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野雜草稀疏, 風吹著荒涼的乾枯蕨類植物在地上打轉兒。
與其說這裡是荒原,不如說這是荒漠。黃沙裹攜著車隊,被一隊騎士護衛的木輪馬車顛簸不堪, 裝載著許多捆綁嚴密的大木箱。
——那些是來自卡尼亞王國的珍寶。
作為十字軍遠征所攻陷的戰敗國,為了國民不被屠戮, 王權不被更替,卡尼亞王幾乎掏空了他的寶庫, 還將長女伊內絲公主送往所羅門帝國為質,獻給所羅門帝國的皇帝緋特雷二世。
車隊載著珊瑚瑪瑙、載著碩大的珍珠,而最末尾, 四個奴隸正抬著一個一人高的木質水箱。
穿著黑色鬥篷的巫辭站在高處俯視車隊。
巫辭知道那不透明的水箱裡是什麼…那是卡尼亞王國的公主伊內絲。
他模擬之前上網查過,所羅門時期滅亡的卡尼亞王國是海洋的國度, 國民有耳鰭,雙腿為魚尾, 能在水中呼吸。
聽起來很玄乎,其實除了外表和能在水中呼吸以外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大概隻是靈氣引起的變異海洋生物與人類結合所產生的雜交物種, 時間一久就變成了族群,開創了王國。
現在, 這個卡尼亞王國落敗了。
世間萬物的代價都是一個天平, 於是比不上另一端重量的伊內絲被舍棄掉, 像前面那些珍寶一樣,好似一個物件兒, 被自己的父親鎖在水箱裡,遠離故鄉,從海中來到陸地上,作為禮物被獻給侵略自己國家的皇帝。
當然, 她也沒有因為來自異國的身份被珍惜。
上一周目,巫辭所模擬扮演的身份死亡,模擬結束之後,發展的曆史就寫明了未來的走向。
伊內絲到達皇宮後因為模樣與人類有差距,且不符合現在時間段的貴族審美,被緋特雷二世認為是雜交的低賤異族,與牲畜沒什麼兩樣。
中世紀的水源環境沒什麼乾淨的水,連飲用水都被用釀造後的酒水替代。又因為皇帝緋特雷二世的不喜,伊內絲就常常被泡在肮臟的汙水裡,推上展會給眾貴族看猴一樣看稀奇,等到看膩了,就叫人硬生生剪去了伊內絲的魚尾,剪掉了她的鰭。
她奇跡一般長出了一雙新的人腿,變得像普通人類一樣。這才爬上了皇帝的床,然後,依靠和其他貴族的關係政變,殺夫上位。
所以也不怪伊內絲掌權期間風評不好,被說殘忍暴虐。人家本身就不是同族人,還在這兒遭受了殘忍的對待,自然討厭普通人類。
不過她特地關照巫辭一周目模擬身份的家族,就代表她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姑娘,甚至會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現在,名為護送,實為押送的隊伍正路過巫辭下方的狹道。
巫辭也不玩虛的,怕嚇到他的寶貝爵位…啊,不對,怕嚇到他的寶貝公主,迅速從《天饑經》裡找了個不會讓場面變得殘忍血腥的困陣,通過身體中的靈力源引動遊離在空氣中的靈力。
也許是因為古戰場的血氣太過於濃鬱,世界的限製也比乾朝弱上一點,巫辭在乾朝時還是蒼青色的靈力變為了血霧的模樣,讓人能夠聞到濃鬱的血腥味。
怎麼說呢?在乾朝時勉強能偽裝成正派,但現在一出手就能讓人感覺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過好在因為靈力壓製的減弱,這個在乾朝需要付出一根手指作為代價的小陣法,現在隻需要往自己手掌上劃一刀。
當然,砍手指也沒關係啦,現在天尊一脈有了綏骨的血肉生機與生/殖天道,就算巫辭隻剩個腦袋,隻要還有意識,他也能用[血肉灌生]積存的生物血肉恢複自身。
之前用法術之類的,考慮到需要付出代價,用之前巫辭就得思考兩下到底值不值得,所以一般用的都是平A的物理攻擊和劍招。
有了[血肉灌生],除了涉及到壽命的代價不可以恢複以外,身體器官完全變成了可再生資源,他能走自殘流變成法術炮台。
現在這隨隨便便往手掌上割一刀,下一秒就能恢複,不痛不癢。
巫辭拉下鬥篷兜帽,拔出綁在腿上的匕首往手上劃了一刀,一手起陣。
山穀被猩紅色的陣法籠罩,血霧開始蔓延。
木箱內的伊內絲泡在水裡,聽到車隊裡傳來了驚恐的騷亂。
她在一片黑暗的封閉木箱中看不見外面,隻能感覺到透氣縫隙傳來的風。
也許是遇到狼群或強盜了吧?她想:慘叫吧,慘叫吧,讓我聽見你們死亡前哀鳴的慘叫,最好死乾淨。
——最好一起死在這。
伊內絲這樣竊喜又解氣地想著,外面的騷亂卻停止了,木箱被奴隸抬著的顛簸都停滯了。
木箱的孔洞聽不見風,連空氣都停止流動。
外面什麼聲音都沒有,極致的黑暗,五感的喪失。
伊內絲突然又怕了,她奮力拍了拍被外界扣起的木箱,憤怒地嬌聲嗬斥,“你們這些該被抽鞭子的低賤奴隸!彆把我放在這!我是卡尼亞最高貴的公主!是要獻給你們皇帝的禮物!你們要是敢弄丟我,仔細你們的皮!我要讓父親下令把你們的皮做成我的燈罩!”
哢噔,木箱外扣的鎖被打開。
“請先閉上眼睛,公主殿下。”一道溫和沉靜的男聲傳來,“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見光,會被光刺痛雙眼。”
伊內絲提高音調,說話習慣性自帶一股盛氣淩人的傲慢,“你又是誰?我可沒在隨行隊伍裡聽到過你的聲音!”
“您可以稱呼在下為德克斯托爾。”巫辭說,“另外,請不要說您將要被獻給皇帝當禮物之類的話,這種認知從根本上就是為人所不齒的,難道您要認可您禮物的身份嗎?”
“德克斯托爾”是“暗星”這個單詞的音譯,巫辭隨便取的假名,就是為了讓伊內絲隻認準他這個名字,彆以後他一死就把爵位拿給模擬身份老爹的佛爾斯特家族繼承。
豈料,在他心中、在第一次模擬記憶中人美心善、善解人意的伊內絲毫不領情,甚至反唇相譏,“大膽!你這可惡的家夥是什麼意思?”
難搞…
巫辭沒料到伊內絲的公主脾氣有這麼嬌縱,都被鎖箱子裡了,還在跟他杠。
上一周目因為身份的原因,伊內絲還是蠻客氣的,從沒讓他下不來台過。當然,這種客氣僅限於對所羅門帝國能夠掌控她生死的貴族。
巫辭認為,這種欺軟怕硬的客氣,也僅僅隻是因為伊內絲在自己的國家當公主當久了。
卡尼亞王國隻有伊內絲和她妹妹伊西絲兩個公主,國王溺愛長女,妹妹伊西絲又處處忍讓姐姐,所以人人都低聲下氣縱著她,使得伊內絲養成了囂張跋扈的脾氣。
於是,伊內絲不但對奴隸凶狠殘忍,把奴隸當做牲畜隨意打殺折磨,還很瞧不起下層階級。
現在巫辭來說個她沒聽過的名字,還藏頭露尾的,她當然不會給巫辭好臉色看。
伊內絲的性格的確很不討喜,卡尼亞作為伊內絲的母國,對她的評價也都是,欺軟怕硬,愚蠢惡毒,虛榮輕浮。
那怕她處於需要人被幫助的地位,她也不會有這樣的自我認知,隻會將他人的幫助認為理所應當。
有點被她父親卡尼亞王和她妹妹伊西絲養廢了的感覺…不知是寵廢的還是故意捧殺,導致她頭腦空空,過於愚蠢,將來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才能像曆史中的一樣爬上高位。
不過就伊內絲這種智商,估計和天尊一脈挺契合的,長得符合天機道審美一點肯定能直接混個天尊神眷當。
對付這種極度以自我為中心,不尊重他人,不愛聽人好好說話的情況,巫辭估計自己得用[傳道],還得是加上眼睛和臉的最大效果,並且把這個被動技能變成主動技能才夠。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講道理了!
巫辭摸了摸臉上的無臉面具和頭上的鬥篷兜帽,確認待會兒可以體面摘下面具且不會弄亂頭發後把鬥篷兜帽往上扯了一下,計算待會兒的風速會將其用最完美角度吹開。
他選擇,坐而論道!
巫辭掌握話題主動權,回避了伊內絲的問題,低聲道,“請先閉上眼睛,在下要打開箱子了。”
一線光亮逐漸擴大,伊內絲下意識拿手擋著眼睛,卻發現光線並不算特彆亮。
曠野的陽光,怎麼會不刺眼?
伊內絲想:似乎是因為剛剛她惡劣的態度,那個自稱“德克斯托爾”男人怕她為了硬氣不閉眼睛,故意擋了些光照顧她。
不過,她可是公主,這是“德克斯托爾”應該做的!
伊內絲理所應當了起來,她驕傲地抬起頭,看清外界的一切。
——籠罩山穀的血霧中,一身得體正裝,鬥篷兜帽遮面,隻露出無臉白色面具下巴,自稱“德克斯托克”的巫辭剛用鑲銀的手杖推開了木箱的滑蓋。
伊內絲有一頭似海藻般濃密卷曲的紅色長發,皮膚珍珠似的雪白,淺紅透明的耳鰭薄如蟬翼,在微微的光線下發出奇光異彩,深紅的魚尾鱗片亮得驚人,讓人恍惚以為看到了絢麗的珊瑚。
她的確是很美,可她的臉龐過於熱烈而富有生機,臉頰上常常帶著健康活力的薄紅,與所羅門帝國時期流行的病態死屍風主流審美不能說沾上了邊,隻能說毫不相乾。
怪不得緋特雷二世皇帝初見她時說惡心,等習慣了這種美,伊內絲又長了腿,就立刻封她做皇後,給了她實施惡毒想法殺夫上位的機會。
伊內絲雖蠢,卻實在美麗。
巫辭都不想計較她剛才的冒犯了,隻溫聲問,“還好嗎?”
伊內絲愣了愣,又感覺自己的表現低巫辭一頭,她便裝模作樣地叉起腰增加氣勢,出言就是上層貴族特有的詠歎調式諷刺,“噢!離我遠些!你的醜陋隔著面具讓人心悸,要問我的感受,為何不摘下面具讓眾人所見!”
巫辭輕笑一聲,“在下因其他原因才以此覆面,並非不可見人,假如您執意要求,自然如您所願。”
他抬手摘下沒有五官的無臉面具,在他低頭的瞬間,風不經意地將鬥篷兜帽吹落。
巫辭抬眸,蒼青色的眼睛直視伊內絲,溫和沉靜。
每個看似普通的動作都經過了他的精心設計,連被風吹得淩亂卻沒有失去原有形態的頭發都恰到好處地展現了無意間的動態感。
“你……”
經過功率全開的[傳道],伊內絲卡殼了片刻,她轉頭環視四周被血霧束縛在原地沒有任何動靜的人和本應抬著她木箱的奴隸,輕慢的語調終於有禮貌了起來,“他們怎麼了?你是來救我走嗎?德克斯托爾?”
“隻是被束縛住,不會傷害他們的生命。”巫辭帶著皮質手套的手抓起手杖把一個有些擋著他離開的奴隸推開,回頭對伊內絲微笑道,“此外,您確定要走嗎?公主殿下?假如您離開,您的母國會遭受所羅門帝國皇帝的清算,這樣也沒關係嗎?”
“那再好不過了。”伊內絲展顏,像突然聽到一個驚喜的消息一樣嘴角忍不住上挑,完全毫不掩飾地展現了暗星現實裡人們慣常評價於她的惡毒本性。
“他們既然為了他們的未來拋棄我,那這就是他們應得的,最好把他們都變成奴隸,特彆是我父親和妹妹…”
她天真而殘忍地微笑道,“一向說寵愛我,卻將我送過來換他王位穩固的父親,美麗善良識大體,要搶我位置繼承卡尼亞王位的伊西絲……噢,我簡直迫不急待要看見他們的下場了。”
“既然如此,那麼,作為帶您離開的代價,在下希望您能夠幫助在下獲得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都可以,我應允。”伊內絲也不問巫辭要什麼就驕傲的眯起眼睛,似乎在她的觀念裡,沒有她給不起的東西,哪怕以她現在的處境也一樣。
“不過我也希望您幫我一個忙,我親愛的德克斯托爾。”她微笑著說,“扒了這些奴隸和騎士的皮,挖了他們的眼睛,掀開他們的腦袋,我想看看,我想看看,我隻是想看看,看看他們之前為何輕視我,將我的呼喚視而不見。”
伊內絲光潔而修長的手臂交疊,趴在木箱的邊緣,火紅珊瑚一樣豔麗的魚尾甩了甩水,仰望著巫辭,用一種幻夢般的口吻殘忍的微笑道,“我希望,您應該…應該讓他們光著身子,血淋淋地在燒紅的烙鐵上跳舞像我致歉。
告訴您吧,也許我會用我尊貴的手親自抽他們鞭子,減輕他們的罪行,讓他們下地獄後也銘記我的恩德。”
巫辭沉默片刻,聽不出情緒的問,“伊內絲,你知道這樣做他們會死嗎?”
“哦,他們會死嗎?”伊內絲驚奇地上揚了眉眼,思索片刻,複而又甜甜一笑,“可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明明是冥神收割了他們的命運。”
她像是忘了什麼,天真又饒有興趣地回憶道,“我從不知道做到什麼程度他們會死,也不記得每天侍從和奴隸的臉,反正第二天總能換上新的。你知道的,或許他們是暈倒了,或者是裝死,以此逃避我的懲罰。
不過…就算死了,也隻是奴隸和下等人罷了,您也許不知道,對於他們來說,死總是很輕易的一件事。”
“我決定讓你成為我的教女,伊內絲,”巫辭緩緩道,“我會教你怎麼才是正確的…你可以肆意妄為,可以為了自己隨意的一個小理由殺死他們,但絕不可將下層人的生命看輕。”
“為了目的和無人疏解的仇恨實施惡行才是高尚者,為了興趣,則是可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