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一更(1 / 1)

想啊!

怎麼不想?

雖然王子騰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兒, 男人的那點花花腸子是丁點兒不比誰差,但對待自己家的姑爺顯然就不是這套標準了。

作為他媳婦的娘家親叔叔,王子騰向來十分反感厭憎他的花心好色, 回回見著他都少不得一頓敲打斥責。

這回直接落在了人手裡, 又得了王熙鳳的叮囑, 王子騰可謂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在“調、教”他。

摸著良心一點兒不誇張地說, 僅僅這段時日,他算是將人生前頭近三十年沒吃過的苦頭全吃回來了, 加倍吃回來了, 吃得夠夠的!

問他想不想逃?他做夢都想逃!想死了那麼想逃!

若不然,這回他也不至於被賈珍賈蓉父子兩個和尤家姐妹輕易說動了心思, 他難道不知王熙鳳那夜叉星有多不好招惹?

實在是頂不住了啊。

光想想,賈璉就忍不住為自個兒掬了一把辛酸淚。

但他也不傻。

眼珠骨碌骨碌亂轉, 嬉皮笑臉道:“姑父莫不是心疼侄兒, 想親自出面與我媳婦說說情?”

“少給我耍滑頭。”林如海冷哼一聲, 淡淡說道:“機會隻有一次, 你隻說想不想。”

賈璉頓時收斂了笑沉默下來, 神情有些焦慮不安。

“姑父究竟想做什麼?侄兒膽小且愚鈍,您就彆跟侄兒兜圈子了。”

“就是你想的那樣。”

“……”說了跟沒說一樣。

賈璉無奈極了, 自知不可能從他嘴裡問出點什麼,也隻好省了這份心思。

苦著張臉說道:“上回二太太乾的那檔子破事兒著實不是人,姑父心中記恨亦是理所應當,不過……這冤有頭債有主, 禍不及家人啊。

況且,姑父與賈家連著親,王家也與賈家連著親,說到底咱們家其實都是一家人, 何至於此呢?

侄兒雖極其厭煩王子騰那霸道狠厲的性子,但不得不承認他也的確是個有本事的,有他在,於賈家於林家也都是一份助力,何苦非得鬨得兩敗俱傷呢?冤家宜解不宜結是不是?”

“他再有能耐林家也不稀罕,道不同不相為謀。至於說你們賈家?你確定他果真是你們賈家的助力?”

林如海微一挑眉,不由嗤笑,平靜無波的言語中似乎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蠱惑。

“你們賈家與王家聯姻已有十年上下了吧?初時賈家正值巔峰,王家不可比擬,姑且不提。自打老國公去世之後,賈家便一路走下坡,與此同時王家卻開始扶搖直上。

但,從始至終,王家可曾拉拔過賈家一把?

京營節度使,官居從一品,手中權柄不可謂不大,安排幾個實權小官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緣何他的親妹夫、你家二老爺領著個五品員外郎的閒職一混十幾年,升官發財從沒有他的份兒?

緣何你作為他的侄女婿,成親十幾年、年近十的人了還是一介白身四處浪蕩?分明他亦憎惡你這般紈絝作風,偏就是不肯伸手拉一把究竟為何?”

有些事兒經不起細究。

平日不深想也就罷了,眼下冷不丁被戳破在眼前……即使明知對方是故意為之蓄意謀算,他的心裡還是難以抑製地生起些不舒服。

但賈璉卻也不肯輕易跳坑,隻訕訕一笑,道:“越是位高權重,盯著他的人就越多,自然得越加小心謹慎才是,哪能以權謀私啊?一著不慎被人抓著小辮子可就完蛋了。”

“以權謀私之事他王子騰可不曾少乾,否則你當你那薛家表弟能活到今日?”

林如海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接著又放出一道驚雷。

“你年紀尚輕,有些事恐怕都還不曾聽過。

這京營節度使一職,當年可是屬於你們賈家的。最先是寧國公,後面傳到其子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的手裡,按理本應由襲爵的賈敬繼續掌控,奈何他那性子你也知曉。

當然了,這其中還少不了一些其他不得已的緣故,總之後來賈家便將王子騰給推了出來,這才有了王家的崛起以及如今叱吒風雲的京營節度使王子騰。”

賈璉驟然瞪大了雙眼,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還有這麼回事兒?我以為他是憑本事……”

“憑本事?當年那會兒他才多大?年紀輕輕的有什麼天大的本事能拿下這個位子不成?不過是那時還風光顯赫的賈家傾力運作的結果,個中緣由你應當也能猜測得到。”

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從來就不存在,旁人費那麼大的勁兒給你一個天大的好處,要說無所求怎麼可能?必定是有條件的。

“正如你方才所言,當年的賈家亦是那樣想的,隻以為結了親便是一家人,自當勁兒往一處使,互相扶持互惠互利。

可惜,王子騰太精明,也太過奸詐。”

他深知上位者的顧慮。

賈家無法再繼續把持京營節度使這個位子,明面上是說賈敬性情古怪不堪重用,倒不如說是上頭不能再容許賈家了。

由著他們家連續兩代把持著這樣一個要命的位子已經是極限,若再不換人,上位者就該睡不安穩了。

是以,賈敬就必須是個不頂用的。

賈家人不是不知事態的嚴重性,卻到底還是放不開手、舍不下這份權勢,自以為是地選了個兩全其美之法,殊不知王子騰就是個兩面刀的陰險小人。

當著面都承諾得好好兒的,實則暗地裡早就投靠了龍椅上的那位。

於是就形成了這樣一個滑稽現象——後起之秀王家一路扶搖直上腳踩寧榮兩府,曾風光無限的賈家卻一落千丈迅速落寞。

等後面賈家人察覺到不妥之時黃花兒菜都早已涼透了,除了捏著鼻子認栽還能有什麼法子?

尤其隨著賈代善賈代化兩人身死,賈家連一個撐得起門楣的子弟都沒了,拿什麼跟如日中天的王家翻臉?

非但不能翻臉,還隻能裝傻充愣繼續維係這曾“好姻親”的關係,甚至是想方設法繼續加深鞏固,隻期望綁得越牢越好。

“這才是你與你媳婦這段姻緣的由來。”

這些事賈璉長這麼大從未聽家裡誰提起過,乍然聽聞實在衝擊巨大,忍不住懷疑,“姑父果真不曾哄我?”

“我哄你作甚?旁人便也罷了,你家老太太和你親老子不是都還在呢?是真是假不過是回家問一嘴的事兒,我哄得著你嗎?”林如海老神在在地捧起茶潤了潤喉。

賈璉沉默了。

難怪他老子每每提起王家都很是嗤之以鼻,這麼多年來對他媳婦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原還以為是沒能生出個孫子的緣故呢。

難怪家裡偶有老人說什麼當年老太太是如何如何滿意二太太這個兒媳婦,結果沒幾年下來就變了樣,隻歎天底下的婆媳都是一樣的冤家。

也難怪,姑侄兩個竟嫁給了他們家叔侄兩個。

隻不過,“賈家不得已要加深這層關係我能理解,可王家為何會同意?總不可能王子騰還對咱們家有什麼歉疚之情吧?”

林如海又笑了,笑得寒涼入骨。

“我聽說,你家二太太曾經一門心思想要為他兒子聘娶薛寶釵?”

賈璉不知他突然問這話究竟是何意,直覺卻十分不好,渾身汗毛根根倒立,愣是硬著頭皮回道:“的確有這麼回事,府裡私下裡一直隱隱有這傳言。”

“你二叔娶了王家女,你娶了王家女,等賈寶玉再娶了薛寶釵——一個流淌著一半王家血脈的姑娘……假以時日,你們家究竟是該姓賈還是改姓王?”

像是屁股底下被狠狠戳了一刀子似的,賈璉猛然一下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滿臉煞白又驚又怒。

“王子騰這是想徹底侵吞我們賈家不成?!”

他不想順著林如海的話去胡思亂想,但現實卻是由不得他不懷疑。

放眼滿京城乃至滿天下,也沒見有誰家聯姻是這樣聯的,頂多姑侄兩個嫁進同一家已算是少見,還能將僅有的兩個嫡子全都給把持了?

這究竟是要聯姻呢還是妄圖侵吞?

越想,賈璉便越是驚怒交加後怕不已,哪怕屋子裡放了不少冰塊降溫,他的後背也還是徹底濕透了,估摸著隨手擰一把都能擰出不少水來。

“我要休妻!立馬就休了她!”

林如海白了他一眼,“你可就彆借題發揮了,莫說你媳婦,就連你家那位二太太恐怕也絲毫不知王子騰的心思。

我與你說這些可不是給你借口叫你始亂終棄的,你若敢那樣乾,我便放任王子騰不管了。

仔細想來你說的倒也沒錯——冤有頭債有主,什麼仇什麼怨我隻找你家二太太清算便是了。”

賈璉頓時啞了火,“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侄兒知錯了,我保證絕不始亂終棄,還請姑父救我,救救賈家!”

林如海卻仍舊不緊不慢,問,“你果真決定了?”

“是,我果真決定了!即便妄圖侵吞一事隻是猜想,但王子騰背信棄義欺辱我賈家卻是千真萬確!

正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當年他既是靠著我們賈家才爬了上去,如今由我這個賈家子孫親手拉了他下馬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我賈璉哪怕這輩子混吃等死一事無成,隻乾成了這件事,日後死了下到黃泉也算是能夠面對列祖列宗了,還請姑父幫我!”

已然對這一切深信不疑的賈璉是真真恨極了王子騰,尤其想到這些年自己之所以會被王熙鳳壓一頭也都是因為王家忘恩負義所致,他這心裡頭便更加光火,恨不能立即拉了王子騰那王八犢子下馬。

吃了他們家的合該都吐出來才是!

林如海沒急著吭聲,而是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變化,等確定可以信任之後,這才緩緩開口,“你隻聽你媳婦的話,重新回到京營呆著去。”

“啊?”賈璉懵了,頓時面露苦相,“能不能換個法子?我若再回去,非得被王子騰折磨死不可啊!”

“你當是逛集市買菜呢?竟還在這兒討價還價。”

林如海給氣笑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王子騰此人太過精明,行事頗為小心謹慎,等閒實在難以抓得住切實的罪證。

而你作為他的侄女婿,又有正當理由跟隨他左右,負責收集罪證再合適不過,否則你當我為何會找上你?為何要費儘口舌與你如此推心置腹?

蓋因隻有你才能做到,隻有你才能不動聲色地圓滿完成這項極其重要的任務,除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成,隻有你可以!”

望著他充滿信任倚重的眼眸,賈璉一時間怔在了當場。

從小到大都沒有任何人說過他可以他能行,沒有任何人這樣信任過他,最親近的祖母、老子包括媳婦在內都沒有!

他們隻會斥責他胡鬨,嫌棄他無才無德頂不了事兒,甚至無一例外都覺得他連小屁娃子賈寶玉都不如。

長到快十歲了,有生之年這還是頭一回。

“姑父……”才一張嘴,賈璉已是泣不成聲。

林如海:“……”迷魂湯灌狠了不成?

老大不小的一個七尺男兒,哭得涕淚橫飛上氣不接下氣,說實話,真真是有礙觀瞻。

起初,林如海尚且還能耐心忍受,甚至一度心情複雜。

但等了好一會兒都還不見好轉,眼睜睜看著原本皮囊還不錯的一個人硬生生眼淚鼻涕糊滿臉的鬼樣子,他也實在是受不了了。

“好了,快擦擦臉,彆嚎了。”說著,迫不及待掏出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

賈璉感動極了,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唧唧,“我若是姑父的兒子該多好……”

嗬。

那你的墳頭草都該丈高了。

等賈璉從書房出來時,那紅腫的雙眼一下子就驚呆了眾人,叫人不由得暗自揣測他究竟是受到怎樣可怕的苛責才會哭得這樣狼狽。

一時看林如海的眼神都不太對了,滿滿都是畏懼。

就連王熙鳳心裡的怒火恨意都消退了一些,絲毫不曾懷疑什麼。

“奶奶,我再不敢胡鬨了,你趕緊送我回京營罷,我定老老實實接受叔叔的管教,你快送我回去罷!”

“……”完犢子,姑父這是將人給嚇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