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暗礁(1 / 1)

許呦呦到空軍大院的時候, 已經五點左右了。等門口的哨兵問她來找誰,她拿出了工作證,“同誌你好,我是報社的記者, 先前采訪了大院裡的吳慶軍同誌, 還有一些問題要和他斟酌下。”

哨兵點點頭, 給吳慶軍所在的連隊打去了電話。

十幾分鐘後,隻穿著一件薄軍裝的吳慶軍跑了過來,額頭上還淌著密密的汗珠, 顯然剛才是在訓練,看到許呦呦,立即高興地道:“呦呦,今天下雪呢?你怎麼來了?”

許呦呦的圍巾和衣服上堆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像結了一層薄冰一樣,臉色凍得都有些發青, 眼眶紅紅的,一看就哭過, 吳慶軍立即就急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頓了一下又試探著問道:“是你家裡不同意我們處對象的事嗎?”

在吳慶軍心裡, 他的對象長得標致、性格爽朗大方, 學曆、工作樣樣都是極好的,要是真和他結婚, 他人是部隊和國家的, 以後家裡大小事務都要呦呦一個人來扛, 他擔心許家長輩心疼女兒,不願意倆人處對象。

許呦呦搖了搖頭,大顆的眼淚也瞬時從眼眶中落了下來, 在一片鵝毛大雪中,顯得格外的晶瑩剔透,吳慶軍望著她蒼白的臉,心弦像被什麼輕輕撥動了一樣。

愣了一會,許呦呦發現他忽然不說話了,抽噎著問道:“慶軍,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吳慶軍撓了撓頭,“呦呦,你真好看!”

許呦呦心口也跟著跳了一下,微微低了頭。

吳慶軍這時候才像反應過來一樣,“呦呦,外面凍壞了,你先和我回宿舍吧!”

許呦呦猶疑了下,吳慶軍像是知道她所想,“沒事,我室友最近出任務去了,還沒有回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坦蕩和赤誠的。

許呦呦不覺就點了頭。

說是宿舍,但其實是在家屬樓上,吳慶軍是航校畢業,一進部隊就是副連級乾部,分了一套倆人間的宿舍。他和室友各有自己的一間房子,廚房和客廳是公用的。

快到家屬樓的時候,許呦呦稍微有些不自在,畢竟現在已經快五點了,擔心有長舌婦會說些有的沒的。

然而,可能因為今天外面大雪,家屬們都縮在家裡,許呦呦跟著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碰到什麼人,倒是緩解了她的尷尬和為難。

等進了屋子,吳慶軍立即生爐子燒熱水。

許呦呦坐在客廳裡,簡單看了一眼,發現屋子非常整潔,說一句窗明幾淨並不為過,就是日常用的蜂窩煤爐子,都被他們打掃的纖塵不染的,一看主人就是有很好的衛生習慣,微微笑道:“慶軍,你和室友真勤快。”

吳慶軍一邊用水壺裝水,一邊望著她笑道:“在部隊裡生活,都是這樣的,衛生也是我們的基本紀律要求。”

等爐子上的水壺“滋滋地”燒起來,吳慶軍才搬了張凳子,坐在許呦呦旁邊道:“呦呦,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見她的手通紅,連忙給搓了搓。

許呦呦今天確實凍壞了,她在胡同裡站了很久。一是想讓門內的奶奶心軟,二是為了等許小華。

但是沒有想到,奶奶一下午都沒開門,壓根不知道她就在外面,而小華那邊……

許呦呦想到小華今天對她的質問,眼裡不覺又盈了淚,低聲道:“慶軍,我奶奶不要我了,我妹妹……也不認我這個姐姐了。”

聽是家庭矛盾,吳慶軍微微鬆了口氣,在他認知裡,一家人之間吵吵鬨鬨是正常的,誰家都有那麼幾樁說不清楚的事兒。

一邊給許呦呦捂手,一邊輕聲問道:“是為的什麼啊?呦呦你這麼懂事明事體,奶奶怎麼舍得生你的氣啊?”

倆人離得很近,他說話時的熱氣,都哈在了許呦呦的臉上,許呦呦耳朵微微發紅,想著奶奶今天態度這樣堅決,後面真有可能不管她訂婚的事,她這邊還是早些和吳慶軍打個預防針比較好。

就緩緩開口道:“說來,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是我媽媽和嬸嬸鬨了矛盾,我先前不是和你說過,我妹妹小時候走丟過嗎?”

見吳慶軍點頭,才接著道:“我沒和你仔細說,那天是我私自帶妹妹出去買糖果吃,然後我被汽車撞了,我妹妹就丟了。妹妹回來以後,覺得是我當年不小心,沒看好她。”

“後來呢?”

“你知道的,我媽媽就我一個女兒,一直把我看得跟眼珠子一樣,妹妹和嬸嬸說了幾句含沙射影的話,我媽媽就不高興,兩邊鬨了起來。然後我妹妹又說,當年我出車禍後,我媽媽得了消息,跑出來找我的時候,是看到她一個人在路邊的,但我媽媽沒管她,急著去醫院了。”

吳慶軍問道:“你妹妹當時多大?”

許呦呦悄悄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道:“五歲,慶軍,當年的事,我媽媽也不想的,她是擔心我,想著妹妹就在家這一塊,自己會回家的,完全沒想到她會給人販子抱走了。”

吳慶軍皺眉道:“這樣說的話,雖然阿姨主觀上不是有意的,但是在你嬸嬸和妹妹心裡,可能阿姨就是因為你的車禍而遷怒於孩子,這才造成了你妹妹的走失。”

吳慶軍也覺得,這事是呦呦媽媽不對,那個孩子才五歲,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大街上呢?

也就是呦呦妹妹運氣好,過了這麼多年,還能平平安安地回來。不然,他覺得這事大概會是呦呦家人心裡的一個死結。

許呦呦見他也不認同媽媽的做法,立即有些緊張地問道:“慶軍,你也覺得,妹妹不認我這個姐姐是對的嗎?奶奶不要我這個孫女,也是應該的嗎?”她兩句話一說出來,又已然是淚眼朦朧,淚珠含在眼眶裡,要落不落的,看得人心口都不由一縮。

吳慶軍忙伸手捧著她的臉,小心地給她擦了擦眼淚道:“呦呦,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彆多心,我是說站在你妹妹和嬸嬸的角度,這個誤會可能確實很難解開,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我知道許記者是最有正義感、最善良的姑娘。”

許呦呦伏在他的肩膀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慶軍,現在怎麼辦啊?奶奶不給我回家了,我沒有家了!”她今天凍了好幾個小時,猛然撲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冷熱交替,身體都忍不住打了幾個冷顫。

吳慶軍這才發現,他對象冷得像個冰人一樣,仔細一摸,發現外套都濕透凍住了,他一摸,都能聽到硬邦邦的冰沙“哢哢”的聲音,有些詫異地問道:“呦呦,你身上怎麼這麼冷啊?”

許呦呦流著眼淚道:“奶奶把我趕了出來,我想等妹妹回來幫我求求情,可是……可是妹妹她不願意幫我,還說我應該自我反省下。”

吳慶軍急道:“我借輛車,先送你回你媽媽那邊吧?呦呦,你這樣子會凍發燒的。”

許呦呦搖頭,“我不想這樣子回去,我告訴我媽媽,我今天住……住在宿舍裡,我要是這樣子回去,她肯定會擔心的,她最近還在坐小月子,我不能再刺激她的情緒了。”

媽媽倒還好,就是今天爸爸也在家,她還沒和爸媽說,她有對象的事,就這麼突兀地把人帶回去,怕爸爸更不高興了。

沒等吳慶軍開口,許呦呦又搖頭道:“我也不想回宿舍,室友們肯定會在背後議論我的狼狽。”

倆個人認識了一個多月,吳慶軍也知道,他愛上的姑娘是一個很有自尊心、很驕傲的姑娘,現在聽她這樣說,並不覺得意外。

一時急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最後跺一跺腳道:“先不管彆的,你先把外套和鞋脫下來,我給你在爐子上烤乾。”隨後走到自己的房裡,給對象拿了一套乾淨的軍裝出來,“你先穿我的,等衣服烘乾了,我再送你回去。”

他現在隻恨,沒有早些向組織上打報告,不然現在他的呦呦,就不會陷入這種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境地了。

現在在一個溫暖的房間裡,許呦呦也覺得冷來,見吳慶軍避讓到了房間裡,就趕緊把身上半濕的大衣脫了下來,換上了他的綠軍裝,然後朝房裡喊了一聲,“慶軍,我換好了。”

等吳慶軍出來,和許呦呦道:“呦呦,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食堂裡給你打點飯,你晚飯還沒吃吧?”

許呦呦點點頭,“不好意思慶軍,給你添麻煩了。”

吳慶軍望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呦呦,我很高興,你在困難和無助的時候能想到我。”

他的聲音異常溫柔,許呦呦的心也不由跟著軟了一點。

吳慶軍打了雙份的晚飯,隊友們見了,隨口問了句,吳慶軍自覺心裡坦坦蕩蕩的,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就如實道:“我對象來了,這麼晚,外頭下著雪,不好帶她過來吃飯。”

一石驚起千層浪!

吳慶軍今年才27歲,航校畢業,不僅前程似錦,而且知情的人還知道他父母都是部隊裡的,家裡條件很好。部隊裡的領導、家屬樓裡的大姐,好些都提出要給他介紹對象來著。

沒想到,在大家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吳慶軍竟然自己處了個對象!

戰友們忙圍了上來,“誰介紹的啊?誰動作這麼快啊?吳連長,我表妹的相片,還沒給你看看呢,你這怎麼就有對象了啊?”

“對啊,是誰啊?吳連長,你這保密工作可做得真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要鬨著去吳慶軍宿舍看下,吳慶軍忙道:“不行,我這對象頭回來看我呢,回頭把人嚇到了,以後都不來了怎麼辦?誰都不準去,誰要是敢偷摸著去,回頭校練場,咱們非得練練不可!”

吳慶軍從小在部隊裡摔打大的,小時候營養又跟得上,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對手,聽了這話,都立即保證,絕不去打擾吳連長和他對象。

等吳慶軍回來的時候,許呦呦正一個人怔怔地坐在爐子旁邊,臉上氣色好了很多,像是已經暖和過來了。

“呦呦,你先吃點東西墊一墊,等一會雪停了,我再送你回宿舍。”怕她不願意,又補充道:“或者你就在我隔壁的劉營長家住一晚,劉營長出任務不在家,就嫂子一個人在呢!”

許呦呦搖搖頭道:“我還是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呢,要是耽誤了工作就不好了。”

吳慶軍見她在這麼脆弱的時候,還不忘工作,心裡對這個姑娘更敬重了一點,也就沒有多說。

他打的是排骨土豆和大白菜豆腐,許呦呦吃了兩塊排骨,看到白菜豆腐,就想到今天下午,和奶奶在廚房裡的談話,一時又沒了食欲。

眼淚“啪啪”地往飯盒裡掉。

吳慶軍忙放了碗筷,安慰她道:“呦呦,沒事的,一家人吵吵鬨鬨是很正常的,回頭讓你爸和奶奶、叔叔嬸嬸那邊說一說,這事和你沒關係,你不要自責。”

許呦呦想到奶奶的絕情,哽咽著道:“慶軍,我奶奶說我隻是許家的繼女,我自從跟著我媽媽到了許家,就一直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自己遇到了這麼好的家人,可是現在,我奶奶為了妹妹的事,冷嘲熱諷地說,我隻是許家的繼女!說她沒有照顧我這個繼孫女的責任和義務!”

她的眼睛因為哭得過多,都微微腫了起來,吳慶軍心疼地道:“呦呦,你奶奶那隻是氣話。”

許呦呦抓著他的手道:“慶軍,要是你爸媽知道,我隻是許家的繼女,還是不被長輩喜愛的那一個,訂婚長輩都不會到場,你爸爸媽媽會不會有意見啊?會不會不同意我們的事啊?”

吳慶軍這時候還覺得,呦呦隻是杞人憂天,在他看來,隻是一家人因誤會鬨了點矛盾而已,還能連他和呦呦的訂婚禮都不出面的嗎?

嘴上安慰對象道:“沒事,沒事,我爸媽不管這些的,隻要我自己願意就行,他們不管的。”

“真的嗎?”

吳慶軍肯定地點點頭,他爸媽忙著工作,他和姐姐自幼都是放養,他想,他能帶個媳婦回去,他爸媽都得高興壞了,而且這個媳婦又漂亮又有學問,人還能乾,他不信他爸媽不滿意。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許呦呦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悄然落了下來,望著吳慶軍又笑又哭地道:“慶軍,謝謝你!”她知道慶軍的爸爸是北省軍區的師長,對兒媳的要求定然是極高的。

和爸媽搬出白雲胡同後,她一想起這事,就焦慮的睡不著。

吳慶軍不知道她的擔憂,隻覺得這話挺奇怪的,摸著她的頭道:“傻姑娘,你瞎想什麼呢?”

許呦呦抬起頭,想說兩句,然而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吳慶軍鬼使神差地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

有什麼東西像在許呦呦的腦海裡轟然炸開一樣,曖`昧的氣氛氤氳在空氣中。

等到身前有微涼的感覺,許呦呦才隱約意識到,慶軍寬大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她的毛衣裡面,正放在她的胸前。

粗糙、磨礪的觸感,讓她渾身都像起了一層顫栗一樣,低低地喊了一聲:“慶軍,不能這樣。”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吳慶軍一時完全沒法控製住自己,倆個人很快移到了臥室裡,赤誠相對。

最後關頭,許呦呦的腦子裡,忽然閃過年幼的時候,和媽媽在雨夜裡端著盆接雨的畫面,腦子瞬間清醒了過來,帶著哭腔道:“慶軍,真的不可以。”

她的媽媽就是因為行差踏錯一步,一度墜入了深淵,如果不是後來遇到了許爸爸,她都不敢想,她和媽媽後面的生活要怎麼過?

她絕不可以犯和媽媽一樣的錯。

吳慶軍的眸子一片赤紅,見許呦呦哭了,才反應了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控了,慌忙起身和她道歉。

但是看著對象姣好的身軀,身上還是有些衝動。

對上吳慶軍熱烈、猩紅的眼眸,讓許呦呦心口都跟著顫了一顫,忍不住彆開了目光。

“咚咚咚!”

忽然而來的敲門聲,讓倆人的血液,瞬間都冷卻了下來。

許呦呦也顧不得羞赧和哭了,趕緊把衣服整理好,吳慶軍也迅速反應了過來。

前後不過兩分鐘,吳慶軍拉開門,發現是他們屈團長的媳婦顧向慧,忙喊了一聲:“顧大姐,是有什麼事嗎?”

顧向慧手上拿著一個搪瓷缸子,也不管吳慶軍站在門口,有些防禦的姿勢,徑直往裡走道:“我剛聽小楚他們說,你對象來了,慶軍你也是的,對象來了,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就你這比臉還乾淨的屋子,能拿什麼招呼人家?”

等看到坐在爐子邊烤火的許呦呦時,顧向慧忙熱情地笑道:“你就是慶軍的對象吧?我是他們團長的媳婦,我叫顧向慧。”

許呦呦輕輕點頭,站起來道:“顧大姐好,我叫許呦呦。”此時,她身上穿的是自己還沒烤乾的黑色細呢子大衣,規規矩矩地在爐子邊站著。

許呦呦想,她這樣子,顧大姐應該看不出來什麼。

卻不曾想,顧向慧一眼就看到了她臉頰兩邊的酡紅,那吃了一半放在桌子上,早已沒了熱氣的兩個飯盒。

以及倆人情急之下,沒關嚴實的房門一角,顯露出來的亂糟糟地攤在床上的被褥。

作為過來人,顧向慧心裡微微一轉,就明白了過來,暗歎自己來的及時,不然真鬨出什麼事兒來,她可不好和慶軍媽媽交代。

顧向慧面上倒是一點都沒顯出來,隻是把搪瓷缸子遞給了許呦呦,“許同誌你嘗嘗,剛出鍋的南瓜餅,還熱乎著呢!”

許呦呦微微笑著,拿了一塊,小小地嘗了一口,立即道:“顧大姐,你手藝真好,又甜又糯,和我奶奶做的味道一樣好。”

顧向慧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奶奶今年多大年紀了啊?身體還硬朗?”

“73了,身體挺好的。”

“聽許同誌的口音,也是本地的吧?以後有空多來大院裡玩啊,就是慶軍他們忙也沒事,我們這些嫂子可閒著呢!”

“好,謝謝顧大姐。”說著,又看了一眼窗外,和吳慶軍道:“慶軍,天快黑了,我得走了,不然我家裡不放心。”

聽到她說走,吳慶軍還有些舍不得,但是也知道,倆人還沒正式結婚,呦呦是不方便在這邊留宿的。

顧向慧忙道:“慶軍,這會兒雪還大著呢,要不喊後勤部的幫個忙,開車把小許送回去。”轉頭問許呦呦道:“小許,你家住哪塊啊?”

“東門大街的白雲胡同,顧大姐,不好麻煩部隊裡,我自己回去就成了,免得讓人說慶軍公車私用。”

顧向慧一聽就知道了方位,那邊住的一般都是老京市人,有些家底的,房子都是獨門獨院的,聽來,這小許家裡條件倒不差。說起話來,也條理清晰。

眼睛瞥到許呦呦有些鬆垮和散亂的頭發,心裡暗歎道:就是這姑娘家的規矩似乎差了點。

這還在家屬樓裡呢,多少雙眼睛看著,她今天要是不來這一趟,等這倆人就這麼從門裡出去,明天這空軍大院裡,怕是得流言滿天飛了。

想到這裡,顧向慧走近摸了一下許呦呦的衣服,“小許,你剛來的時候,在外頭等了不少時候吧,這衣服像是都濕了,要不要去我那裡換件再走?”

許呦呦忙謝道:“不用了,就外面濕了一點,謝謝顧大姐。”

顧向慧又抬手給她把散下來的頭發,往耳後夾了一下,“今兒風真大,把人臉都吹木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許呦呦心裡卻一跳,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從床上起來,忘記整理了頭發,有些尷尬地道:“謝謝顧大姐。”

此時的許呦呦,覺得自己在顧向慧跟前,已然無所遁形。又下意識地安慰自己,吳慶軍馬上就會向部隊裡打報告,到時候他倆的事,就算過了明路了。

顧向慧握著許呦呦有些發燙的手,和吳慶軍道:“慶軍,你去後勤部說一下,借他們的車送下小許回去,就說是我說的。這外頭風大雪大的,照顧你們家屬,也是我的責任。”

顧向慧本來就負責後勤部運輸的工作,吳慶軍見她這樣說,忙道謝。他心裡也覺得呦呦要是再冒著風雪回去,可能會凍感冒。

經曆了剛才的插曲,他覺得自己的對象就像一朵嬌豔的花,要小心地嗬護。

等吳慶軍去聯係後勤部那邊,顧向慧又扯家常一樣,問起了許呦呦的工作、家庭情況,等聽到她自己畢業於京大,現在在《中央黨報》任職,爸爸是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編,叔叔在西北搞國防建設,嬸嬸是京市六中的老師,媽媽因為身體不好,這些年在家休養。

覺得慶軍這對象找的還不賴,搞不好她那老同學張建英會滿意。

等聊得差不多了,吳慶軍也回來了,顧向慧把倆人送上車,才拿著搪瓷缸子回家。

丈夫屈成誌正在看報紙,見妻子回來,隨口笑問道:“向慧,怎麼樣,見到人沒?”

顧向慧把手裡的搪瓷缸子交給了保姆,才低聲和丈夫道:“幸好我去了,慶軍的室友最近不是出任務去了嘛?你說孤男寡女的,又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差點就鬨出事來了。”

“哦?慶軍膽子這麼大啊?”

顧向慧瞪了眼丈夫,“你彆說慶軍,誰不是那個年紀過來的,你當年又比慶軍好多少?”接著才道:“今天外頭雪那麼大,那個小許過來的時候,衣服都濕了,我猜肯定是換衣服,倆個人一時沒刹得住車。”

屈成誌道:“沒到那一步吧?慶軍的婚事,怕是吳首長夫婦還要過問的,要是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鬨出大動靜來,我以後都不好再見老領導。”

顧向慧道:“沒有。”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小許不會還能裝沒事人一樣。

屈成誌有些不放心地道:“你確定?”

顧向慧點頭,“你放心,我不會看錯的。”

又把許呦呦的家庭背景和工作,大致地和丈夫說了一下,末了道:“聽著是不錯的,你說,這事我要不要和慶軍媽媽通個氣?”

屈成誌忙道:“肯定得說一聲,這一回沒出事,不代表沒有下一回。你能每次都去的那麼及時?再說慶軍也有休假的時候呢,萬一在女同誌家裡發生了點什麼,回頭慶軍又後悔了,怎麼辦?”

顧向慧點點頭,“你說的對,我現在就給建英打個電話。”

不一會兒,電話就接了起來,對面的張建英得知兒子處了個對象,忙詳細地問了幾句,等了解了基本情況後,又問道:“向慧,你說,剛才慶軍把那姑娘送回家了?剛才才走的嗎?你那天也黑了吧?”

顧向慧看了一眼丈夫,微微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建英,你腦子真是好使,這麼點蛛絲馬跡,都能被你發現。”

頓了一下又道:“就是你想的那樣,還好我今天去的早,沒出什麼事兒。老屈的意思,都發展到這一步了,得和你們夫妻倆通個信。”

對面的張建英立即道:“謝謝,這事我不同意,麻煩你們先幫忙盯著慶軍,我最近抽出空來,就去一趟。”

等掛了電話,顧向慧歎道:“好嘛,慶軍會不會反悔我不知道,他媽媽不同意倒是真的。”又和丈夫道:“你最近給慶軍多安排點任務,最好是出去十天半個月的,等建英過來了再說。”

屈成誌點了點頭,“行,這事好辦。”

**

周末見了許呦呦以後,許小華就把這個人拋在了腦外,一心一意地奮鬥在工位上。

如她先前猜想的一樣,舒雯雯確實是看她不順眼,見她在二區工作順手,沒幾天又要把她調到區去。

不同於一區和二區負責空罐的洗滌,區主要負責空罐的鈍化處理和玻璃罐的漂白浸泡。

玻璃罐的漂白浸泡處理還容易些,重點是鐵皮罐頭的防鈍化,需要采用藥劑。

隔周周一早班班會的時候,舒雯雯說把許小華調到區去,不僅是謝心怡,就是葉禾苗都有些驚訝,出聲提醒道:“舒班長,這一部分要使用化學藥劑,小華才剛來不久,對這些東西完全沒有概念,要是處理不好……”

舒雯雯微微笑著道:“我是看許小華好學的很,想給她一個機會,沒事,我帶著她操作,不會有大問題的,這些活不能一直我們老員工乾,也要教教新人的。”

她說的在情在理,葉禾苗就是心裡有疑問,也不好當著大家的面,再駁了她的面子。

許小華直接舉手道:“對不起,班長,這個工作我不能勝任。”許小華現在慶幸,自己先前拉著心怡提前學習了下,知道區到底是個什麼工作情況。

不然肯定就會當一般的轉崗工作,帶著學習和挑戰的心理接了。

這個鐵皮罐子的鈍化處理,需要用到重`鉻酸鈉和氫氧化鈉,先使鐵皮鈍化,另外還要加一些磷酸鈉減低水的硬度,以及去油汙處理,還要加上少許土耳其紅油,使錫層表面更容易和重`鉻酸鈉起作用。

整個過程首先要在二重鍋中將水加熱,再倒入試劑,處理好空罐後,再用自來水清洗。

她在上一世看過很多試劑出事的新聞,上周末去京大上課的時候,就順便問了劉鴻宇這些試劑會不會有什麼傷害?

劉鴻宇告訴她,這個工作勞動強度大不說,那些試劑如果不小心碰到皮膚上,皮膚就會異常瘙癢,而且蒸發出來的蒸汽對人體有害,特彆是呼吸道和眼睛。

為這事,她還特地去問了技術部的人,他們隱晦地說,這是沒辦法的事。現在國外有的工廠已經采用連續運轉設備來完成對空罐的鈍化處理。

但是她們國家,目前還不具備這樣的技術和條件。

他們能做的,就是儘量給區的員工,每個月多加五塊錢工資。

許小華聽著,心裡有些傷感,但也知道,華國尚處於初期建設階段,很多技術和設備都在慢慢更新中。

她佩服那些用身體和生命奮鬥在工作前沿的人,比如在西北搞國防建設,連女兒回家都沒法回來見一面的爸爸;也包括這些以犧牲健康為代價,為自己的小家撐起一片天的普通工人。

但是許小華自問,她是退縮的,她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孩子,要照顧他們的晚年,她還答應了蕎蕎,要攢錢給蕎蕎在縣城裡買一個工作。

即便這個試劑的傷害,隻是一點點,許小華也不敢做出這樣的冒險。

離開技術部的時候,她的心情有點沉重,問技術部,是否能給區的員工額外加一些醫用防護口罩和防護鏡。

技術部的人苦笑道:“許同誌,你說的這些都是緊缺的醫用和國防物資。”

許小華啞然。

此時,舒雯雯見許小華不同意,冷笑著問道:“哦,許小華,你對我分配給你的工作,有什麼意見嗎?”

許小華點頭,“是,班長,我有點不同的意見,第一,我沒上過高中,我搞不清楚那些試劑,怕浪費了材料,造成廠裡的損失;第二,我才剛來不到半個月,據我所知,這個工作都是老員工在做,而且都是年齡在四十歲以上,成了家的,我想廠裡這樣安排,肯定有廠裡的理由,我不符合條件。”

就是這個理由明面上不好說,所以她要是不是好奇問了劉鴻宇幾句,也壓根想不到,這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工作,竟然還藏著健康隱患。

舒雯雯見她這樣伶牙俐齒,帶著幾分冷笑道:“行,我回頭就和人事部那邊說,你不服從組織安排。”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許小華卻是絲毫不懼的,大不了這份工作不乾,她也不能拿自己的健康來冒險,點頭道:“那麻煩舒班長跑一趟了,要是需要我去說明情況的話,我一定會積極配合。”

她這話讓舒雯雯頓時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的。

但是到底也沒真的去人事部,她在這個廠裡乾了十來年了,對區的工作早已心裡有數。

就是想不到,許小華一個新來的臨時工,竟然也會知道這裡面的門門道道。

心裡卻是又給許小華記了一筆。

沒想到她沒去,許小華那邊倒先一步去找了梁安文,說換車間轉崗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