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砰。”
“砰砰。”
“砰砰砰。”
……
沒有一絲光亮的、萬籟俱寂的世界裡,沈明燭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這不是邪神的心跳聲,而是他自己的。
他感到心臟一下一下跳得格外劇烈,並不斷地、不斷地開始下沉。
他隻恢複了一刻的光明,還來不及好好享受,就發現一切都是妄想。
這世間的一切美好果然皆是夢幻泡影。
婆娑殿內,長明燈的光亮有些泛黃,像是金身佛像留下的餘韻,散發著神聖、佛性、莊嚴的氣息。
光亮中,隱約有白色的香霧縈繞不散。
沐浴在佛光與香霧中的沈明燭,卻顯得更加清瘦、病態、孤獨。
好似天地間隻剩他一人。
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似乎是身體已僵硬到無法動彈。
直到聽到一聲“媽媽”之後,沈明燭總算有了動作。
那是他額間的冷汗把暫時凝固的血痂暈開了,靈靈得以從他眉心處鑽出來,疑惑而不安地喚了他這麼一聲。
沈明燭輕輕呼出一口氣,看向面前的靈靈。
“靈靈,你肯聽我的話嗎?”
“當然!”靈靈很用力地一點頭,“靈靈什麼都聽媽媽的!”
“那麼好。我教你點香許願。這次不可以再把香吃掉。隻要你聽我的話,你會安全,我也會安全。我們都能活下去。”
沈明燭拿出一根銀針,紮破自己的手指,再將裡面的鮮血擠出來,皆數喂養給面前那看起來格外微弱的遊魂。
“你做的每一步,都要按我的要求來。不聽話的話,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不要!媽媽不能不要我!”
靈靈一下子哭了,周圍的黑色雪頓時變大。
“我一定聽媽媽的話!媽媽不能不要我!”
靈靈依然沒有靈慧,教起來頗為困難。
不過這次沈明燭不再受倒計時的困擾,有充足的試錯時間。
花了一段時間後,他總算把靈靈|教|會了。
於是靈靈點了三根香,向菩薩許下了“和媽媽長長久久在一起、再也不分開”的心願。
之後,婆娑殿通往邪神心臟的那道門便打了開來。
沈明燭蹲下身,慢慢地摩挲到了兩具冰冷的屍體。
手指微頓了片刻,他從司星北的背包裡找到捆仙鎖,將他和夏鏡元的屍體綁在一起,然後拖著兩具屍體第二次走進那“邪神的食道”。
他再次感到腳下的血肉在顫動,也再一次聽到了遠方傳來的邪神的心跳。
其後,他拖著兩具屍體,跟著靈靈進入邪神的心臟,被那塊巨大的顫動著血肉擠進血管,最後被血水衝到了瀑布下方的石潭裡。
上一次來到這裡時,沈明燭看到了隨著月光起伏的山脈,以及
銀色的如綢緞般美麗的瀑布。
這一回卻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眼前隻有深一片淺一片的漆黑團狀物。
這讓沈明燭有一瞬的恍然。
如果他一直是個瞎子,他是怎麼獨自從瀑布走到地藏王廟的?
等等……我真的走回去了嗎?
我現在拖著的兩具屍體……是真實的嗎?
我真的從地藏王廟裡又出來了一次嗎?
沈明燭的太陽穴傳來巨大的疼痛。
他發現自己有些搞不清楚了。
他隻能暫時假設一切都是真的。
那麼,夏鏡元和司星北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這種情況下,不久前回榕樹那邊的,是他們的靈魂。
沈明燭決定回榕樹下看看。
“靈靈,帶我去榕樹下。”
·
大概六分鐘後,沈明燭回到了榕樹下。
他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一點聲音,就好像這裡的人憑空消失了。
這裡的人呢?
沈明燭立刻對靈靈道,“去休息棚裡面看看。”
靈靈點頭,很乖巧地飄遠了。
過了一會兒,沈明燭看見她從漆黑一片的虛空回到自己身邊,歪著頭說:“媽媽,那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想到什麼,沈明燭的心臟跳得快了幾分。
他板著臉道:“靈靈,抬頭往上看,樹上吊著幾個人?”
過了一會兒,隻聽靈靈道:“兩個人。其中有一個人……她好像當過我的媽媽……嗚嗚嗚……可惜她死了……嗚嗚嗚……媽媽你不要死……”
靈靈說的這兩個人,應該就是王柔和李良彬。
其他人雖然全都消失了,但起碼並沒有掛在這樹上。
沈明燭稍感放心。
可轉瞬他又想——
等等……
樹上真的隻有這兩個人嗎?
靈靈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再等等。
這個靈靈……真的存在嗎?
沈明燭抬起頭看向那棵榕樹。
巨大的榕樹枝條依然如觸手般舞動在他面前的虛空中。
他那雙灰白色的瞳仁呈現出了些許茫然。
忽然之間,那棵榕樹有了顏色,枝條從墨黑變成碧綠,生動鮮活地浮動在他的眼前。
微微一側頭,沈明燭看見了兩具熟悉的、倒掛著的無頭屍,它們確實屬於李良彬和王柔。
邪神的聲音在這一刻響起——
“我的弟子,彆忘了你我二人之間的約定。”
“你要殺人,敲鼓,把他們的人頭獻祭給我。”
“先前你感受的那片刻的光明,是我給你嘗的甜頭。交易尚未達成。你要將欠我的還給我,我才會賜予你永久的光明。”
“你不知道這裡的人去哪兒了是嗎?你找不到人獻祭是嗎?不用擔心,我幫你
想了個主意。”
“你的師兄,還有你那位姓夏的朋友已經死了。所以……
“你不必費力氣去找其他人的下落,也不必糾結該殺哪一個。不如你就把他們二人獻給我吧。
“我重新施加了法力,讓你能看見榕樹了。
“所以,把司星北和夏鏡元的屍體掛上榕樹吧。然後你去木鼓屋敲鼓。
“當聽到鼓聲,我就可以降臨凡間,收割人頭。
“我的弟子,我給了你片刻光明,可你遲遲沒有履行約定。
“你欠了我的債,你要儘快做出償還!”
沈明燭大腦劇痛。
他下意識半跪在地,一幕幕過往閃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看見師父五穀散人牽起了他的手。
“小燭,彆擔心,以後師父罩著你。師父會照顧你一輩子。”
可後來他的師父倒在了血泊裡。
畫面很快一轉。
他聞到了濃烈的花香,有梔子、茉莉、香雪蘭……
他知道那是隔壁溫柔而善解人意的賣花的姐姐來了。
他聽見了她的手機AI播放出來的語音:“你是瞎子,我是啞巴,我們都沒人要,以後要不要搭夥過日子?”
然而不久後,這位姐姐也去世了。
現在又輪到了司星北。
沈明燭跟他許多沒聯係了,關係算不上親近,但畢竟喊了他那麼多聲“師兄”,二人之間總有同門之誼在。
對他好過的人,親人、朋友,甚至隻是靠近過他的人……
全都一個一個死去了。
就好像這這一輩子長路漫漫,他卻注定孑然一身。
沒有任何人能伴他左右。
“我的弟子,你現在是不是非常痛苦?”
“痛苦、孤獨、怨憎……它們永遠伴隨著你,你永世不得解脫。”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命犯孤煞,會克死身邊的所有人呢?”
“其實確實是這樣啊……”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執意要入地藏王廟,如果不是你執意要點香……你的師兄又怎麼會死呢?你身邊那位夏鏡元又怎麼會死呢?”
“如果你再謹慎一些,那位叫王柔的演員怎麼會死呢?”
“如果你再慎重對待一下自己算的卦象,其實你也可以阻止那位在榕樹邊撒尿的攝影師吧……”
“這些人的死,全都跟你脫不了關係。你擺脫不了這段因果。
“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內疚。
“你太過內疚,不願把因你而死的司星北、夏鏡元,獻祭給我,對嗎?”
“那麼,你何不以死謝罪,把你自己獻祭給我?”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起來。
沈明燭抬起雙眸,看見一根蛇一般的榕樹枝條垂落到了自己的面前。
“沈明燭,我親愛的弟子,把自己掛上樹。
“你給我點過香,還走進過我的心臟,我們之間有特殊的羈絆,你無需敲鼓,我也能取走你的人頭。”
“來吧,被內疚壓垮的你……去死吧。”
“沈明燭,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掛上樹,心甘情願地……把你的人頭,獻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