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側眸瞥了眼地上的碎渣,靜默半晌後,他不疾不徐的起身半跪在地,一片一片的撿起碎的茶盞,期間,手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鮮血慢慢地染紅了他手中殘渣:“殿下您看,這茶盞與我何等相似,是盛茶添香還是破碎成渣,都在您一念之間,可是...”
“我卻並非死物,若是殿下將我這般摔了,我就將我的每一寸骨肉染的鮮血淋漓,然後用儘全部力氣,將它們拋灑向大江南北,當然,或許在當下也濺不起什麼浪花,可當有朝一日,在殿下最緊要的關頭,說不定就會有人想起我拋灑在各處的血肉,然後就會有人一片一片的將它們撿起來,擺在殿下跟前。”
裴行昭站起身,捏著鮮紅的碎片走到趙承北跟前:“到那個時候,我的每一片骨肉,都會讓殿下功敗垂成,萬劫不複。”
被碎片割破的手還在滴血,染紅了整隻手,裴行昭卻像是絲毫感受不到痛似的,他輕輕將鮮血淋漓的碎片放在茶案上,抬眸看著趙承北:“殿下,我這不是威脅。”
“我是在求和。”
這一幕對趙承北的衝擊力不可謂不小,在他的心裡,區區一個商賈出身的浪蕩子,該很好拿捏才是。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裴行昭竟還有這樣一面。
陰鷙,狠愎,不要命。
求和?
真是好一個求和!
趙承北突地低笑了一聲,而後似是不可控般發出一長串笑聲。
笑聲突止住,趙承北突然抬手,按住裴行昭放下碎片卻還沒有收回的手掌,逐漸用力:“你這場表演很不錯,本殿下看的很儘興。”
“所以,本殿下給你一個求和的機會。”
掌下的碎片紮進了肉中,鮮血順著茶案流向了地上。
裴行昭的額間漸漸地滲出一層薄汗,但他面色卻仍舊淡淡:“那就,多謝殿下。”
如此動作持續了好半晌,趙承北才鬆手。
他抬手將方才樓中人煮好的茶儘數倒了出去,看向裴行昭還在滴血的手,問:“裴公子可會煮茶?”
裴行昭收回的手不可控的打著顫:“會,隻要殿下不嫌棄。”
趙承北沒出聲,隻做了個請的姿勢。
裴行昭面不改色的拔出紮在手掌中稍微大些的碎片,取出帕子隨意纏了纏後,就著桌上的茶具,重新煮了一壺茶。
他知道趙承北想看什麼,倒茶時便也沒有換手。
而就在這時,趙承北突然出手用力抓住他的手,再次按住。
裴行昭眼神微沉,抬眸看向他。
趙承北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直到裴行昭手上的血滲出手帕,滴在茶盞中,他才放手。
裴行昭便看著他面色自若的端起茶盞,抿了口帶血的茶,而後似笑非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想要坐上那個位子,我從不怕手上沾血。”
“今日本殿下看你有幾分膽魄,便給你一個機會,但若你他日膽敢背叛本殿下...”
趙承北重重放下茶杯,手中帶了幾分內力,茶盞應聲而碎:“你將你的血肉灑在大江南北,我就能將它們一片一片踩入地底,讓它們埋入塵土之中,永不出世!”
說完,趙承北便放下茶盞起身離去。
待他一出包房,裴行昭周身的氣勢立刻就消散無蹤,他閉上眼往後靠了靠,唇色隱隱有些發白。
不知是失血太多,還是痛過了頭。
但這傷,還算值得。
至少,趙承北暫時打消了讓他尚主的主意,也暫時不會對裴家和沈雲商動手。
綠楊在趙承北離開後就趕緊進了包房,一進來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他面色一變,急急跑到裴行昭跟前:“公子!”
裴行昭閉上眼沒出聲,綠楊便小心翼翼抓起他的手仔細檢查。
手掌鮮血淋漓,看不真切,隻隱約知道傷口多且極深。
綠楊倒吸一口涼氣後,渾身散發著怒氣:“公子稍等,我去取傷藥。”
綠楊黑著臉裹著一身火氣和憤怒去取傷藥打熱水,慕淮衣就是在這時慢悠悠的踏進來:“裴行昭,我有個消息你要不要...啊!啊啊啊!怎麼這麼多血,殺人啦?!”
裴行昭被他吼的腦袋一陣轟轟作響,皺著眉低聲回了句:“沒死,活著!”
“你你你你這是怎麼了啊,啊?”
慕淮衣滿面驚恐走近他,在看到他滿手的鮮血後嚇得臉色一片煞白:“我的天嘞,你是在這裡跟那位公子打架了還是遇刺了,裴阿昭我告訴你啊,你回去可千萬彆說你是在我這裡受的傷,不然你家老爺子肯定要打上門去...”
“慕淮衣。”裴行昭睜眼看向他:“你還是不是兄弟,我血都要流乾了,你關心的點是不是偏了?”
“是兄弟啊。”慕淮衣認真道:“但是你不知道跟江南首富之子做兄弟有多難。”
裴行昭:“......”
“滾。”
“好嘞。”
慕淮衣毫不留戀的飛快轉身,但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偏頭看他:“血真的要流乾了?”
裴行昭抬頭,眼神凶狠。
“行行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還有力氣瞪人,那就是沒大礙。”慕淮衣走到他對面坐下:“我不會醫術,也不會包紮,那就在這裡陪你等你家綠楊吧,夠兄弟吧。”
裴行昭閉上眼,不再想搭理他。
沒過多久,綠楊去而複返,半跪在裴行昭跟前手腳麻利的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
就在他的手剛要碰到裴行昭時,裴行昭淡淡開口:“掌心有碎片嵌入。”
趙承北壓住他手時用了內力,有一些被震碎的碎片直接嵌進了肉中。
綠楊臉色一白,身子不由顫了顫。
他咬著牙,問候了趙承北的十八代祖宗,才拿起桌上的杯子舀熱水淋在裴行昭的手上。
掌心有碎片,他不敢用帕子擦,隻能先將血跡衝洗,才能看見碎片紮在何處。
慕淮衣此時臉上已再半點玩笑,他目光淩厲的盯著裴行昭的手,咬牙問:“他是誰。”
裴行昭眼也不抬:“你就當被狗咬的。”
慕淮衣沒回他。
屋內安靜了半晌後,裴行昭睜開眼,正色看著慕淮衣:“此事與你無關,彆招惹他。”
慕淮衣愣了愣後,隱約明白了什麼:“是你我都惹不起的人?”
裴行昭沒應聲,便是默認了。
慕淮衣深吸一口氣:“這種人你是怎麼惹上的?”
就在慕淮衣以為他不會答時,卻見他重重一歎,騷包道:“都是本公子這張臉闖的禍,長得好看有時候也是一種禍事。”
慕淮衣:“.....”
他就多餘問!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人開口。
綠楊小心翼翼的將碎渣全部取出,上完藥,用細布纏住整隻手掌。
“你方才,要告訴我什麼消息?”
待綠楊端著水盆離開,裴行昭便隨口問道。
慕淮衣動了動唇,他此時已經不大想挑事了。
“這點小傷又沒傷筋動骨,彆掛著張哭喪的臉,晦氣。”裴行昭笑嗤了聲道。
慕淮衣目光沉沉的看著他,對上他那雙彎起的桃花眼,沒好氣道:“你說的對,容貌太甚有時候確實不是好事,比如我們家的清溪,就是因為長得太好看,許多人都慕名而來,還有些起了歪心思,麻煩得不得了。”
裴行昭皺眉:“就是那隻勾的沈商商在你這兒眼裡容不下彆人的狐狸?”
慕淮衣瞪他:“什麼狐狸不狐狸的,你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人家規矩清雅得很,是你們這些心臟的看什麼都臟。”
“我剛剛才見到一位熟客,這位小姐非點他不可呢。”
熟客和小姐幾個字慕淮衣咬的格外重。
裴行昭心中一咯噔。
“我走時見他們相談甚歡,你要不要過去看看啊?”慕淮衣意味深長的看著裴行昭,隻差沒將那位小姐的名字貼到裴行昭眼前了。
裴行昭死死盯著慕淮衣:“她來了!”
旁人愛點誰點誰跟他有屁的關係,除了沈雲商,還有誰值得讓他特意過去看看!
慕淮衣偏頭看台下,一臉無辜:“我可什麼都沒說喔。”
綠楊回來,腳才踏入門檻,就覺眼前一花,再睜眼時,他家公子就不見了蹤影。
“公子你去...”
話還沒說完,慕淮衣就從他身邊經過,伸手拽他:“走去看熱鬨。”
綠楊:“?”
公子都傷成這樣了還這麼急著去看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