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舟咬著下-唇,他已經找了啊,楊明朗剛才幫他說了那麼多,結果對方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他不過是一個出版界的新人,根本不認識什麼厲害的人可以幫忙……
等等——
許知舟雙眸突然亮了起來,還有一個!顧西樓!
汪成望叫他“小樓教練”時與和他們說話完全不一樣,而且剛才前台也說了,顧西樓是汪成望自己選的教練。
汪成望一定很喜歡顧西樓!也對顧西樓很信任!
如果顧西樓願意幫忙從中周旋一下,說不定會有奇效!
顧西樓回家的時候動靜放得很輕,但許知舟還是聽到了,他沒聽到水聲,想來顧西樓還沒有洗澡。
與其反複糾結合不合適,不如現在就去問問他!
許知舟衝出臥室,快步走到側臥門口,曲起手指敲了敲門:“顧同學,你睡了麼?”
他一出聲,裡面突然傳來“啪嗒”的物品落地聲,之後才是顧西樓不管什麼時候都低沉的聲音:“沒有。”
許知舟:“那我開門啦!”
得到對方回應,他推開門。
隻見顧西樓擰著眉頭看著手裡的手機,看樣子剛才摔落到地上的是手機。
真的敲開了門,許知舟有些緊張起來:“我……真沒影響你什麼吧?”
顧西樓扭頭過來:“有事麼?”
許知舟反折手臂藏在身後,一手摳著另一手的掌心:“就是,那個,我剛才看到你是汪成望,汪老師的拳擊教練。”
顧西樓:“所以?”
許知舟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唇:“那你知道他是很有名的大作者吧?”
顧西樓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現在知道了。”
藏在身後的兩隻手緊緊握在了一起,許知舟微微傾身,忐忑中帶著真誠開口:“是這樣的,我想勸他和我們出版社合作出版他的回憶錄,但是他有點抗拒我,你能不能稍微幫我在從中周旋一下?”
許知舟說話的時候一直都站在門口,顧西樓緩緩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
隨著他的動作,許知舟很自然地抬-起頭,露-出一-大截白皙修長的脖頸。
顧西樓的視線徐徐往下,大概是過來的著急,許知舟沒有扣好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此刻,精致的一字鎖骨裝著一泓柔光,越發襯得下方那被遮住的部分深邃迷人。
他慢慢抬起眼,滾著喉結:“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顧西樓反問地過於乾脆,許知舟懵了一瞬。
但很快,他收拾好表情,濃長的眼睫垂下,過來時候揚起的聲音也落了下去:“……不好意思,是我要求過分了。”
“打擾了,時間也晚了,你趕緊休息吧。”
“晚安。”
許知舟抬眼,朝顧西樓彎了一下眼睛,說完轉身往客廳裡走去。
顧西樓眉頭跳了一下。
他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如果他真的不願意幫忙,剛才就不會費儘心思注冊賬號,特意去留言。
他隻是——
不想答應的那麼輕易,給人留下他很好說話,以後可以隨意使喚他的印象。
說到底,許知舟之於他,不過是一個認識了三四天,不甚熟悉的合租人。
但看到對方因為被拒絕露出略顯失落的表情時,顧西樓心頭莫名煩躁起來。
這人怎麼回事,剛才都被汪成望那麼奚落了,還是熱情滿滿的樣子。
自己不過是簡單反問了一句,他就放棄得那麼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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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舟沒有立刻回主臥。
去廚房取了一瓶冰水,握在手裡推開了廚房的門。
這個房子除了客廳的大門,廚房的儘頭也有一扇小門,走出去便是一段走廊。
許知舟依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擰開瓶蓋,仰起頭喝了一大口。
已近深夜,月上中天,略顯黯淡的路燈遮不住月亮的光輝,整個小院子被裹上了一層淡色的紗霧。
許知舟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其實是有點不開心的,尤其是當顧西樓那麼看著他,問他“為什麼要幫你”的時候。
聽到的時候,腦中有很多回應。
比如說我們現在是室友,以後要相處很久,在不為難的情況下幫一下室友也挺合理吧;又比如室友關係需要雙向維係,你幫了我,我以後也一定會幫你;甚至,他還可以不要臉一些去求他……
但這些都是沒道理的。
看到那條留言的時候,他滿心激動,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事情的轉機,沒去細想找顧西樓幫忙這件事是否合情。
他們現在的關係,甚至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他根本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去要求一個完全沒有建立起什麼情感的人費時費力來幫助自己。
而且是一件顯而易見會讓自己的重要客戶不悅的事情。
喉頭有些乾澀,許知舟再次仰起頭,咕嚕咕嚕連著喝了好幾口水。
冰涼的液體入喉,總算把那些不適壓了下去。他擰上瓶蓋,轉身——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許知舟驚愕地看著站在門邊上的高大男人。
走廊的頂隔絕了大部分光線,顧西樓的五官隱沒在昏暗中,完全看不清,但許知舟能感覺到對方正盯著自己看。
“一分鐘之前。”
許知舟不由眉頭動了一下:“你、你是屬貓的嗎,走路都沒聲兒的!”
顧西樓走過來,五官在路燈透進來的光中漸漸清晰,他在許知舟身邊站定,然後伸出手。
許知舟睜大眼睛看著被他握在手裡的紅色圓形長條:“香腸?”
顧西樓“嗯”了一聲。
許知舟一臉不解,這個點外面又沒有流浪貓可以喂了,他拿個香腸出來做什麼?
顧西樓等了一會,見他不說話也沒反應,拉起他的手腕把那根香腸塞到了他的手中。
許知舟:“你這是?”
顧西樓放開他的手:“獻愛心。”
許知舟:“????”
他有些莫名其妙看了顧西樓一眼,對方黑眸沉沉看著他,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許知舟眨了眨眼,行吧,看在顧西樓主動示好的份上,他就受了這份“愛心”。
許知舟拿著火腿腸,熟練撕開表皮,低頭咬了一小口。
空氣裡很快散開濃鬱的熏肉香味。
許知舟其實對這種熏製的食物沒那麼喜歡,家裡買的那些全都是留給小區的貓咪的。
不過偶爾吃一次,也不難吃。
他張開嘴,又咬了一小截,白皙的牙齒在粉色的肉上留下淡淡齒痕。
顧西樓眼神微閃。
早上一起喝粥的時候,顧西樓就發現了,許知舟的吃相很好,雖然拿著湯匙,每次放下都很輕,極少製造噪音。不光如此,他吃東西的時候形狀漂亮的唇緊緊抿在一起,隨著咀嚼的動作移動,不時露出唇畔的兩粒小酒窩。
堪稱賞心悅目,坐在他對面吃東西,胃口都能變好不少。
察覺到顧西樓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許知舟摸了摸臉頰:“我臉上蹭到肉粒了?”
顧西樓轉開視線,看向前方小院:“據我所知,你們編輯經常會簽約失敗。”
許知舟:“誒?你是說沒能成功和作者簽約麼?”
顧西樓:“嗯。“
許知舟:“確實是這樣的,尤其是熱門作家的書,那麼多出版社想要,最終簽約成功的隻能是其中一個,所以失敗是很正常的狀態。”
顧西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對汪成望那麼執著?”
許知舟咽下嘴裡的食物:“因為這是我轉正的考核。”
顧西樓:“考核?”
許知舟將大致考核準則告訴了顧西樓:“要是通不過考核,搞不好我就要卷鋪蓋回家了。”
顧西樓沉默半晌,道:“可以。”
顧西樓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許知舟剛好張開唇要咬下一口,他一下子愣在了那裡,因為吃東西顯得濕潤的唇張著,表情有些發怔。
他偏頭過來,看著許知舟又說了一遍:“我可以幫你。”
許知舟立刻把香腸移開,表情認真地看著顧西樓:“我說那些並不是博你的可憐,我就是陳述一個事實。我有認真想過了,雖然你是汪老師的教練,但那也隻是健身的,要是因為我讓他對你產生了不滿,要換教練的話,那我就真的是大罪人了!”
顧西樓挑了挑眉:“那就讓他換。”
許知舟:“誒?”
顧西樓黑眸彎了一下,眼神卻認真:“如果隻是因為這點事情他就否定了我的價值,那我也無所謂有沒有他這個學員了。”
許知舟微微睜大了雙眼。
顧西樓的外形是那種典型的酷哥型男,很帥很惹眼。
但他有更酷更帥的內核,尤其是這麼說話的時候,簡直有些讓人移不開眼睛。
很快,他聽到顧西樓又說道:“而且,我答應幫你也不是因為你剛才的那幾句話,我隻是——”
許知舟滿含期待地看著他。
顧西樓薄唇開合:“不想在家裡看你一直哭喪著臉。”
許知舟:“……”
真的是謝謝你這份好心好意!
他把最後一段火腿腸塞到嘴裡,用力咀嚼,試圖將其當成是顧西樓身體的某個部位。
吞-咽下去之後,才彎起唇朝他展露大大的笑容:“我不會哭喪著臉,最多就是不合你說話而已。”
顧西樓:“……”
許知舟擰開瓶蓋,將瓶子裡最後一口水喝掉,晃著空瓶子,眼裡的笑意更濃:“我開玩笑的不用一下子變得這麼嚴肅!”
“我這人最好處了,你放心,我們一定可以長長久久地做好室友的!好啦我去睡覺了,這次真的晚安啦!”
顧西樓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內,搖了搖頭。
很快,一抹淺笑在他唇邊慢慢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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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舟發現,顧西樓是典型的實乾派。
第二天他才剛到公司,對方就發來信息,說周四汪成望會再去他那邊上課,讓他差不多時間過去。
【舟】:真的太謝謝你了兄弟!
【舟】:到時候請你吃晚飯!
顧西樓大概是在忙,直到中午許知舟都沒有收到他的回複,這期間他無數次查看手機微信,得到的都是失望。
“小許你在等人電話嗎?”
當他吃飯時候第三次抓起手機看微信,坐在他旁邊吃飯的花姐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許知舟是那種工作時候很專注的類型,入職至今,花姐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反複查看手機,仿佛在等什麼很重要人一樣。
許知舟“誒”了一聲,飛速放下手機:“我、我有嗎?”
花姐:“你有!”
許知舟眼神閃爍:“我沒、沒有啦,我就是隨便看看手機。”
說完,他端起餐盤,“我吃完了,我先回辦公室啦!”
花姐看著他快速離開的身影,嘖嘖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喲,戀愛都是一談一個不吱聲!”
一隻餐盤在她旁邊放下:“誰戀愛了?”
見是楊明朗,花姐湊過去,小聲道:“我覺得小知舟戀愛了。”
楊明朗:“?”
花姐羅列證據:“他一早上一直都在看手機,而且剛才我問他是不是在等人電話的時候,臉一下子紅了。怪不得那天給他介紹對象,他立刻把你推給了我……”
花姐還在絮絮叨叨,楊明朗皺起眉,他不覺得許知舟會談戀愛,這家夥白天上班,晚上碼字,根本沒有時間去談戀愛。
要說等人電話,難道是等他那個室友?
等等——
楊明朗突然抬起眼,額角連著跳了好幾下:“你給他介紹對象,他推給了我?”
花姐僵著脖子點了點頭,小心翼翼道:“您要不要看看?我覺得你們還挺合適的。”
楊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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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周四。
許知舟早早從出版社出發,來到顧西樓所在的未來健身會所。
本以為又需要像上一次那般求情才能進去,不料前台小妹看到他,立刻熱情地朝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小妹笑眯眯地遞給他一把鑰匙:“小樓教練讓你換一身館裡的衣服,不然跑來跑去太顯眼了。”
許知舟心道顧西樓這家夥也太細心了,這些小事都考慮到了。
他微笑著想去接鑰匙,小妹卻不放手,兩人來回拉扯了幾回,小妹探身過來,輕聲道:“許先生,看在我這麼配合的份上,幫我對小樓教練多講講好話唄!”
原來是顧西樓的迷妹啊,怪不得這麼主動。
許知舟挑了下眉,勾唇彎出一雙小酒窩:“一定!”
他拿著鑰匙往裡走,才進更衣室找了個門放公文包,手機震動起來,是花姐來電。
“花姐,是社裡有事麼?”
花姐:“副主編說你今天去找汪老了?”
許知舟:“對,雖然他很反感我,但我還是要努力找機會和他溝通,不管如何,起碼要讓他感受到我的誠意。”
花姐先是說了一聲“等一下”,之後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再之後她開口,聲音被壓得很低:“我從一個在星河出版社工作的朋友那邊打探到了汪成望和他們解約的內幕。”
許知舟:“!!!!花姐你真是神仙姐姐!”
花姐呿了他一聲:“彆光誇我,這件事說起來有些複雜……就是……”
許知舟坐在更衣室的休息椅上,足足聽花姐說了五六分鐘,才算弄清楚了那件事的來龍去脈。
汪成望原先的編輯到了退休年紀,將他轉手給了辦公室一位新來的後輩。當時他已經和原先的編輯完成回憶錄的簽約了,但是新編輯後續和他的接觸溝通中,在言語中戳到了他的痛點。
沒想到汪成望的性取向是男人,怪不得他作為當代知名作家,一直沒有結婚。但沒結婚不代表沒有感情經曆,他在回憶錄中濃墨重彩描述了他和一位神秘的Y先生的戀愛經曆,甚至在與Y先生分開之後一直懷念著對方,遺憾至今。
新編輯之前沒接觸過同性文學,在看到文內一些大尺度描寫的時候提出了質疑,一度勸說汪成望刪減感情部分,還說同性之愛始終小眾,寫這些很可能會影響到回憶錄的銷量。
汪成望年少成名,一身文人傲氣,從沒想過自己封筆前的最後一本,竟然被一個年輕後輩教訓這些。他當下直接把人狠狠罵了一頓,之後又去了星河出版社,哪怕頂著天價違約金,也要和他們解約。
星河當然不敢真的要他的違約金,後面也做了很多工作,甚至將那個年輕編輯開除了,都沒有挽回汪成望。
這之後的半年,很多大大小小的出版社都為了和他簽約努力過,但他再沒有鬆口,甚至有業內人士猜測,可能這本書再也不會出版了。
怪不得汪成望態度那麼差,看樣子是被煩怕了。
聽完花姐的話,許知舟終於明白主編給自己的這個考核到底多麼“恐怖”!怪不得學長知道之後反應那麼大,哪怕是經驗豐富的編輯,怕也是很難完成這一次考核了。
掛斷電話,許知舟用力將手機攥在掌心中。
雖然知道這件事很難,但這個世界永遠有初生的牛犢不怕困難。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在意的東西,那他一定可以找到破局點的!
心跳得很快,血液在體內膨脹盤旋,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扣扣——”
許知舟抬起頭來。
隻見顧西樓站在更衣室門口,微微蹙眉看著他:“前台說你十分鐘前就進來了,怎麼還沒換衣服?汪成望已經來了,趁他還沒開始今天的訓練,心情比較好,我帶你先去和他聊聊。”
許知舟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衝到顧西樓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他這一下變故太快,顧西樓被他驚得肩膀撞到了旁邊的門上。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許知舟眼睛睜得很大,淡色瞳孔輝映著頭頂的燈光,亮得灼眼:“汪成望是gay!”
顧西樓沒想到許知舟一開口就來這麼一句,臉上表情微變:“他是……gay?”
“我知道要怎麼辦了!”許知舟眼裡的光亮得快要漫出來,“他之所以態度那麼差是因為性向問題還有文中的同-性內容被人質疑和否定了。而且你聽說過麼,同類總是對同類分外寬容,隻要我和汪成望說我也是gay,能共情他的想法,他一定會對我有所改觀的!”
許知舟睜圓了眼睛,臉上帶著一往無前的堅毅:“就這麼決定了,我等下就去向他表露性向。”
一直沉默的顧西樓突然開口:“那你是麼?”
顧西樓的話宛若一盆水從天而降,將許知舟澎湃的情緒撲了個徹底。
靠,他剛才太激動,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顧西樓是個直男,還是那種對這些事情完全不懂的超級無敵大直男!
正常直男聽說自己室友是gay,都很難接受,更彆說顧西樓這種直男中的直男,對此完全不懂的人了!
一旦他承認,顧西樓絕對跑的比兔子還快!
不行,他還要靠這家夥搞定汪成望,絕對不能把人嚇走!
許知舟連著眨了好幾下眼睛,穩定情緒:“我、我當然不是啦!”
“我這就是個緩兵之計,方便和汪老師進行後續溝通。”
他說著彎起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話和表情看起來更加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