神力一接駁上他的情緒,他的記憶就自行朝著葉棠傾瀉過來了。

“‘死者為大’這種話聽聽就行,沒必要真的完全踐行。你也不必總是自責為什麼自己沒有選擇更好的方法去阻止吉姆。”

“你那時不是沒得選嗎?”

吉姆複仇的對象不僅限於那些霸淩他的人。或者說在吉姆的意識裡,霸淩他的不光有那些用言語和行為欺辱他的人。

沒給他的報告打A的教授,被他搭訕後一臉嫌棄的女同學,打工的餐館裡不夠和善的前輩,在他沒有成年前不願意賣他煙酒的超市老板……吉姆恨的人很多,他想要“複仇”的對象也很多。

韓衛阻止情緒失控的吉姆並非是一次兩次,而是很多次。吉姆的失控也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升級。

遺憾的是,殺死吉姆的愧疚讓韓衛把這些內容都忘掉了。他會反反複複想起的隻有最後吉姆在他面前丟掉性命的那一幕。

“那天你要是沒有及時阻止吉姆,死的就該是其他人了。你還記得嗎?吉姆槍口對準的地方,你的身後。那裡不光有拒絕過他求愛的女生,還有那個他認為一直在針對他的教授。”

“以你的性格,就算那天死得不是吉姆,而是那些人中的某一個、某幾個,你也會無法原諒那天沒能及時阻止這件事的你自己,不是嗎?”

當時的韓衛還沒有受過操控哨兵能力的專業訓練。加上解剖課上的失敗與因此產生的校園霸淩……韓衛在極度高壓的狀態下精神極度緊繃,也不怪他控製不了能力。

也是吉姆運氣太差,被傷到的地方恰好是大動脈,這才橫死當場。

縱觀這整個事件,可以說這個事件裡完全不帶有惡意的,就隻有韓衛這一個人。

“韓衛,你是時候該原諒你自己了。”

“……我、做不到。”

韓衛紅著眼睛這麼說,葉棠莫可奈何。

“好吧。那我來。”

從修女到主教,從大主教到教皇,葉棠做赦免這事兒可謂是駕輕就熟。

她習慣性地將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並成三角,再點在韓衛的額心上,自己則閉上了眼。

“罪人,我寬恕沒能控製住自身力量的你。我寬恕沒能守護住所有人的你。我寬恕因自身無能而痛苦的你。”

“我寬恕犯下大罪的你。”

陳莎莉為什麼會用這麼古典的方法來赦免他人?……不,在那之前,陳莎莉是會說這種話、做這種赦免的人嗎?

韓衛不想思考這些。這一刻,他隻是如同歎息一般,由衷地長出了一口氣。

時隔六年,他終於又有了這種能夠暢快呼吸的感覺。雖然他身上的枷鎖仍然存在,過去會是他永遠無法甩脫也無法忘記的重負。然而這一刻,他確實輕鬆了不少,仿佛整個靈魂都褪-去了些許的沉重。

“謝謝。”

葉棠還沒睜眼,人就給抱了個結結實實,一張臉陷入肉-感極強的胸膛裡。

失控的精神力不再外流,周圍不再有人、有物被切割得粉碎。韓衛的暴走停止了。

在特警們高聲的歡呼裡,楚瀟啞然。

還真給那個陳莎莉做到了?她真的停下了暴走的韓衛?

人激動起來就是會想抱住面前的人和東西。葉棠理解這一點,所以她沒有馬上推開韓衛,反倒是回抱韓衛一下,雙手拍拍他厚實的背脊。

“……你受傷了?”

“不是什麼重傷。”

聽見韓衛這麼問,葉棠才覺得身上是挺疼的。

不注意還好,一注意到疼痛,葉棠的小腿肚子就開始打抖,膝蓋也軟了下去。

——她接手這具身體也就兩個月。陳莎莉又不是熱衷運動、會堅持保持體能的那類人。

葉棠這一路的消耗,早就遠遠超過了陳莎莉的身體縮能承受的負荷。是葉棠意誌力驚人,也是葉棠耐力感人,這才始終沒掉鏈子。

“不好意思……”

拿韓衛當扶手,葉棠低聲道了句歉。她有點尷尬。

力竭暈倒這種事情,她已經很久不曾經曆過了。暈倒在沒人的地方還好,暈倒在人前總有種邀功求關注的感覺。

“我可能會暈倒一會兒……”

意識開始混沌,記憶開始紊亂。接連讀取賈馬爾與韓衛記憶的後遺症開始顯現,兩句話葉棠說得那叫一個斷斷續續。

“直升機……一會兒就來、我……”

“不用為我費心”幾個字還沒說出口,葉棠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陳sir!!!”

雲馳飛奔過來,特警們也跟著一圈地朝這邊跑來。

當韓衛抱著葉棠走得近了一些,楚瀟再一次確認——韓衛懷裡的那張臉,確實是陳莎莉的臉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