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眠住進了周家。
其實也並不全是順利的, 帝國政府不可能會放鬆對主腦01的監管。
周眠瘦弱蒼白的脖頸後有一道異常深刻的刀痕,這是受到指示專門為主腦01開刀植入的監控芯片。
周越彬的確是帝國極其出名的天才科研者,他性情穩重, 年紀輕輕就已經獲得了多項成就, 成為頗負盛名、受人景仰的教授。
甚至, 他還是主腦01的創造者,01在生理上對他有著天然的親近欲。
看上去,周越彬應當是最合適的教導者、引導者。
但機器到底隻是工具的一種, 它們注定沒有人類的感情, 不受人類道德法律的約束, 沒有人敢擔保曾在發育期表現出殘暴一面的01會真的毫無威脅。
所以,帝國上層在同意周越彬的‘教化’的設想後, 提出必須要讓主腦01接受芯片監視管控。
這既是帝國對主腦力量的絕對性掌控、對民眾的一種另類保護, 也是對周越彬人身安全的保護。
周眠進入周家的第一個星期, 周越彬並沒有急著教授給孩子任何知識與理論。即使他知道, 如果他說,周眠也能夠立馬運用數據分析,將理論轉化為知識經驗。
隻是, 那孩子太乖了。
不吵也不鬨, 那雙明亮的黑色眼眸乾淨又專注, 他看上去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孩童式的好奇。
到底是自己創造出來的, 那孩子的每一寸血肉, 都有自己傾注進去的心血。於是,在又一次,小孩子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他的時候,男人終於心軟了。
他輕聲問道:“眠眠,怎麼了嗎?”
“.......爸爸, 可以陪我玩一會兒嗎?”
周眠的聲音很小,他很努力地控製自己鋒銳異常的牙齒,儘量不讓它們猙獰地露出來。在真正進入人類世界後,某些無意間看到的廣告與終端信息讓他或多或少明白了自己與旁人的異常。
隻是,越是努力,便越是顯得笨拙,以至於那些鋒銳的獠牙將他的嘴唇都刺破開來,流出猩紅的數據血液。
一雙寬大溫熱的手掌輕輕撫摸上小孩子的臉頰,小周眠有些羞愧,卻又有些暈暈乎乎的,他隻覺得,爸爸身上的味道可真好聞啊......
不是具有血腥味的肉塊的氣息,也不是氣味古怪的營養液的味道,隻有很清淡的,像是數據中描述過的‘草木’氣息,清冷又柔和地拂過他的鼻翼。
直到嘴唇上傳來細微的痛感,小周眠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這才發現,男人正輕垂著眼為他處理傷口。
爸爸並沒有責備他,隻是耐心地囑咐他,要保護好自己。
他的爸爸很是英俊好看,當那雙漆黑的眼中隻盛著自己的時候,就像是連星光都落入了他的眼眸中。小周眠這樣想著,下意識地將前一段時間看到的繪本故事中的語詞運用了上來。
周越彬並不清楚孩子想法,他溫和道:“眠眠,你很好,不需要在我面前遮掩什麼。”
小怪物愣愣的看著男人很久很久,他微微仰著頭,輕輕吸了一下微紅的鼻子。
他們的生活十分平靜,在小周眠看來,甚至有些像童話。
太幸福了,他能夠感覺到,爸爸越來越愛他了。
爸爸總是會在下班回來的時候給自己做很多美味的食物,他會教自己怎樣進食,哦,不應該用進食來形容,應該用優雅一些的語句,比如,用餐。
小周眠還隻是個孩子,即便他不是普通的生命體,但他用餐的胃口大概還是在小孩子的正常範圍之間,其他需要攝入的能量則會用針劑的方式注入。
從前他確實會無節製地吞吃那些血腥的肉塊,但同時也會感到撐、漲。
當時的他是無法停止下來的,沒有人教過他那些。因為他需要那些肉塊中的能量,如果不吃,他就會陷入沉眠。
而如今,他再也不需要混混沌沌地機械性吞吃了,因為多餘的食物全都進了爸爸的嘴裡。
周越彬會將他攬在懷裡笑道:“眠眠不用擔心,吃不完爸爸會解決的。”
而用完餐後,爸爸會將衣袖卷起來,他找來兩件可愛睡衣,一件是可愛的小恐龍、一件是軟綿綿的小綿羊,對跟在自己身後跟著的小尾巴溫聲道:“眠眠今天是要當小恐龍還是小綿羊呢?”
小周眠歡呼:“小恐龍,小恐龍有牙齒,和我一樣!”
周越彬失笑,他十分遵從孩子的意見,拿起小恐龍的綿軟睡衣,一手牽著孩子逐漸變得胖乎乎的小手,走進了浴室。
水霧升起,打濕了男人額前細碎的卷發,他耐心極了,唇畔含著淡淡的笑意,小孩子對水有著天然的喜愛,尤其是長期被浸泡在營養液中的小周眠。
周越彬並沒有製止鬨騰的小孩子,他簡直像是一個寵孩無端的父親一般,寶寶在他的眼裡怎樣都好,男人隻會無奈的道:“眠眠,抬手,爸爸要擦不到你的小肚子了。”
小周眠發出咯咯的笑聲。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除開每個月固定時間來到家裡的白大褂醫生們,小周眠幾乎再也沒有接觸到從前研究室中的研究員們。
小孩子的忘性大、不記仇,每次見到那些白大褂醫生們都笑嗬嗬的,他的牙齒已經被矯正過了,與正常的人類小朋友沒什麼區彆,與此同時,他也擁有了新的朋友。
是的,小周眠的外貌長得比誰都好看,又是小朋友裡面最高最漂亮的,所有人都很樂意和他一起玩。
隻是,最近他的苦惱是,爸爸開始不怎麼給他注射能量針劑了。
小周眠知道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他也很能忍耐。
但是,太餓了,尤其是在夜晚,那種饑餓感幾乎要從他的骨子裡透出來。
小周眠想,就一次,他就不聽話一次。
實在太餓了。
已經抽長的小小身影已經有了十歲左右小少年的模樣,但其實,他從誕生至今,也不過四個月的時間。
夜色如迷霧一般傾軋下天穹,小周眠從父親的懷中慢慢屏住呼吸,沉睡的周越彬以一種保護的姿勢攬著他,小周眠一直都很喜歡這樣的姿勢,就好像他永遠可以紮根在父親的懷裡。
光潔軟乎的小臉慢慢蹭了蹭男人的面緞光滑的睡衣,涼而光滑,舒服的讓小少年輕輕眯了眯眼。
周越彬以前並不是個多麼注重生活質量的人,但是自從周眠住進周家之後,由於擔心傷到小孩子的皮膚,他連睡衣都統一換成了昂貴的緞面。
周眠小心翼翼地挪開了父親輕輕搭在自己身側的手臂,他的心臟跳的快極了。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違背父親的意願。
他太餓了,沒有能量充足的補給,他整個人都顯得懨懨的提不起精神,連住在隔壁的小朋友都看出他的不對勁了。
小周眠輕輕地下了床,父親向來淺眠,他是很清楚的。
於是,為了儘量不打擾到周越彬,不讓對方發現自己背著他的做法,小少年連鞋都沒穿,赤著腳走進了書房。
小周眠是個很細心的孩子,他一直都清楚,書房裡面有個密碼保險櫃,之前每一次父親要給他注射能量針劑的時候,都會打開保險櫃取出一隻來。
密碼連猜都不用猜,小周眠抖著手、忍著饑餓,輸入了自己第一天來到周家的時間。
他很確定密碼會是這個,因為父親曾經抱著他笑道:“眠眠來到爸爸身邊的第一天,對於爸爸和眠眠來說的,都是生命全新的開始。”
果然。
黑暗的夜色中,輕輕的哢噠開鎖聲不出所料地傳了出來。
小周眠的手指輕微地顫抖著,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支青綠色針劑,因為尚且不熟練,第一次,他沒有正確地將針頭紮入皮肉之中。
一直到第一次,他才正確地輸完了能量藥劑。
幾乎是在接納到藥劑的一瞬間,小周眠便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
胃部灼燒的饑餓感終於消失了,但像是驟然飲用了某種催熟藥劑一般,小周眠的身體開始肉眼可見的成長,並且,隨之而來的,是無可抑製的、從骨頭縫中傳來的疼痛感。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卻連痛呼的力氣都沒有。
過分劇烈的疼痛感讓小少年整張臉都變得慘白、額頭上也冒出許多細密的汗水。
他的皮膚上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撕裂痕跡,紅色血痕若隱若現,若是仔細看來,甚至隱約能夠看到其中細微的機械血管。
意識越來越昏沉間,小周眠聽到了由遠及近的急促的腳步聲。
在那一陣清新熟悉的草木香包裹住他之後,周眠終於徹底陷入了黑沉的昏迷之中。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周眠還無力睜開眼睛,身體上的痛苦慢慢減弱,而黑沉的陰翳卻時刻準備將他完全吞噬。
在這樣近乎靜止的時間中,周眠聽到了父親的略顯急促的聲音。
男人一直都是風度翩翩、不急不緩的模樣,他很少會有失態的時候,尤其是在他的孩子面前。
“.......是我的失職,芯片並沒有損傷,他還小,你們不必那樣急於求成。”
“周教授,你失態了。我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壓製它的成長進程,它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是帝國的機器,主腦存在的意義就是為帝國帶來榮光。它從來都不是你的孩子,你應該做的是將必要的知識、道德束縛、榮譽感灌輸給它,讓它迅速成長。而不是因為私人情感壓抑它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