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陰影像是夜晚蒼穹下的迷霧, 掙紮緊扣的蒼白手腕瘦弱的可以看見清晰頂起的骨頭。
屬於醫院消毒的藍白燈光在眼前定成一個緊縮的日輪。
令人痙攣的痛苦像是張開口器的水蛭,層層疊疊的裂口包裹而來。
在這樣近乎麻木的眩暈中,青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哪裡、在做什麼。
他艱難地張唇呼吸, 模糊的視線倒映著一張張陌生的、帶著藍色口罩的醫生。
他聽得到刀剪的碰撞、藥水的傾倒、逐漸變得危險的心跳電流聲。
“.......腺體一級破損, 病人身體長期處於虛弱狀態,如今的出血量.......恐怕.......”
“抱歉.......我們會儘力.......”
耳畔恍惚有沙啞壓抑的聲音響起:“麻煩......一定要救下他.......”
很熟悉的聲音, 讓omega想起了一張瓷白美麗的面頰。
對方應該擁有一雙明亮溫柔的黑眸,眉色稍淡,像是悠遠模糊的山峰, 耳廓微尖,上唇的唇珠飽滿好看。
笑起來應該溫柔又貴氣。
他的小少爺。
omega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隻看一眼。
即便是這樣簡單的願望, 也像是一個無法得到的奢望。
黑色的潮水再次漫過他的眼睛。
應燈以為自己應該不會有再次睜開眼睛的機會,在ABO的世界中,腺體是人體最為脆弱的地方。
它代表著性征與能力,更是維持人體正常機能的一個重要器官。
不要說尖銳的刀刃刺入,就是被人用悶棍打了一下也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
顫抖的眼睫輕輕掀開,omega蒼白的臉頰上覆蓋著一層水膜般的透明呼吸機, 呼吸機為他持續不斷地提供過濾後的純淨空氣、替代他自主通氣的能力。
幾乎是剛睜眼,omega就看到了病床邊半趴著、陷入沉睡的青年。
應燈有一瞬間門感覺到胸腔輕微、帶著痛意的酸楚。
這種感覺像是一條蜿蜒的掌心小蛇、順著他的喉管而下,爬遍他的血管、心肺、骨骼。
他控製不住的想, 小少爺是什麼時候發現他的呢?當時的他會不會很難看?
很多人宣傳omega存在的意義就是美貌與生育能力,他當時滿臉血汙、連腺體都被損壞的那樣醜陋,小少爺看到的時候會害怕嗎?會覺得他很難看的嗎?
beta在他的眼裡心中像是一輪高高懸掛的明月,他生怕自己身上的淤泥與肮臟會令對方厭惡。
天生的生理機能令omega的思維要更加細膩一些,他們總是很容易陷入一些自我厭惡、自我懷疑與絕望的情緒中。
這也是omega被稱為脆弱、纖細、敏感高人群的原因。
後脖頸有些麻木的痛意,並不劇烈, 卻像是綿綿不絕的、被針尖紮入的痛楚。
隨著綿密的刺痛,麻木逐漸褪去,更多的是火燒般的折磨。
omega蒼白的額頭又開始冒汗珠了,這樣的痛楚即便是尖叫都不為過,可他卻安靜的過分,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過多的變化。
他的目光停駐在小少爺眼瞼下顯得疲憊的陰影上。
或許是注目的眼神實在令人無法忽視,睡夢中的beta微微動了動眉眼,朦朧地張開了眼眸。
這一幕真像是前些年omega在肮臟的小餐館打工時,匆忙中看到的小電視中播放的偶像劇。
女主角車禍後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候在身邊的男主角。
“小燈,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beta的語氣擔憂而關懷,對方有一雙看上去深情而明亮的黑眸,即便應燈知道對方不可能喜歡自己,卻還是無法自已地深陷其中。
“小少爺。”omega終於忍耐不住地偏開眼神,他的聲音嘶啞又沉悶,失去了omega本該有的甜美。
“很抱歉,我又給您惹麻煩了。”
周眠微微蹙眉,他眸色微沉,聲音輕之又輕:“小燈,這不能怪你,你是受害者,真正惹麻煩、該死的是那個強迫你的壞家夥。”
beta一直是個極其溫柔的人,應燈很少在對方的話語中聽到這樣帶著些憎惡的明顯情緒。
他意識到自己是被在乎、被關心的,頓時,一顆心臟飽脹得像是浸泡在溫水中。
青年還在繼續說著:“小燈,那個家夥進了病危醫務室,如果他順利活下來,周家會起訴他,絕不讓他好過.......”
周眠說著,語氣微頓:“你好好養傷,我托哥哥找了中央城最好的修複醫生,你的腺體一定會沒事的。”
omega知道小少爺隻是在安慰自己,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縱然現代醫學發展的很快,幾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關於腺體探究的領域還是不夠充足。
腺體損傷的後遺症是伴隨終生的。
omega什麼都知道,卻還是在對方蹩腳的安慰中柔順地點頭,濕漉漉的鹿眸中全然是盲目的信任。
眼見氣氛逐漸鬆弛下來,周眠剛想要將保溫桶中的營養餐食取出來,病房的門突然被人十分粗魯無禮地撞開了。
來人一身破舊臟亂的衣裳,頭發亂糟糟的,一張褶皺油光的臉簡直叫人作嘔。
對方剛一進屋,看到貴氣的小少爺時下意識討好地笑了一下,隨後,這個眼皮耷拉的老男人便扭過臉看著病床上面色蒼白的omega。
他看上去無恥而魯莽,對待應燈的態度十分隨便不耐:“這麼多天不回家原來是攀上有錢人家少爺了,之前還說不賣,現在呢.......算了,我也懶得和你多說,我是你爹,你這麼多天不回來,我吃什麼?還有,之前不是哭著說你能賺錢呢?錢呢?”
男人說著,鬆弛的眼睛微微眯起,齜著黃牙笑道:“現在攀上這樣有錢的少爺,住進這樣豪華的病房裡,你身上應該有不少錢吧?”
病床上的omega臉色已經不能單純用蒼白來描述了,他的肩膀顫抖著、整張臉隻有眼圈是紅的,像是下一秒那漆黑濕潤的眼中就能夠流淌下眼淚來。
應燈的聲音嘶啞而難堪,他甚至不敢多看旁邊的周眠一眼。
他的羞愧、自尊心、痛苦與崩潰幾乎壓塌他的理智。
“爸,你先走行嗎?回頭、回頭我會回去給你錢的。”
男人卻不樂意了,他眯著眼道:“那怎麼行,誰知道你以後是不是要躲著我,要給錢就現在給,如果你沒錢,我就找你這姘頭要也一樣。”
他說著搓了搓手,笑得貪婪:“有錢人家一般出手應該都很大方吧?”
“爸.......我求你了.......”omega的聲音虛弱的像是即將死去,“我會給你錢,很多。”
“小少爺.......”應燈眼中終於落下淚來,他抖著嗓子道:“小少爺,你先走吧,我、我有話要和我爸說。”
向來溫柔的beta卻冷下了臉,他沒有回頭看omega,盯著男人的眼神如同看一個臟兮兮的垃圾。
周眠慢慢按滅手機,病房外傳來了腳步聲,幾乎是一瞬間門的事,幾個穿著黑色衣服、身高體壯的保鏢便從門口走進了病房。
青年的眸光滅不定,應燈隻能看到對方的側臉,矜貴又漂亮。
周眠對男人道:“這位......先生,你是自己離開還是讓他們請你離開?”
男人在保鏢進來的一瞬間門臉色就變了,他雖然貪,卻也不是什麼傻子。眼見著撈不到什麼錢,這有錢人家也是一副要給omega出氣的樣子,哪裡還敢多停留,趕緊點頭哈腰、識趣地溜走了。
病房裡隻剩下beta和omega兩人。
這一次,沒等到應燈開口,周眠便垂眼道:“小燈,家庭不是你可以選擇的,所以這一切都怪不到你身上。”
空氣中是難堪的寂靜。
青年忍不住輕輕抬眸看了一眼,病床上的omega半垂著臉,眼淚一滴又一滴地垂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暈出一片濕潤的弧度。
周眠盯著對方下頜骨上欲落未落的淚水,隻覺得喉頭微微發癢。
好一會兒,青年壓低聲音道:“小燈,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歡閱讀書籍,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願不願意去上學?”
床上的omega陡然抬起了腦袋,漆黑微紅的眸子睜的渾圓。
周眠笑笑,忍不住揉了一下對方毛茸茸的發頂道:“當然,也是有條件的,我可以提供錢和機會給你、幫你解決你父親的問題,但代價是你畢業之後得進周氏的藥業工作十年。”
應燈有些茫然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
這根本不是什麼所謂的代價,更像是小少爺好心的找補。
周氏藥業是中心城十大公司之一,在整個星係都分布枝葉,可以說門檻極高,一職難求。
omega眼眶又忍不住紅了。
他生來沒有母親,在父親的身邊遭受到無儘的虐打與謾罵,他弱小無能,是那些肮臟的alpha眼中觸手可得的x資源。
可這樣的他,被小少爺撿回來,小心翼翼拍去上面的灰塵,攬進懷裡。
或許是沉默的時間門有些太久了,周眠以為omega是不願意的,正打算勸說一番,耳畔卻聽到omega近乎顫抖的嗓音。
應燈說:“好,以後,我會履行約定,一直待在周氏,陪在您身邊。”
omega知道,這是一個足以改變他命運的機會。
他當然要抓住。
隻要能站在對方身邊就好了,應燈第一次這樣大著膽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