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欲之淵【12】(1 / 1)

來人的腳步聲極有規律,沉穩有力。每一步都像是精準地踏在節拍上一樣,優雅又從容。

鬱染悄悄地抬起眸子看了過去。

純白西裝勾勒出男人高大精壯的身形,彆在胸口處的玫瑰花嬌豔欲滴。他柔順的金發在燈光下閃爍著碎光,一雙碧色眼眸中滿是笑意。

隻見船上的大副赫維斯正邁著步子經過了走廊。他勾著唇角,臉上掛著一抹微笑,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鬱染不敢發出絲毫動靜。白天裡,赫維斯當場殺人的可怕畫面,仍舊曆曆在目。

好在……角落裡的陰影能夠恰到好處地遮蔽住她的身形,讓她不至於被其他人發現。

等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另外一端的轉角處時,她才偏過了頭,側眸看向了身後的蘇黎。

儘管少女沒有開口說話,但是,她眼神裡滿載著的疑惑與好奇顯然已經溢於言表了。

蘇黎猶豫不決地抿了抿唇。片刻之後,他還是選擇小聲地開口解釋道:“我發現……這艘船很可怕。”

鬱染愣了一下。

“鬱小姐……”蘇黎把自己的聲音壓得更低,他湊到了少女的耳邊,“一開始……我也是不知道的。但是,自從阿佛洛狄忒號啟程以後,奇怪的事情就變得越來越多了。”

“我隻知道……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鬱染也低聲回應道。

蘇黎點了點頭。然後,他不小心蹭到了少女的耳垂。

“這個我倒是知道。”少年的視線不由地落在了她瑩白圓潤的耳垂上,“傳聞中的阿佛洛狄忒號,本來就是全世界最大的銷金窟。在這裡,隻要你足夠有錢,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實現各種難以想象的願望。”

鬱染忽然有些好奇:“那你為什麼要上船呢?”

“因為船上的工資很高,我……又很缺錢,所以,我應聘了侍應生的職位,想要努力地為家裡多賺一點錢。”說著,蘇黎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了手,將少女耳邊散落著的發絲撩了起來。

“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是,我沒有想到……”他咬了咬唇,有些難以啟齒。

“沒有想到……自己其實還是承受不了?”鬱染自然而然地接了話。

“嗯……”蘇黎聲如蚊呐,“有些超出我的想象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其實,我也有些接受不了。”鬱染反過來安慰了蘇黎一句。她轉過身子,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畢竟,突然看見嚇人的場面,任誰都會受不了的吧?”

“鬱小姐也會覺得害怕嗎?”蘇黎沒有選擇躲開她的觸碰。少女雪白的細腕懸在空中,微微凸起的腕骨小巧而精致。

“當然啦。”鬱染用力地點了點頭。

鮮血淋漓的猩紅畫面,實在讓人毛骨悚然。尤其是……眼睜睜地看著彆人在自己的面前氣絕身亡,死不瞑目,簡直無異於一場噩夢。

忽然間,蘇黎伸出食指按在了自己的唇上,朝著少女擺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鬱染迅速地閉上了嘴。她鬆開手,將身子重新嵌進了黑漆漆的陰影裡。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響起。幾名身著黑白製服的侍應生抬著一卷裹著白布的人形“物體”飛快地走了過去,沿路留下了星星點點的水漬。

他們一邊走,一邊小聲地交談著。

“怎麼又有人……”

“噓!你想議論什麼?你不要命了?”

“要是被彆人撞見了怎麼辦?”

“很簡單啊。隻要和他們說是‘奴隸’就可以了。”

……

鬱染試探性地看了過去,結果恰好瞥見了白布中包裹著的一張慘白面龐。還沒有等她認真觀察,那張口唇青紫的浮腫面龐又被人用白布蓋了起來。

緊接著,幾名侍應生很快就抬著濕漉漉的屍體走遠了。

半晌之後,少女才堪堪找回自己的理智:“剛剛……”她有些艱難地開了口。

蘇黎緩緩地點了點頭:“這艘船……很可怕。”他再次強調著重複了一遍。

少年短暫地躊躇了片刻,然後才繼續說道:“作為侍應生,我能夠感覺到……船上的賓客數量似乎正在悄然減少。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生了很多起‘溺水身亡’事件。但是,都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反而全部都被暗中處理掉了。”他斂了斂眸子,“就像你剛剛看到的那樣。”

鬱染皺起了眉頭:“‘很多起’?‘溺水身亡’?剛剛那個人也是因為溺水才……”她瞪大了眼睛,語氣疑惑又驚訝。

“嗯。”蘇黎應道,“說起來,鬱小姐倒是很幸運,成功被人救了上來。而其他人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們……也‘跳海’了嗎?”少女的眉頭越皺越深。

“有的人是被目擊到主動跳海,還有的人……則是被發現溺死在了房間內的盥洗池和浴缸之中。”蘇黎一五一十地認真解釋道。

“都是在這兩天裡發生的事情嗎?”聯想到自己先前的經曆,鬱染隻覺得不寒而栗。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是的。”蘇黎歎了一口氣,“隻不過,阿佛洛狄忒號實在太大了。”

“隻要有人存心想要掩蓋,那麼,幾場‘意外’的死亡事件便也顯得微不足道了。所以,大部分的賓客們現在都還不知道這些事情。”

“更何況,就算知道了,終日隻顧著醉生夢死的他們,恐怕也不會對此太過在意。”

鬱染的疑惑越積越多,像是一朵不斷膨脹著的陰暗烏雲,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那你……”

“我?”蘇黎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我是船上的侍應生。像‘收拾屍體’之類的臟活累活,本來也是我的分內之事。”

“一開始,還隻是替不聽話的‘奴隸們’收屍。後來,船上陸陸續續地有賓客開始‘溺水’了。如你所見,他們的死狀十分淒慘。我想要通知船上的其他人,卻被大副強行攔了下來。”

“他命令我們封鎖消息,不準到處多嘴,理由是避免引起恐慌與騷亂。”

鬱染沒有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居然發生了這麼多駭人聽聞的事情。

“或許,這本來就是一艘被詛咒了的罪惡郵輪,到處都浸滿了黏稠的鮮血。”蘇黎低低地垂下了睫羽,漂亮的臉上氤氳著一抹暗色,“用欲望與血肉堆砌而成的富麗堂皇,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剝開虛有其表的華麗皮囊,內裡隻剩肮臟不堪的腐朽。”

“外面很危險。”他抬眸看向了少女,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鬱小姐,你還是先回房間吧。”

“那你呢?”鬱染又反問道。

蘇黎將唇角抿成了一條線。他沉默著,一言不發。隻不過,少年微微蜷起的指尖,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緒不寧。

“我和你一起。”鬱染想了想,主動提議道,“你應該是在調查事件的真相吧?我也要加入。”

眼前的事實已經向她證明了——坐以待斃絕非上策。如果她繼續待在房間裡無動於衷,那麼,恐怕到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

蘇黎還想要再勸說她幾句,可是,鬱染卻無比強硬地開了口:“不準拒絕我。”她緊緊地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始終不肯鬆開。

“……”蘇黎滿臉擔憂,“鬱小姐,你……”

“少、少廢話。”鬱染想要儘快說服他,“我這個人好奇心很重。”

“好吧。”蘇黎實在對她無可奈何。

“跟我來。”少年躡手躡腳地從藏身處走了出來。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景象之後,便朝著先前赫維斯消失的方向走了過去。他不敢跟得太緊。

而鬱染則是亦步亦趨地綴在他的身後,腳步放得很輕。地面上殘留的水漬已經徹底乾涸。可她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那些微不可察的痕跡。

穿過曲折複雜的偏僻走廊,隱約可以聽見從郵輪其他區域傳來的靡靡之音。徹夜的狂歡永不停歇。

“他們……不會累嗎?”鬱染不解地嘟囔了一句。

“隻要足夠興奮的話,就不會覺得累了。”蘇黎的每一步都踩在走廊的邊緣處,他將半邊身子藏在了黑暗裡。

少年語帶諷刺地笑了笑,“而且,他們的精力又那麼旺盛,當然不會累。”他的聲音被壓得又輕又低,讓人聽不清楚。

走了許久,蘇黎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們停留在了一扇古樸厚重的大門前面。

鬱染隻覺得有些過分眼熟。白天的時候,她就是在這裡,親眼目睹了赫維斯當場刺穿“奴隸”咽喉的血腥畫面。

“這麼晚了……”蘇黎輕聲說道,“大副怎麼還會來這裡?”

大門沒有被關緊。鋼琴聲如流水般從門縫中傾瀉而出,與微涼的晚風一起,交織成一片朦朧的輕紗。

蘇黎小心翼翼地湊到了門邊。鬱染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就在少女抬起眼睛向門內望去的時候,一抹猩紅色的鮮血忽然濺落在了她面前的地面上,迸射出一朵燦爛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