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親(1 / 1)

第七章探親——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林福生是附近上河鎮上河村人,父母健在,家裡四個兄弟姐妹,他是老大。

二十多年前,上面派人來清河灣開荒,建國營農場,在附近幾個村子招勞力。林福生當時快二十了,想攢點錢結婚,應招加入開荒隊伍。

後來因為開荒抗洪表現突出立了功,成了農場第一批正式職工,還因此認識了邱秀珍,在農場成家立業。

上河村離得不遠,隻要得閒,林福生隔十天半個月就會回去一趟。因沒在父母面前儘孝,每次都會帶許多東西回去。

這次不但帶了場裡分的豬肉和排骨,還帶了奶糖、紅糖和麥乳精等等,塞滿了兩輛自行車籃子。

林福生騎著借來的自行車,邱秀珍坐在後座。老大騎著家裡的自行車載著老二,林澤遠便坐在橫杠上的竹椅中。

這陣子老大老二曬黑不少,尤其是老大,比從前黑了好幾度,此刻將林澤遠圈在身前,襯得他更像個白嫩嫩的奶團子。

奶團子抓緊了自己的小草帽,擋住逐漸變得刺目的陽光。

一大早出發,路上騎了一個多小時,中途休息了一會兒,總算到了上河村。

“福生回來了?”

“哎,回來了。”

畢竟是村子裡長大的人,又經常回來,林福生一家一進村就有人同他打招呼。

一路寒暄到林家,三戶並排的土胚房映入林澤遠眼簾。

沒記錯的話,中間爺爺奶奶住的是老屋,左右兩旁聽說是二叔、三叔結婚時蓋的,如今也有十六七年了。

老屋大門關著,但沒鎖。

隔壁二叔家的小女兒林桃聽見動靜出來,喊了聲“大伯”和“大娘。”

林福生:“就你一人在家?”

林桃點頭:“爺奶他們都去田裡了。”

大人和哥哥姐姐都去了田裡,她才十三歲,在地裡乾不了什麼活,就留在家裡洗衣服做飯,喂喂牲口家禽。

林福生轉頭對妻子說:“你和阿遠在家裡坐會兒,我和老大老二去田裡搭把手。”

邱秀珍點頭,帶著林澤遠推開老屋的門。老大老二把自行車推進院子裡,順便把東西卸了下來。

林桃看著那兩輛二八大杠,又看了看那一包包沉甸甸的東西,再看向大娘和她身邊的小堂弟。

小堂弟戴著一頂小草帽,身上的衣裳乾淨整潔,踩著一雙嶄新的小布鞋,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雞屎鴨糞往裡走。

似乎是察覺了她的注視,小堂弟站在屋簷下回過頭,摘了草帽露出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過來,漂亮得像故事書上的洋娃娃。

林桃下意識揪住自己洗得磨毛的衣擺,慌忙錯開了視線。

似乎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好,轉頭回來朝小堂弟笑了下。

小堂弟歪歪腦袋,朝她輕輕一笑,奶聲奶氣地問:“桃姐姐,吃糖嗎?”

林桃咽了咽口水,還沒回答,就見小堂弟進了屋,不一會兒捧著一把奶糖出來,繞開地上的雞屎走向她。

“姐姐吃。”

林桃伸手,見自己粗糙泛黃的手和小堂弟白白嫩嫩的小手形成鮮明的對比,她飛快拿了一顆奶糖就收回手。

小堂弟卻說:“這些都給姐姐,我們帶了很多。”

林桃這才俯身攤開手掌,看著小堂弟把一把奶糖都倒進她手裡,小聲呐呐:“謝謝。”

“不客氣。”林澤遠笑了下,他見著人就有了印象,林桃姐姐是二叔家最愛乾淨的一個,哪怕穿著哥哥們留下的不合身的衣服,也洗得乾乾淨淨,身上有淡淡的肥皂香,人也很溫柔。

“小桃。”邱秀珍喊了一聲,“待會彆做飯,喊你爸媽都來爺奶家吃,我們帶了肉。”

“哎,曉得了。”林桃應了聲,把奶糖揣進口袋,隻留下一顆,剝開糖紙喂給了小堂弟。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那點不自在該怎麼形容,但現在好像已經沒事了。

*

林福生帶著兩個兒子下地幫忙,母親張惠就先回來做飯,邱秀珍打下手。

把大兒子帶回來豬肉和排骨都做了,炒菜的炒菜,燉湯的燉湯,又炒了一個韭菜炒蛋,再去村口老劉家換幾塊豆腐,茄瓜青菜家裡菜園都有,一會兒功夫就張羅出七八個菜。

家裡人丁旺,老大、老二家都是五口人,老三家四口,一大家子人吃飯,得做大份。

“阿遠還不能吃辣吧?”清河省這邊口味重,乾力氣活的人更是重鹽重辣,張惠想到才兩歲的小孫子,又拿了幾個雞蛋,“再蒸個雞蛋羹,給阿遠吃。”

邱秀珍想了想,說:“家裡還有粉絲嗎?拌個粉絲,稍微放一點醋,阿遠愛吃。”

“有,我記得還有些。”張惠說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轉身去翻堂屋裡的櫃子。

上河村一帶愛吃一種手工細米粉,也叫粉絲。早先年糧食不夠吃,這門手藝差點就斷了。這幾年糧食多了,有些人家就會做一點粉絲屯著。聽說有心思活絡的,已經挑著擔子去鎮上賣了。

聽說做買賣的事正在慢慢放開,膽大的人肯定先吃飽。

邱秀珍兩口子有工作,倒是沒考慮過這事。

張惠找了一大包粉絲,“既然阿遠愛吃,你們走的時候帶回去。”

邱秀珍推辭了幾下,最後還是答應帶一點。

坐在屋簷下逗小狗玩的林澤遠聽見,扭頭對張惠說:“謝謝奶奶。”

作為林家最有出息的長子家的小兒子,他能體會到爺爺奶奶的偏愛。

張惠笑著揉揉他的腦袋:“不謝不謝,我們阿遠愛吃就好。”

林澤遠笑了下,低頭繼續逗小狗玩。

爺爺奶奶養了一條大黑狗,一個月前下了三隻小狗崽,一黑二黃,剛才跟大黑狗去外面泅水,回來時毛發還耷拉著。

見到坐在屋簷下林澤遠,大黑到他腳邊嗅了嗅,似乎還記得他的味道,趴在他身邊不走了。三隻小狗有樣學樣,都來嗅了嗅林澤遠。

林澤遠伸手摸了摸小狗頭,小狗崽發出嚶嚶的嗚咽聲。

不一會兒,飯做好了,下田的林家人也都趕了回來。

大人們坐一桌,孩子們捧著碗站著吃,想吃什麼菜就圍到桌邊去夾。林澤遠人小,端不住碗,被邱秀珍抱在懷裡。

桌上一盤雞蛋羹,張惠先給林澤遠挖了兩勺,然後讓孫子孫女分了。

林澤遠吃完雞蛋羹,又吃了一碗拌粉絲,肚子就飽了。他蹬了蹬腿,說要下去玩。不然邱秀抱著他都沒辦法吃飯。

出來卻見自己剛才在屋簷下坐的椅子被三哥占了。

就是愛吃蟲子那個,二叔家的老大林澤勇,林澤遠喊三哥。

林澤遠一見到他,就想起對方當時烤了螞蚱和蜘蛛問自己吃不吃的事。

哪有正常人給一歲半的小孩吃這種東西?

哪怕知道三哥隻是逗自己,林澤遠還是接受不了,當場表演了一個“嚇哭”,讓大哥二哥訓了三哥一頓。

不過,比起上次見面,如今的三哥好像沒有那麼邋遢了。

指甲縫裡沒有泥巴;衣服上雖然沾了些泥土,但沒有不明汙漬;頭發剛才回來洗臉時衝了衝,不像從前那麼油塌塌的;總之瞧著順眼了許多。

林澤遠很欣慰地點了點頭,這麼大的人,終於懂事了。

吃過飯,堂哥堂姐眼饞他們騎回來的自行車,讓林澤遠大哥二哥教他們騎,也不顧正午的烈日,興衝衝在外面學起來。

林澤遠沒興趣,回到堂屋黏在邱秀珍身邊打哈欠。邱秀珍知道他困了,把他抱在懷裡哄睡。

林澤遠本來都要睡著了,聽到大人們談話的內容,頓時就不困了。

——三哥要結婚了?

難怪突然愛乾淨了,原來是要娶妻了。

不過,三哥才十八歲吧?

“會不會太早了點?”林福生說,“打不到結婚證吧?”

二叔不在意道:“已經相好了,先辦酒席,到了年齡再打證也是一樣的。”

“是啊。”二嬸說,“我們家老大不如澤峰澤浩聰明,高中都沒讀完,不如早些成家立業。”

林福生沒再說什麼,隻是問:“相中了哪家女娃?”

二叔:“村裡老張家。”

林福生父親抽著卷煙說:“我和你娘看著長大的,是老實本分的女娃,讀過初中,和澤勇是同學。”

二叔:“中秋那天辦酒,記得回來。”

林福生點了點頭,瞥見院外騎自行車的侄子侄女,除了要成家的澤勇,老二家澤成十五、林桃十三,老三家的雙胞胎姐妹林玲、林英十五,都是讀書的年紀。

“澤成和玲玲、小英可是下個學期讀高中?”

悶不做聲的三叔點了點頭,二叔卻頓了下,說:“不讀了,沒考上。”

林福生皺眉,又問:“桃桃呢?該讀初中了吧?”

二叔沉默,二嬸乾巴巴地笑了下:“我們不像大哥大嫂有鐵飯碗,哪供得起那麼多孩子讀書。”

林福生不讚同地看向二弟:“老二,讀了書才有出息,不然隻能一輩子在地裡刨食。”

二叔:“你說得容易,當初求你想辦法,讓澤勇、澤成去農場的小學讀書,你不是不肯嗎?不然他們的成績也不至於那麼差,讀初中都費勁。”

林福生和邱秀珍臉色微變,林澤遠也瞪大了眼睛: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二哥這話就不對了!”

門外傳來一道女聲:“當初開荒,大哥分明喊了你一塊去。要不是你嫌苦嫌累,說不定也捧上了國營農場的鐵飯碗,能讓孩子在裡頭上學。”

“哪還用麻煩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