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眠從沒想過自己會再次步入婚姻。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再接受另一個人走入自己的人生。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許靜深已潛移默化地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好像無論什麼時候,隻要他轉身,對方永恒注視的眼都會如漂浮在水面的月光, 停駐。然後日複一日更添光輝。
周眠眼睫微顫, 任由化妝師在自己的臉頰上動作。
婚禮的化妝間內隱有對話的聲音響起, 可青年卻毫無動靜, 他穿著潔白的西裝,胸前彆著一支鮮紅的玫瑰。那樣的烈紅,嬌豔的像是被鮮血浸染過的。
周眠的眉眼平順,五官輪廓相比較往常要更為精致立體,橙黃的頂燈照耀下,恍惚讓人生出一種驚歎來。
——很少有男人美的像是一副油彩名畫。
可他太安靜了, 面上的情緒過分穩定, 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即將結婚的新人,可要是說他不願意結婚,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許靜深來化妝間的時候, 周眠也會笑著回應, 在這時,青年過分冷靜平淡的影子又消失不見,他會羞澀、會擔憂、會緊張。
化妝師隻管拿錢辦事, 主人家的事情自然管不了。
她們經曆過太多場忙碌的婚禮,也十分清楚, 不是每一對新人都會深愛彼此。
婚禮更像是另一種鎖定餘生的交易。
有人寧願酩酊大醉、一廂情願;有人分明陌路,卻又因社會意識的強加而被捆綁在一起;也有人真心相愛,卻又在互相猜疑中雙唇相接。
也不知道,這對貌合神離的新婚夫妻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走到一起。
手機來電的鈴聲響起。
穿著白色西裝的婚禮男主人抱歉地與愛人打了個手勢,旋即走出了化妝間。
鋥亮的皮鞋不急不慢地行走在白色瓷磚地板上, 化妝間旁邊的長廊被婚宴綠坪上的響動襯地愈發安靜。
許靜深修長的指尖半壓在手機上,他的聲音有些疑惑:“喂?您好?”
沒有人接電話。
長廊的儘頭出現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對方的步伐十分從容,甚至讓人能夠感覺到幾分氣定神閒。
來人身形高挑,白色西裝將他的腰背襯的愈發挺拔矜貴,西裝扣隻扣了一粒,頸部懸著一枚淺淡的香檳色的領結。
那張熟悉的臉清雋俊雅,眉眼下的黑瞳漫不經心的流轉,卻讓許靜深一瞬間頓住了動作。
是許久不見的薑元致。
“許先生,恭喜了。”男人如此笑道,他的臉色看上去過分平靜,仿佛兩人之間未曾發生過什麼齟齬。
許靜深手指輕輕點在黑色的手機屏幕上,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男人如同一朵徹底盛放的白玫瑰,眉宇間微卷的發絲垂下幾分,顯得他整個人愈發溫柔亮眼。
溫柔的男人微微牽起一道不動聲色的笑容:“薑先生今天怎麼有空來參加我和眠眠的婚禮。”
薑元致慢慢走近,深長的走廊一時間竟然空無一人。
清雋的男人如今看上去再沒有當初咖啡廳中被拋棄的狼狽與瘋癲,這段時間,他似乎是想通了什麼,落魄感像是一層褪下的蛇皮,取而代之的是煥然一新的英俊與從容。
薑元致勾唇:“參加眠眠的婚禮,我自然有空。”
“不過。”他說著,看向許靜深黑屏的手機,笑道:“許先生還真是不放心,和我聊兩句都要錄音?”
許靜深金絲眼鏡下狹長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嘴唇與臉部表情也有所變化。
像一條潛伏在草叢中、吐著蛇信子的蛇類。
在薑元致的面前,他似乎開始並不顧忌自己的攻擊欲了。
許靜深垂眼,將手機上徹底按關機,他平靜的笑道:“薑先生多慮了,實在沒必要,不是嗎?”
薑元致微微勾唇,他眼眸微閃,道:“許先生現在不裝了?”
許靜深眸色微凝:“薑先生,我不想考慮你為什麼出現在我和眠眠的婚宴上,如果你是來專門祝賀我和眠眠的,那麼我收到了,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薑元致眼皮掀起,他忽地上下打量男人一眼,笑道:“許先生怎麼這樣緊張,難道你是擔心我來......”
“搶婚?”
許靜深臉色微沉:“薑先生未免太過自大。”
薑元致勾唇:“許先生彆緊張,我今天來隻是來提醒你一聲,許先生,你就沒想過,你陪在眠眠身邊四年,為什麼眠眠一直都無視你的心意呢?”
“許先生確定眠眠什麼都不知道嗎?還是說,你隻是很喜歡當備胎和小三?”
許靜深眼眸愈發深沉,右手的食指也抽搐一般微微動彈了一瞬。
薑元致微笑道:“你看,你也不能確定。”
“你不能確定眠眠是不是真心和你結婚,你也知道眠眠心軟。許靜深,你機關算儘不就是為了上位嗎?”他說著,從上衣口袋中抽出一根煙,慢條斯理地點燃。
霧氣彌散在兩人之間,隻有他們漆黑對視的眼眸令人心驚,像是某種野獸勢均力敵的對視。
薑元致慢慢呼氣道:“許靜深,你就沒想過因果循環嗎?你做的事情,終究有一天會報應在你自己身上。”
“你們結婚了又怎麼樣,你能鎖著眠眠不讓他出去嗎?”他說著,勾出一抹淺淡如霧的笑意,手指觸在自己的面皮上:“我這張臉,你也很擔心吧?”
“不期而遇、酒吧相會,再喝一些酒,裝裝可憐,眠眠總會心軟吧?”
清雋的男人嘴唇裂開一道怪異的弧度,他壓著嗓音道:“就......像你當初一樣,隻要上了床,總能哄得他結婚不是嗎?”
許靜深沒說話,溫柔男人那雙總是沉靜的眼中慢慢爬上幾縷紅色的血絲。
他退後一步,像是厭煩至極,轉身便要往回走。
身後的聲音又幽又冷地鑽入他的耳廓。
“許靜深,你應該知道談家那對父子吧?有錢有勢的人,相比較我,總會有更多的辦法,不是嗎?”
“唔......當然了,還有周嘉和那個傻子。”
眼見許靜深的步伐頓在原地,薑元致臉上的笑意越劃越大,他輕聲道:“如果他知道你一開始接近周家的目的就是撬牆角、知道你是用那樣惡心的手段得到他哥的,你猜,他會怎麼樣?”
“到時候,眠眠會很苦惱吧。”
腳步聲慢慢挪到許靜深耳畔,那幽冷的聲音卻不曾斷絕:“許靜深,你的優勢也沒有多大吧。不如,我們來猜猜,談家父子什麼時候會再次出手,我的這張臉對眠眠還有沒有吸引力......眠眠和周嘉和什麼時候知道真相。”
“那,祝你好運了。”男人頷首,唇邊露出輕淺諷刺的笑意。
許靜深手指微鬆,手機砸落在瓷磚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腳步聲慢慢遠去,長廊的煙霧也徹底消散了,那個穿著白西裝的清雋男人像是從未曾來過一般。
許靜深慢慢吸氣吐氣,他繃著背部的弧度,彎身撿起手機。
清淺的灰塵黏在手機的屏幕上,男人慢慢拂去手機上的灰塵,卻發現了指腹之間的裂痕。
那樣的一片黑色之中,透明色的裂痕像是蛛網一般蔓延開。
許靜深在那樣的裂痕中看見了自己冷凝病態的臉。
蒼白的像是紙糊的假人。
他費力地勾起往日周眠印象中的溫柔的笑容,直到毫無破綻,才緩步走近化妝間。
周眠的發型已經弄好了,青年看上去大約是有些手足無措的。
許靜深靜靜看著,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周眠的場景。
那時候的青年和男友周嘉致的感情很好,他們的穿著批發市場上十幾塊錢一件的T恤,路過一家甜品店。
男人恰好也在店中。
許靜深喜歡吃甜品,隻是這種喜歡並不真正出於喜歡的自我意誌力,而是因為甜食能夠讓他冷卻下腦海中過激的思想與情緒。
這或許出於某種心理研究反應,因為他的母親在他小時候情緒激動的時候,總會用過分飽滿的奶油蛋糕、糖果、餅乾、面包填塞他哭泣的嘴唇。
許靜深想起這些的時候,依舊微笑著,仿佛腦海中那個被甜食噎的像條可憐的臭蟲般的孩子並不是他。
他仿佛能夠脫離一切,旁觀欣賞。
許靜深注意到那個穿著廉價T恤的青年人,不、或許成為少年才剛剛好。
那個少年擁有一張漂亮的過分的臉頰,即便是那樣廉價掉色的T恤在他的身上也能夠穿出一種彆樣的氣質。
可最讓人矚目的,是少年無比依賴的目光。
那種全身心交付、愛慕的眼神,甚至令旁觀的人感到嫉妒。
他們顯然過得並不好,可當少年渴望的眼神落在一塊不算貴的巧克力蛋糕上的時候,少年身邊的男友依然選擇買了下來。
他們就坐在許靜深的隔壁桌,男人能夠清楚看見那兩人窘迫的模樣,少年的男友不吃蛋糕,或許不是不想吃。
少年的笑容很開朗,他像是路邊開放到最極致的花朵。
那塊蛋糕,最後是一人一口分完的,少年喂男友的時候還不小心和許靜深對視了。
隻是個陌生人,可少年依舊臉紅了。
大概十分不好意思。
許靜深突然就很想嘗嘗那塊巧克力蛋糕,於是,等少年離開了,他選擇去買了一塊。
可是,入口的分明是依舊廉價的巧克力奶油味。
很難吃。
“靜深,好看嗎?”
周眠眸中含著笑意,微微側頭看向許靜深。
溫柔男人慢慢收斂思緒,他的眸光專注又細致地落在青年修長利落的身形上,微微彎唇道:“眠眠今天很好看很帥氣。”
周眠又笑了,司儀提醒的聲音已經響起來了,青年扣住男人的手腕道:“要開始了。”
是啊,他們真正擁有彼此的全新生活就要開始了。
許靜深回握住青年的手。
他們一起走向紅毯,在眾人的恭喜和祝福中走向紅毯儘頭的牧師。
“新郎,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儘頭?”(注
輕輕的聲音在許靜深的耳畔響起。
周眠說:“我願意。”
許靜深忽然覺得臉頰上有些濕潤。
他想,他的眠眠是願意的。
這就夠了。
隻是,當他們宣誓完,在眾人的視線中完成接吻儀式的時候,許靜深依然能夠感覺到青年心中存續的某種細微的不自在。
除卻情.欲之外,他們很少這樣單純的接吻。
許靜深牽起周眠的手,察覺到青年忽的僵住的動作。
他動作微頓,順著愛人的視線看過去,是一個極為熟悉的、相貌清雋、笑容平靜的男人。
像是周嘉致,又像是薑元致。
許靜深的手指捏緊手中另一個人的手掌,濕潤的水汽似乎都蔓延在其中,男人啞聲輕問:“怎麼了,眠眠?”
周眠微微回神,他收回眼神,不好意思地抿唇笑道:“沒什麼,隻是看到一個人了。”
許靜深垂眼,再也沒有說話。
他什麼都沒問,就好像他什麼都不知道。
隻要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隻要彆離開他就好了。
“序列第472世界維衡進度當前為100%,人物軌跡無偏離,人生事件為——順理成章的締結婚約(人數不限,一個為最低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