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人也都被驚醒了,客廳的地鋪上,文琳和孩子們正坐著揉眼睛,兩位老人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佳慧問琳琳:“咋回事?你哥呢?”
文琳指指門外,佳慧便跑到曬穀坪上朝下張望,就見院門口亮著手電筒的光束,馮小河正跟一個女人交談著,對方聲音聽著很驚慌。奶奶站到她旁邊細聽了一會兒,說:“是隔壁劉婆婆。”
片刻後馮小河朝上面喊:“佳慧,把手機跟錢包帶下來,跟我到隔壁去。”
“出啥事兒了?”奶奶忙朝下喊。
馮小河遙遙答:“胡爹爹病了,我先過去看看。”
兩人說著往那邊走了,佳慧忙返身跑到樓上,拿了手機跟錢包,倉促間也來不及換睡衣,隻披了件薄外套。下樓時,就見兩個孩子很驚慌,文琳和外婆正安慰她們。
佳慧道:“奶奶,我跟小河過去看看就行。天太黑,你們彆出去了。”說著便也摸黑出了院子,路上也沒路燈,幸好月色清亮,她在門口想了想,乾脆從車庫裡把車開出來,一路來到十幾米外的那幢四合院門前。
院門大開著,裡面亮著燈光。佳慧把車停在曬穀坪上往院子裡跑,在門口正碰上馮小河。馮小河急急忙忙地正要開口,看到門前的車,又一語不發轉身往回走。
佳慧立刻知道這是要送人去醫院了,兩口子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她便沒有進屋,直接回車上去調頭。剛把車停穩了,馮小河就背著一個老頭出來了,老太太鎖了大門,緊跟在兩人身後。佳慧把後車門打開,讓馮小河把老人放進去。
幾人都上了車,馮小河讓老頭半靠半躺在他身上,說:“先去鎮上衛生院。”
雪亮的燈光劃破黑夜,映亮了狹窄的鄉村水泥路,和路兩邊黑乎乎的灌木叢。佳慧一邊開車一邊問:“這是怎麼了?”
“夜裡老頭說不舒服,口渴要喝水,”老太太開口便帶了哭腔,“我去給他倒水回來,他就說半邊身子麻,腦殼也疼,燈光下頭,看著看著就見那嘴角也歪了,話也說不清楚了。我就趕緊跑過來喊人了。天老爺,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突然這樣了?”
聽起來這正是腦卒中的前兆表現。這種病如果能在短時間內發現症狀、及時治療,會大大降低病人的致殘率和致死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佳慧想及此,不由一陣心驚。這是幸好旁邊新搬來一戶人家,家裡還有能開車的年輕人,不然這荒山野嶺的,讓兩位獨居的老人去哪裡找人幫忙?
十來分鐘後車就到了鎮衛生院門口,佳慧狂奔進去喊人,不一會兒值夜班的醫生和護士就來了,幾人合力將老人抬到轉運床上,醫生簡單看了看,給老人上了氧氣和靜脈注射,就讓他們趕緊往市裡去急救。鄉鎮衛生院沒這個條件。
劉婆婆全身都在抖,緊緊握著佳慧的一條胳膊,猶如握著救命稻草。這時聽說要去城裡,趕緊說:“我給我兩個兒子打個電話,電話機子在這裡……”
她抖抖索索地想調出手機裡的通訊錄來,偏還沒用慣,半天解不開鎖。佳慧扶著老人上急救車,說:“先上車,上了車再打電話。我幫您打。”
有醫生跟著,她便讓馮小河先開車回家去。“我跟他們去市裡,有事情電話聯係。”馮小河這幾天都很累,今天又熬了大半宿,再熬下去她怕他猝死。上輩子的慘痛經曆她可一點也不希望重現。
急救車很快開出了衛生院的大門,把馮小河甩在了身後的黑暗裡。佳慧挨劉婆婆坐著,撥通了兒子的電話遞給她,老人一聽到兒子的聲音就又哭了。
“慶啊,你爸他要不成了!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老天爺這可怎麼辦哪……”
這種無效溝通讓電話那邊的兒子快要抓狂,兩分鐘後電話依舊回到佳慧手中,她冷靜地把老頭的發病情況介紹了一遍,期間又讓醫生也解釋了幾句,雙方約定在市人民醫院會面,這才掛了電話。
看著劉婆婆張皇失措的樣子,她忍不住安慰了幾句,“胡爹爹這也是福大命大,身邊幸好有您守著。這病發現得早,救治及時的話應該沒多大問題的。”
不料這又觸著老太太的痛處,她立刻把一腔幽怨轉移到兒女身上,“都說他們有出息,有什麼用?他爸出了事,人影子都看不到……”
連哭帶抱怨地嘮叨起來,倒是不像之前那麼驚恐了。之後幾個人在車上小聲聊天,劉婆婆把兒女的情況斷斷續續地告訴了佳慧。原來老人三個孩子,大女兒嫁去省城,兩個兒子都在市裡成了家立了業。一個做生意一個在單位上班。年紀大了之後,兒子們本來要把老人接到身邊的,是兩個老人不願意。在農村住慣了,住樓房便覺得地方不夠大,處處受拘束。更何況老太太還擔心遠香近臭,他們住在鄉下,兒子兒媳偶爾回來看看,雙方都覺得親熱。要是搬一起住著了,還不知會鬨出什麼矛盾呢。
如今老爺子一發病,劉婆婆頓時就後悔了,“都是我的錯,早兩月前老大也勸我們就在城裡住下,是我惦記著那兩塊花生田,怕撂荒了可惜,就趕著回來了。誰曉得會出這樣的事?萬一老頭子有個好歹,我真是……說都沒處說去……”
佳慧和醫生不免又安慰了老人幾句。兩小時後,急救車開到了市人民醫院,急診科的醫生和護士早就等著了,佳慧把劉婆婆攙下來,旁邊立刻圍上來好幾個人。
兩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朝劉婆婆喊了聲“媽”,老人立刻就忍不住大發悲聲,“慶啊,勇啊,快去看你爸!”兒子們也顧不上勸慰老媽,都跟著轉運車進醫院了,隻有一個看模樣是兒媳的女人,牽住劉婆婆的手說:“媽,您莫著急,醫生去搶救了。”
老頭那邊,自有兩個兒子跑上跑下辦手續,兒媳便扶著劉婆婆在急診科門外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旁邊的佳慧蓬亂著頭發,外套裡還是碎花睡衣裙,便曉得婆婆是把人家從床上喊起來的,自然也是連連稱謝。佳慧看這邊沒有自己什麼事了,便告辭了準備回家,那兒媳便讓旁邊待命的司機送她回蘢山鎮。折騰到這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一絲曙色。
回程路上很安靜,佳慧在車裡打了個盹就到了漫水橋。司機顯然是跑過這條路的,把車穩穩地停到家門口,又朝她致過謝才走。佳慧推開院門朝裡走,早晨霧氣還沒散,菜畦裡綠油油的各種蔬菜,葉片上掛著露珠,廚房的煙囪已經升起了絲絲縷縷的白煙。兩位老人都起了床,一個做著早飯,另一個正在掃院子。
唉,要是她們的身體一直這麼硬朗就好了。
外婆一看到佳慧,忙提著掃帚過來,問:“這麼快回來了?胡老頭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我先回來的,老頭還正在醫院搶救呢,也不知道現在啥情況。”佳慧看到外婆關切的眼神,補充道:“估計沒有生命危險,不過看他那樣兒,多半是中風,能恢複到什麼程度,那就不知道了。”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發病就發病了呢?”外婆忍不住歎息,“前幾天還看見他刨花生呢。”
“腦血栓中風什麼的可不都是這樣?在地裡乾著活兒都能一頭栽倒,再也起不來。”佳慧看了看聞聲出來的奶奶,又說:“您那藥一定要按時按頓地吃啊,高血壓不控製好,最容易引起中風。”
面對著隔壁老頭的前車之鑒,奶奶份外心虛,連聲說:“我曉得的!昨天小河也交代我了,說這個高血壓鬼氣得很,我會注意的,……你吃一口了再去睡。”
佳慧擺手道:“我不吃了,困得很,我再去躺會兒。”
她輕手輕腳地穿過客廳,地鋪上文琳跟兩個孩子睡得正香。樓上的臥室裡,馮小河也在睡覺。佳慧便沒進去,轉身進了女兒的房間。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一閉眼就仿佛看到胡老頭那氣息奄奄的樣子,她想了想,又躡手躡腳去隔壁臥室抱出自己的筆記本,回到七寶的房間,打開某寶下單了兩罐中老年奶粉。
唉,鄉下什麼時候也能訂到鮮奶就好了。孩子和老人都能每天喝點,身體肯定也會慢慢變壯實吧。
錢花出去後心情果然安定多了,佳慧丟開電腦,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她罕見地在床上賴了一會兒,就見房門靜悄悄地推開,外婆從門外探頭,朝裡張望。
“婆婆。”佳慧一邊喊,一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醒啦?”外婆這才走進房間,坐在床頭椅子上,滿臉寵溺地看著她,“上來幾遍了,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我乖女餓不餓呀?”
“不餓,”佳慧抓起外婆的一隻手,在臉上蹭來蹭去,“婆婆,”她像從前那樣撒著嬌:“我好喜歡你哦……”
外婆笑出了一臉褶子,用粗糙的手撫摸佳慧的頭發,“婆婆也好喜歡我的乖女……”
“媽媽!”門外傳來咚咚腳步聲,打斷了這溫情一刻,某小孩像梁山好漢一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趴到床前,一張胖臉盤子都快湊到佳慧鼻尖上了,“小懶蟲,起床啦!馬上要吃飯飯喲!”
“大太太在做什麼好吃的?”佳慧問女兒。
“馬上要炒螺螄啦,”七寶說著簡直要流口水,“好好吃,媽媽你快起來!”
“起來了起來了!”佳慧把女兒的臉捧過來,在肉臉蛋子上嘬了兩口,這才起床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