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一更(1 / 1)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聲聲警鐘在耳畔炸響, 振聾發聵。

對於循規蹈矩十幾年、習慣了逆來順受從無一絲反抗意識的迎春來說,這樣激烈的敲打足以令她頭暈目眩無所適從。

大腦仿佛是一片空白,又似乎滿是混沌, 幾番欲言又止不知究竟該從何說起, 隻呆愣愣地坐在那兒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林碧玉卻並未再繼續多說什麼。

能撈的,她會順便伸手撈一把, 但對方若是太過爛泥扶不上牆,那她也隻好尊重他人命運了。

言儘於此,餘下的就該她自行考量抉擇了。

“喝茶喝茶。”

幾個小姑娘瞅了瞅低頭沉思的迎春, 猶豫一下誰也沒去打擾她,各自端起茶杯玩笑起來。

林家這座老宅是侯府的規製,內裡有一片占地不小的花園子, 亭台水榭一應俱全,春夏時節風景極好,也是姐妹二人素日最喜歡呆的地方。

隻是眼下入了秋,大多花花草草都不複往日生機,偶有風來,樹上發黃的葉子和勉強□□的花瓣不禁隨之起舞、墜落, 更多了幾分蕭瑟的氣息。

林黛玉不禁輕輕一歎,“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姐姐的新作?後面呢?快快道來叫咱們品品。”探春眼神驟亮, 作洗耳恭聽之姿。

林黛玉卻遺憾搖搖頭,“不過是隨口一感慨罷了,後面我怕是續不上了。”

基調是顯而易見的淒淒慘慘戚戚,以她現下的心境、狀態,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

三春聞言俱惋惜不已,唯獨林碧玉悄然勾起了嘴角。

中午, 姐妹幾人同賈敏早早便坐在了飯廳裡,邊閒話家常,邊翹首等著林如海。

卻是左等右等也不見個人影,眼瞧著早已過了平日歸家的時辰,賈敏索性就叫人將飯菜擺桌了。

“今日恐怕是有什麼事絆住了,未必回來用飯,咱們就不必等了。”

這話才剛說完,就看見林如海的貼身小廝林致遠疾步而來。

賈敏驀地臉色一變,忙問:“你怎麼突然自己回來了?老爺呢?可是老爺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沒有,太太彆擔心,老爺好著呢。隻不過今兒是甄家最後判決的日子,一早三司齊聚一堂忙到現在還沒結束,奴才就先行回來說一聲,省得太太和姑娘們擔心,順道兒拿些飯菜回衙門,等老爺得空就趕緊能扒拉上兩口。”

“快去,叫廚房盛些飯菜裝好……多裝些,也不知其他幾位大人有沒有準備,彆回頭不夠吃了。”

轉過頭來才好奇詢問,“這甄家是什麼來曆?審的什麼案子竟還要勞動三司會審?若不能說就罷了。”

“這案子早就已經秘密進展多時,眼下一切已然塵埃落定,倒也沒什麼不好說的。說起這甄家,太太應當不陌生,就是江南那個甄家,過去太太在揚州時逢年過節還有些往來的。

他們家伸手進了兩淮鹽業之中,多年來斂財不計其數,還與其他官員串聯勾結稱霸地方,違法犯罪之事頗多……家都被抄了,全族老小都等候發落呢。”

賈敏及三春姐妹無不震驚失色。

蓋因這甄家與賈家乃是老親,祖籍同屬金陵,祖上幾代交好、來往密切,即便隔著千裡之外,每每年節相互之間也不忘備上厚禮。

乍然聽聞這樣一個消息,對於她們來說無疑是平地驚雷,更令人驚恐駭然的是,她們不能確定甄家會不會牽連到賈家。

“老爺的這張嘴,可真是連河蚌都要甘拜下風呢。”話裡多有怨怪之意。

林碧玉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低眉順眼垂手靜立的林致遠,眼裡閃過一抹無奈。

隻怕接下來這幾日她家可憐的老爹都要“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了。

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了桌,但那幾位卻都沒什麼心情吃了。

見狀,林碧玉親自動手舀了碗湯給賈敏,淡淡說道:“皇上捂嘴這麼長時間不過是怕走漏消息更方便查案,如今既然能夠判了,且允許公之於眾,便證明該查的都查完了,該抓的也都抓了,一切塵埃落定。”

“你說得也是,該抓的早抓完了,隻可惜……罷了罷了,都吃飯吧。”

按照林碧玉的猜想,兩淮鹽業之事牽扯重大,必定與京城某些高官也脫不開關係,甚至極有可能是一把遮天蔽日的保護傘。

但出乎預料的是,整件事卻並未在京城掀起多大的波瀾,最終被依法處置的官員全都是兩淮那塊兒的。

這意味著什麼?

絕不可能是她的猜想出了錯。

兩淮的官員、鹽商能夠那樣沆瀣一氣肆無忌憚地斂財,要說上頭沒人撐著罩著打死她都不信。

如今未能牽扯到,反倒透著股虎頭蛇尾草草結案的古怪,隻能說明最上頭的那個人太過舉足輕重。

又或許說,那人對康熙來說太過重要,重要到他不能也不願下手處置,所以隻能一刀斬斷徹底,絕不給旁人丁點兒攀扯的機會。

這樣的前提之下,林碧玉也隱約有所猜測了,畢竟能叫康熙真正放在心裡在意的人,橫看豎看仿佛也就隻那麼一個罷了。

“皇上正忙著,吩咐不叫任何人進去打擾,太子殿下還是先請回吧。”李德全彎著腰,滿臉無奈地好言相勸。

胤礽看了眼仍舊緊閉的大門,隱約還能聽見裡頭似有爭執的聲音,便問了句,“這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在禦前如此大聲叫嚷?”

李德全沉默一瞬,小聲回了句,“是大阿哥。”

“果然是他,孤就知道!”胤礽恨恨咬牙。

“若換做是兒臣或其他任何一個弟弟,此次隻怕不死也該要脫層皮了,也隻有他才能叫皇阿瑪卯足了勁兒跟在後頭擦屁股,皇阿瑪從來就是這樣偏心!

兒臣不服!這輩子都不服!說什麼都不服!”

“放肆!”

隨即就聽見“砰”一聲,緊閉的大門猛然打開,從裡頭大步走出來一個身高八尺、劍眉星目的少年。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個從小爭到大的少年全都紅了眼,死死瞪著對方,似恨不得用火熱的眼神活活燒死對方一般。

“你竟還有臉來找皇阿瑪?”

胤禔邁開大長腿,三兩步欺身而上,微微低頭呈俯視姿態,冷笑不迭,“身為一國儲君,非但不思為君分憂、為民謀利,反倒是一副貪婪嘴臉公然與皇父對抗、視大清律例為無物、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你根本德不配位!

我若是你,早就要負荊請罪自請廢黜了,可萬萬沒那個大臉出來招搖過市甚至企圖再次花言巧語哄騙皇阿瑪!”

本就身高比他矮半頭,又是這樣一個極具攻擊性的姿態,頓時叫胤礽渾身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後退幾步拉開些距離。

至少……不至於仰!視!他!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那樣似乎有失氣勢,便隻好強忍著不適,冷著張臉咬牙切齒道:“不管你信不信,此事孤從頭到尾根本不知情!孤從未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皇阿瑪、對不起大清、對不起天下百姓之事,你休要再血口噴人!”

聞言,胤禔微微一挑眉,譏笑出聲,“那你可真沒用,堂堂儲君竟被人糊弄利用至此。虧爺還一直拿你當畢生宿敵,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中看不中用的蠢蛋,真真是白瞎了爺那麼多表情。”

說完,大長腿一邁,三步並作兩步迅速遠去,留下一肚子邪火的胤礽瞪著他的背影連連運氣。

這時,殿內傳來一聲低沉怒喝,“太子進來!”

大門隨後立即緊閉。

胤礽正要行禮,不想迎面就是一個東西砸在了頭上。

啪——

掉落在面前的是一道折子。

完全沒什麼殺傷力的東西,但對於從小被捧在手心裡的太子殿下來說卻已足夠委屈。

“皇阿瑪……”

“你還委屈上了!”康熙都氣笑了,指著他的鼻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方才保清說你是說的一點沒錯,能被人糊弄利用至此你可真是夠蠢的!”

胤礽失落地低下頭,“兒臣沒想到他背地裡能乾出這種事……”

“你說你不知情沒想到,朕信你,但你也不全無辜!平日裡他可沒少孝敬你吧?”

胤礽啞然。

康熙看著他,神色莫測,忽而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皇阿瑪……”

半晌,也未能等到自己想要的一個答複,康熙的眼底頓時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旋即,他就揭過這個話題淡淡說道:“再有半個月就是木蘭圍獵,屆時不僅有眾多朝中大臣、家眷,還有蒙古各部王公貴族齊聚一堂……此次朕雖替你遮掩了下來,但該知道的這會兒也早都知曉了,隻怕四下皆是懷疑審視的目光,你自己心裡要有數,好好準備準備。”

胤礽也沒想到氣頭上他還能如此為自己擔心考慮,一時不禁鼻子泛酸,“兒臣叫皇阿瑪失望了。”

康熙滿眼複雜地看了看他,歎道:“去罷去罷,彆在這兒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