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的弟子，你不願意把司星北和夏鏡元的屍體交給我。”

“那就由你來代替他們吧。”

“把你的性命，你的頭顱，你的眼睛，全都獻給我。”

……

邪神的話一句接著一句，極具蠱惑性。

沈明燭上前走出數步，然後抬起手，眼看著指尖就要觸碰到垂落下來的那根枝條。

他似乎真的打算吊死在這枝條上。

然而千鈞一發之際，他的指尖不再往前。

若有所思地盯著這根枝條，沈明燭忽然表情冷淡地用低啞的聲音道：

“有人在這裡抽煙，落下來的火星引燃了這根枝條。

“在這之後，整棵樹都燃了起來。”

沈明燭的語氣篤定，煞有介事，好像這一切真的發生過。

隨後隻聽“劈啪”一聲響，一根燃著的香煙落下，枝條上果然有了火星。

火星像流動的水，很快蔓延了整根枝條，再竄向整棵巨樹。

果然如此。

沈明燭緩緩轉過身，背對著漫天火光的方向，看向了不遠外的兩具用捆仙鎖連在一起的屍體。

“你們其實根本沒有死。”

沈明燭輕輕開口。語氣卻擲地有聲。

其後，這兩具屍體居然真的憑空消失了。

沈明燭的嘴角微微揚起。

直到這一刻，他心裡的違和感總算徹底消失。

其實這一路以來，都有太多地方不對勁了。是他被“總算重新擁有了光明”這個誤會乾擾了心智，才一路錯了下去——

首先，恪守正道、謹遵門規的司星北，不會那樣輕易地在瀑布處離開。

沈明燭知道，短短時間內，自己兩次觸犯門規、使用禁術，又跟邪神做了交易，這在司星北眼裡是犯了大忌的、是不可饒恕的。

自己恐怕已被他當做是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這種情況下，講原則的司星北不會放任自己離開，他一定會跟去地藏王廟，看自己會不會為了恢複光明與邪神合作，把其餘所有人拉下水。

可司星北居然很輕易地就被說服，繼而離開了。

現在沈明燭明白，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歸根結底在於自己的潛意識希望他離開，不希望他以“此事危險”“你做事太冒進”的理由乾擾自己捉鬼。

沈明燭希望司星北離開，他果然離開了。

後來，沈明燭想捉女鬼，女鬼果然被他輕易捉進了封缸酒中。

再有，沈明燭不願意殺人，不願意履行他與邪神的約定。

於是當他回到榕樹下，這裡變得空無一人。

再往前推的話……

沈明燭回憶起來，在地藏王廟的婆娑殿，當他接過香爐，進入女鬼的回憶，看到那道因為她禱告而開啟的出口時，腦海中曾無意識滑過一些念頭——

那個洞好黑好深，就像怪物

的食道。

於是後來他們果然走進了“邪神”的食道。

不久前，沈明燭返回地藏王廟，看到那兩具屍體時，曾以為自己找到了違和感的根源——

司星北和夏鏡元已經死亡，先前陪他離開地藏王廟的是他們的鬼魂。

然而這其實隻是又一重陷阱而已。

真正的真相是，在不知不覺間，沈明燭進入了由自己的潛意識構造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一切事物都因為他本人沒有意識到的潛意識而存在。

他是這個世界的主人，萬物生滅，皆在他的一念之間。

沈明燭之所以總算認識到了真相，是因為他發現了邪神話語裡的破綻——

邪神也許有著非常強大的力量。但他的行動一定是受到限製的。否則他能隨心所欲地殺人，並取走他們的人頭，而不必通過蠱惑“弟子”為其殺人的方式。

但事實並非如此。

他必須要聽到鼓聲，才能收割人頭。

沈明燭猜測，也許邪神被困在了另一個空間中，真身根本沒有辦法直接“降臨”到石橋古村。

鼓聲和榕樹，應該共同構成了鏈接兩個空間的媒介。這二者缺一不可。

隻有聽見鼓聲，邪神才能通過榕樹，來到石橋古村的空間，取走被掛在樹上之人的人頭。

邪神的真身無法直接殺人，就算聽見鼓聲，也隻能取人頭而已。

除了蠱惑人心，他其實什麼也做不了，甚至他連真正降臨這個世界都做不到。

那麼，他怎麼可能不著痕跡地、輕而易舉的地殺死夏鏡元與司星北？

這就是邪神的破綻。

找到這個破綻後，真相也就徹底清晰起來。

“什麼邪神……不過也就隻是個試圖通過謊言與欺騙來引人自儘的廢物罷了。甚至——”

沈明燭轉過身抬眸看向那漫天火光。

火光落成他眼底細碎的星子。

他輕聲開口道：“甚至其實根本不存在邪神。隻不過我潛意識裡有這樣一個邪神，於是你出現了，繼而誘惑我自殺。”

“這一切都是假的。

“你這個所謂的邪神的存在，你的行事邏輯，其實全都是我賦予的。

“這世界裡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說完這些話，面前的世界並沒有消失。

沈明燭知道他不能困死在這裡，他必須儘快清醒過來。

於是他再度拿出了銀針，將之對準了自己的食指。

“沈明燭，不得不說，你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有些負面和消極。

“這世上總有讓你覺得還不錯的人吧？在你看來，如果你陷入了巨大的危險，誰會義無反顧地救你呢？”

這是精神科醫生曾問過他的話。

“我師父。他是對我最好的人。我是個孤兒，被父母遺棄了。是師父撿到我，撫養我長大。隻可惜他已經死了。”

當年，沈明燭說完這話的時候，面露些許恍然。

醫生好似看出什麼來，又問他：“除了他，還有沒有彆人呢？()”

還有一個人，也許、也許她也會救我吧。?()_[(()”

沈明燭的語氣有著些許的不確定。

“這個人是誰？”

“她叫吳寸心。是隔壁花店的老板。”

“介意聊聊她嗎？你對她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我不知道她長什麼樣，但依稀能感覺到她很高，好像比我還高一些。

“她很獨立，力氣也很大。時不時有貨車往花店送各種土和花盆。可是，不管多重的麻袋，她一個人就能抗動，從來不要我幫忙。

“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大體上是一個很溫柔友善的、大我幾歲、很能乾的姐姐。”

精神科醫生好似察覺到什麼，問：“你聽過她說話嗎？”

“沒有。她是個啞巴。她在手機軟件裡打字，軟件會轉成語音播放。我們是這樣的交流的。”沈明燭道，“我們同病相憐。”

“既然如此，你怎麼知道她是‘姐姐’，不是‘哥哥’什麼的？”

“她留著長發。我也聽過送貨的人喊她‘老板娘’。後來……”

略作停頓，沈明燭又道，“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開玩笑，說我們兩個殘疾人都找不到人要，可以湊在一起過日子。然後我說，我可以娶她。她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

“如果是男生，她不會這樣吧。醫生你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那麼……後來呢？”

“後來她也去世了。我試圖追查她靈魂的去向。但她的靈魂就好像是憑空消失了。我找不到她。”

……

最後醫生道：“沈明燭，既然你相信靈魂的存在……那你應該相信，就算你的師父，還有這位吳姑娘已經不在人間了，但他們的靈魂一定還會保護你的。如果你出現了可怕的幻覺，他們一定能救你，一定會帶你離開。”

“所以，如果你以後發現自己陷入了幻覺，不妨先讓自己陷入疼痛，然後你要找到可以寫字的東西，寫下你師父，還有吳寸心的名字。

“疼痛本身可以刺激人清醒，這是第一方面。

“另一方面，我會通過進一步的催眠，讓疼痛對你形成潛意識深處的暗示。

“以後，每次感到疼痛，你的潛意識都會認為自己在遭受莫大的苦難，你會感到無比的痛苦。

“但與此同時，你會清楚地知道，無論是你的師父，還是那吳寸心，一定都會無條件地前來救你。你並不是孤獨一人。所以——

“每當感覺到疼痛的時候，隻要你看到他們的名字，你就會知道，他們會帶你脫離苦厄、脫離痛苦、繼而擺脫幻覺。

“沈明燭，他們會帶你醒過來的。”

“你隻要對此深信不疑就可以了。”

此時此刻，沈明燭垂下眼眸，面無表情地用右手抽出一把小匕首，穩準狠地刺向自己的左

() 手食指。

鮮血飛濺開來，沾了沈明燭滿臉，也落進了那雙灰白色眼眸的深處。

然後他快速用右手沾血，在左手掌心寫下了“五穀散人”“吳寸心”這兩個字。

他看到眼前有朦朧的墨色滑過，與此同時他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那是——

是蒼術香的味道！

地藏王廟，婆娑殿內，靈魂出竅之後，他點燃了從司星北那裡要來的蒼術香。

所以，其實自始至終，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婆娑殿！

這個意識世界是怎麼生成的？

恐怕跟這些香有關。

生魂會被這些香騙入幻境。

魂魄被困在幻境裡，再也無法回來，身體在現實世界的便會落得個身死魂消的結局。

怪不得村民們給的規矩曾提到一句——

不能在地藏王廟內點香。

“回來了嗎？小仙兒！是不是有意識了？”

這是夏鏡元的聲音。

“沈明燭？沈明燭！聽到了嗎？”

這是司星北的聲音。

緊接著他繼續念起了招生魂咒：“收魂三師三童子，收魂三師三童郎。誤食黃泉一點水，萬裡收魂亦著歸。魂鬼身，身自在……吾奉太上老君令，神兵神將火急如律令——”

“咳。”沈明燭吐出一口氣，徹底恢複過來，他下意識探出手，一把扣住司星北的手腕。

“師兄，我沒事兒了。我……”

話到這裡，沈明燭看見了眼前那些定格的文字——

【目前主線劇情進度：50%】

【你接下來的任務：離開“地藏王菩薩廟·婆娑殿”】

【主線進度已達一半，接下來不發布具體探索任務，請你自行把握探索的地點與時間】

【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做出必要的通關提示，以及死亡預警】

沈明燭意識到，這些文字與他創造出的意識世界裡出現的文字，並不完全相同。

在意識世界裡，當時他看到離開婆娑殿這項任務時，倒計時隨即出現。

那會兒他以為他隻有10分鐘的時間，於是鋌而走險地通過靈魂出竅的方式敬香許願。

現在看來，居然連那個倒計時都是幻覺。

這一切都是這個地藏王廟為了引誘他離魂、點香、入幻、死亡而布置的陷阱！

沈明燭猜測，自己在剛走進那煙霧彌漫起的前殿之時，就已經中招了。

這地藏王廟裡的所有香都有問題。

話說回來……那些文字居然自稱為“我”。它的背後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係統？

眼下，那些文字繼續道：

【友情提醒1：請儘快離開婆娑殿】

【友情提醒2：你似乎幻想出了一個我，自己給自己發布了一係列任務，這種做法證明作為玩家的你，在以非常積極、而又嚴謹認真地進行這場遊戲，特茲口頭表揚與鼓勵，請繼續保持這種態度】

沈明燭：“…………”

“小仙兒，你感覺還好嗎？”夏鏡元問他，“你點了香，魂差點回不來了。”

沈明燭搖頭，站了起來。“沒事了。抱歉，是我衝動了。”

此時忽然聽司星北道：“這些白煙在空中化出了字！”

沈明燭不由問：“那些字是什麼？”

隻聽司星北道：

“入我門來先割愛，胡為舊路又重行。”

“婆娑世界多寒暑，一個皮囊幾度生。”

看到這些字，夏鏡元偏了個腦袋。“這啥意思啊？不懂。”

沈明燭沉默下來。

他從背包裡拿出礦泉水，打開來喝了幾口，然後迅速往他們來時的那條甬道走去。

“走吧，不出意外的話，我知道該怎麼出去了。另外——

“我差不多知道喜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