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說過我們這裡從來不會下雪……”

“可我看到過兩次雪。

“一次是我死的時候，一次是你死的時候……”

“媽媽，媽媽……我好想你，你來做我的媽媽吧。”

“這一次我會保護好你。你不會再一次死去了。”

“媽媽……”

鄭方的身體不由自主一個哆嗦，忽然間，他感到了極度的寒冷。

“啪！”

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落到了他的頭上。

他努力抬起頭張大眼睛一看，這便看到了從天而降的絮狀物，似乎是黑色的大雪。

我艸，這該不會就是沈明燭說過的鬼魂能量場吧？

可這世上哪兒來的鬼？

不，我這是沈明燭的話影響了。

我們國家的鬼片都教育我們了啊，哪有什麼怪力亂神，要麼是幻覺，要麼是做夢，要麼是精神錯亂！

隻要心不亂，我就不會被影響！

南無阿彌陀佛。

嗡瑪尼貝美哄。

天上老君元始天尊……

鄭方在心裡亂七八糟地默念了一通，抬起另一隻沒有被控製住的手，猛地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眼前的雪、身體上的寒冷忽然全都消失了。

好好好。

果然都是幻覺。

鄭方深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收起DV，用力推開手腕上的那隻手。

——他成功了！

鄭方起身回過頭，隻見沈明燭靜靜看著自己，表情顯得格外委屈。

就好似在說，為什麼媽媽要推開自己呢？

靠，他還真不是演的啊。

不管了……我先離開這裡再說。

左右觀望了一下，勉強辨認出方向後，鄭方頭也不回地朝榕樹的方向跑了去。

·

沈明燭獨自行走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

一段時間後，他的後腰處傳來一陣震動。

緊接著有“叮鈴鈴”的鈴鐺聲響起。

五分鐘前，剛離開榕樹休息棚的時候，沈明燭通過語音助手給手機設了一個鬨鐘，再將手機與師父留給他的道鈴綁在一起，係在了帆布背包的後方。

這是他為了讓自己及時清醒過來而做的設置。

此刻，道鈴被手機牽動發出聲響，一個半透明的靈體立刻自沈明燭身上浮起，狠狠摔在地上，再緩緩站了起來。

沈明燭當即清醒過來。

他微微側過頭，看到面前站著一個正在哭泣的少女。

她穿著碎花裙，生著一雙柳葉眉，長著一對含煙目，高挺的鼻尖上有一小顆痣，看起來格外俏麗可愛。

沈明燭的眼前一片漆黑，唯獨這個少女具有色彩。

多麼奇怪，在他的世界裡，活人是一團漆黑的怪物，鬼倒是如此生動鮮活。

“媽媽……”

少女張開口，試探著出聲喚到。

她看起來非常難過，像是不理解媽媽為什麼不理會自己。

天上又下起了黑色的雪。

被迫共情的沈明燭不由自主地有種想流淚的感覺。

隻不過沈明燭的表情很冷酷。

他解開道鈴上的繩子，將它握在手裡對準少女輕輕一搖。

少女立刻捂著耳朵跪倒在地，嘴裡下意識發出“嗚嗚嗚”的求饒聲。

“帶我去墓地。”

沈明燭的語氣冰冷，近乎殘酷。

“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片刻之後，沈明燭在少女的引導下朝一座小山坡上走去。

不久後，他的視野裡出現了高高低低的、邊緣模糊的、一個個形狀疑似方塊的東西。

那裡應該就是墓地了。

沈明燭能感覺到，少女來這裡，其實並不是因為受到了他的威脅。她自己也很想來。這裡藏著某個跟她有著很深羈絆的東西。

此外，這一路以來，沈明燭沒有看到任何邪祟鬼怪。

就好像這村子裡隻有少女這一隻鬼似的。

這無疑非常奇怪。

但似乎也說明，搞不好自己需要的那關鍵線索，就跟這唯一的一隻鬼有關。

沈明燭當然想讓少女繼續為自己帶路。

可不知為何，還沒能靠近墓地，她就抱緊雙臂停了下來，似乎不敢再往前挪動半步。

沈明燭略作思忖後，向她走近。

“你也想來這裡。可你不敢。你上我的身，是不是想借我的身體走進這片墓地？”

哭泣的少女先是點頭，後又搖頭，好像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10:02】

【10:01】

……

瞥一眼視野裡的倒計時，沈明燭看向的表情變得溫柔起來。

“附我的身。我帶你進去。”

少女卻是後退了一步，瞧向沈明燭的眼神裡帶了幾分畏懼。

與此同時她的身體越來越透明，看起來無比虛弱，仿佛下一刻就將魂飛魄散。

見狀，沈明燭拿出一把小匕首，直接在自己的眉心畫了個細小的十字。

血十字浮現在他的眉心，他手指沾血，再在印堂處畫下一個符號。

之後他再杵著盲杖上前，將手裡的血喂給了少女。

聞到了沈明燭指尖的血味，少女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

這情形就好像貓看到了晃動著的逗貓棒。

她貪婪地吸起了沈明燭的血，身體的顏色隨之變得越來越明亮。

見差不多了，沈明燭及時收回手指。

“放心，你不會再受傷了。走吧。”

·

這次沈明燭雖然讓少女附了身，但沒有允許她掌控這具身體。

根據她的指引，沈明燭緩緩地走到了墓地的深處。

行至某處時，他感到少女的情緒有了極為強烈的波動，於是立刻停了下來。

蹲下身，沈明燭伸出手慢慢靠近一個疑似方塊的東西。

他的手掌很快感覺到了一片冰涼與潮濕。他的鼻子則聞到了濃烈的土腥味。

他判斷自己觸及到的東西，應該就是墓碑不錯。

沈明燭立刻從帆布包裡拿出一個鏟子就地挖了起來。

不多時，他挖出一個東西。

雙手伸出來仔細將這東西摸了一遍。

這應該就是撿骨葬用到的裝人骨的金壇。

毫不猶豫地將這金壇打開，沈明燭看到了新的文字提示：

【恭喜你獲得關鍵劇情道具：“？？？的骸骨”】

【骸骨可以解鎖一段回憶：[葬母]】

那些文字仿佛是那些黑色大雪幻化而成的。

它們會在沈明燭讀完的刹那，重新化作漫天飛雪。

隻是不同以往，這些雪竟在忽然間變成了白色，繼而幻化出一片絕美的雪色。

那一瞬，沈明燭感到自己像是恢複了光明。

他仿佛載入了某個人的身體，得以從那人的第一視角感知著曾經發生過的一幕——

寒徹入骨的天氣，沈明燭的雙手、膝蓋更是快要凍到沒有知覺。

他發現自己跪在雪地裡，而他的母親就躺在他的面前。

她的臉已經埋在了雪地裡，叫人看不清模樣，身體倒是露了一部分出來。

沈明燭看見自己近乎麻木地徒手抓著雪，正將它們一把又一把地往母親身上砸，似乎試圖借助大雪埋葬她的屍體。

“埋得深一些。”

“一定要埋得再深一些。”

“雪啊，求你再下得大一點吧！這樣媽媽就不會被找到了！！”

他聽見自己這樣向上天這般祈禱著。

許是覺得這樣還不夠，他伸出手，做了個雙手合十的祈禱動作。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這雙手的不對勁之處——

這竟是一雙乾枯的、蒼老的、爬滿老年斑的手！

我看到的應該是少女的記憶，按理埋葬母親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這是怎麼回事？

沈明燭來不及深思，眼前恢複了黑暗。

【關鍵回憶[葬母]：展示完畢】

【目前主線劇情進度：10%】

【你獲得了一個關鍵提示】

【關鍵提示：並不一定隻有你一個人知道副本的存在】

【那個人的立場不一定與你一致】

【及時找到他/她，這或許跟探索劇情一樣重要】

【你的下一個探索地點：第21號村戶家】

【任務目標：在村戶家找到關鍵劇情線索】

【時間限製：30分鐘】

【29:59】

【29:58】

……

少女的情緒突然劇烈波動起來，她在痛苦，她不敢面對，她似乎在畏懼那金壇裡的東西。

與此同時她迅速虛弱起來，似乎隨時會魂飛魄散。

這讓被迫與她共情的沈明燭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時間痛苦萬分。

沈明燭立刻抬起手抹掉眉間的血跡。

所有本不屬於他的情緒立刻如潮水般退去，沈明燭感覺到少女安靜了下來，在自己的身體裡陷入了沉睡。

短時間內，少女都無法再蘇醒過來。

沈明燭便重新捧起那個剛被他挖出來的金壇。

他本來以為金壇裡的屍骨屬於少女一直在尋找的媽媽，可現在才發現，這金壇過於輕了。

沈明燭伸手探入金壇，慢慢地，他摸到了一個疑似頭骨的東西。

將之取出來後，沈明燭仔仔細細把它摸索了一遍，確認這確實就是頭骨不錯。隻是它小得可憐，差不多隻有他的半個巴掌大。

暫時把頭骨放下，沈明燭又接連從金壇中取出了四肢、恥骨……

它們通通很小。

金壇裡裝的，分明是剛出生不久嬰兒的骸骨。

這孩子死的時候，最多隻有一歲。

【未滿16歲且未結婚的死者，不必撿骨】

想到這條跟撿骨葬有關的規矩，沈明燭皺了眉。

——這具嬰兒骸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少女的鬼魂和這金壇的羈絆很深。

如果金壇裡裝的不是她的媽媽，大概率會是她自己的身體。

然而少女看起來已經超過了10歲。

她不應該死在嬰兒時期。

那麼，金壇裡的骸骨到底是誰？

沈明燭暫時找不到答案，他一手捧著金壇，一手杵著盲杖，轉身朝山下走去，打算儘快想辦法趕去21號村戶的家。

然而剛走出沒幾步，他忽然感覺到周圍的景象變了——

大片墨色如煙塵般散去，化作了一片又一片的水波。

水波漸漸有了顏色，天也有了顏色，沈明燭看見了藍天、白雲，以及倒映著藍天白雲的河流。

緊接著河流上出現了一個影子，或者說一個隱隱存在的輪廓。

那不像是真實存在的人，更像是風吹過雲層時，水面光影變幻所造成的視覺誤差。

就是這樣一個若隱若現的輪廓，卻讓沈明燭面色大改。

從來到這石橋古村開始，無論遇到什麼，他的表情始終有些頹喪、有些冷漠，像是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

可這一刻不同了，他的眼裡有了明顯的恨意。

他記得站在水中央的那個人。

他到死都不會忘記他。

因為這個人弄瞎了他的眼睛！

那一年，沈明燭14歲。

師父五穀散人去世了，沈明燭在靈堂守夜七日，也燒了整整七天的紙錢。

靈堂內，紙錢化作黑色的灰，被風吹得紛紛揚揚，像極了一片片的黑色大雪。

火光焚儘即將的那刻，夜色儘頭出現了一個男人，渾身透著肅殺，以及森冷的鬼氣。

沈明燭注視著他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感到周圍所有事物的溫度都被那人吞噬了。

氣溫驟降十度不止，沈明燭下意識抱緊雙臂，感覺自己幾乎被凍傷。

事後沈明燭怎麼都想不起那個人的樣子，仿佛他是某種不可直視、不可名狀之物。

沈明燭隻記得他身影的輪廓，以及他手指的溫度——

傳說寒冰地獄就是這世上最寒冷的地方。

14歲的沈明燭並不知道地獄到底有多冷，但在他的想象裡，那人手指的溫度應該就和寒冰地獄差不多了。

那人的力量太過深不可測，僅僅是被他注視著，沈明燭就完全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對方強大到成為了不可抗力本身，兩人的力量太過懸殊，幾乎像是神明與螻蟻。

沈明燭沒有絲毫反抗的可能，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朝自己伸出手來。

“沈明燭，閉眼。”

那人的聲音也沒有一絲溫度。

沈明燭不可自控地閉上眼睛，然後感覺到那人冰涼徹骨的食指在自己的眼瞼上一掃而過。

“你的眼睛，我取走了。有朝一日我會將它重新還給你。”

從此之後沈明燭的世界失去了光亮與顏色。

·

此時此刻，望著面前河流裡的那個輪廓，沈明燭暫時放下盲杖與金壇，轉而拿出那把小匕首握在了手裡。

他看不見天空與河流的顏色，所以出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根據他從醫生那裡學來的辦法，幻覺是可以被趕走的。

然而在將匕首刺破手指的前一刻，沈明燭遲疑了。

他發現自己難以抑製心中的憤怒，竟是控製不止地握著匕首，一步步走向了水中的那個人。

副本已開啟。

關鍵NPC惡念值+100……

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沈明燭感到自己似乎不知不覺受到了副本和惡念值的影響，心裡的戾氣在不斷加重。

此刻他更是再恨到了極致。

哪怕是在幻覺中，他也想把匕首紮進那個奪走他眼睛的人的身體裡！

冰冷的河水浸濕了沈明燭的腳，繼而慢慢浸濕了他的小腿，然後是大腿、腰腹、脖頸、最後是口鼻……

河水如毒蛇般爬上他的身體。

沈明燭幾乎被凍得失去了知覺，肺部也疼得快要炸裂。

疼痛讓他恢複了一瞬的清明。

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幻覺不是他自發看見的。

恐怕是他挖墳、取走金壇的行為，觸怒了副本裡的某個邪祟。

那個邪祟沒法直接殺他，於是試圖誘發他的心魔，引他進入河水中將自己淹死。

千鈞一發之際，沈明燭雙腳一蹬，躍上河面。

“淨口淨心復淨身，一切災殃化為塵……”

他念起了清淨咒。

這是有效果的。

萬千幻象散去，他的世界又化作了一片漆黑。

仔細通過雙耳辨彆了一會兒流水的聲音，找準方位後，沈明燭迅速轉身朝岸上遊去。

總算上岸了。

沈明燭輕輕呼出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冰冷森然，亙古幽遠，似來自地獄深處的，讓他感到極為熟悉的聲音——

“何方邪祟，敢借吾之形貌惑人？”

那一瞬，沈明燭雙目劇痛。

他分不清是那個人真的來了，還是說這個聲音隻是他的又一個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