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小惡(1 / 1)

早班班會結束以後, 葉禾苗單獨問舒雯雯道:“雯雯,你怎麼忽然把許小華安排到三區去啊?你先前不還說,這姑娘後面有人撐腰嗎?”

舒雯雯撇撇嘴道:“估計也就是家裡湊了錢, 找了梁安文的關係進來的,又不是親戚, 梁安文後面還能接著管她不成。”她在廠裡乾了十多年,知道這些走後門進來的, 人家隻管收了錢, 將你弄進來, 進來以後怎麼辦, 人家可完全不管的。

葉禾苗見她語氣不好, 試探著問道:“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啊?”

舒雯雯搖了搖頭, 深深歎了口氣, 才道:“還是我家那個侄女的事兒, 上周末我回娘家, 我哥又問我,侄女的工作到底什麼時候給安排?連我媽都跟著湊熱鬨, 說我是親姑姑,又不是她抱養來的,怎麼這麼點事兒,都不替侄女上心?”

舒雯雯現在也後悔, 先前在娘家將話說的太滿了,以至於現在再說為難的話,娘家人隻當她不上心。

昨兒走的時候,媽媽送的她出門,說:“姑娘,你就是不替你哥嫂操心, 也要管管你老娘呢,你這事一天不辦好,你嫂子就在家裡摔摔打打的,給我臉色看呢!”

她昨晚上,為了老娘的這句話,一晚上都沒睡好。

今天一早看到許小華,就有些來氣。

葉禾苗給她出主意道:“我看你還是去人事部那邊使使勁,你好好說,正式工不行,臨時工總可以吧?”頓了一下又道:“不然你就去問許小華,她是怎麼進來的,就走她的路子。”

這個說法,倒是讓舒雯雯心裡一動,準備中午休息的時候,就去問下許小華。

許小華壓根不知道,舒雯雯又把腦筋轉到她身上來了。一下工,就和心怡一起去食堂了。

倆人一出車間的門,謝心怡就有些後怕地拍了拍胸脯道:“舒雯雯今天發神經吧,竟然要把你調到三區去,還好你沒有上當。”

謝心怡媽媽是廠裡的老員工,廠裡有哪些坑,都一早和她交代了。今天早班班會,聽到舒雯雯安排小華去三區,她心口都忍不住冒涼氣。

許小華輕聲道:“我也沒想到。”她都覺得舒雯雯有些瘋魔了一樣,做起事來不管不顧的。

心怡安慰她道:“你彆太往心裡去,她就是欺負你是新來的,等以後咱們也混成老員工,她就不敢再這樣亂來了。”

許小華卻不這麼想,她一個新手,對上舒雯雯這個十幾年的老員工,能踩雷的地方,真是防不勝防。

她是來工作學技術的,又不是來搞鬥爭的,沒必要把時間和心力花費在提防這人身上。打定了主意,就準備先和梁乾事那邊打個招呼,能不能早一個星期調到彆的車間去。

和心怡道:“心怡,等回吃完飯,你先回去,我去趟人事部,找下梁乾事。”

謝心怡輕聲問道:“你要把這事和梁乾事說嗎?”好心提醒她道:“雖然梁乾事上次說了,讓你有事可以找她,但是小華,三區畢竟比較特殊,梁乾事怕是也不好為你出頭。”

倆人正小聲聊著,不想轉彎就碰到了梁安文,許小華忙打招呼道:“梁姐姐,我一會可以和你坐一塊嗎?有件事,想請您幫幫忙。”

她覺得,不管人事部那邊的態度是什麼,她都有必要上報一下,舒雯雯不就打賭她一個新來的臨時工不敢惹事,受了委屈或不公的對待,必然會默默咽下苦水嗎?

這口苦水,她非不咽。她就不信了,這麼大的一個工廠,舒雯雯一個空罐車間的輪班班長,就能在這個車間裡壓著打她了?

梁安文見是許小華,溫和地笑道:“可以啊!”又主動問道:“小華,你來這邊有大半個月了吧?怎麼樣,還適應嗎?”

“還好,梁姐姐。”

梁安文見她旁邊的謝心怡,苦著臉,欲言又止的樣子,笑問了一句:“小華,是工作上有什麼問題嗎?”

許小華就把舒雯雯要將她調到三區的事說了,也沒說舒雯雯是故意的,隻是委婉地表示,自己才初中畢業,不熟悉那些試劑,其次她見那邊都是老工人,這項工作肯定是要選有多年經驗的操作工的。

末了才道:“沒想到我推辭以後,舒班長很生氣,說我不服從安排,要去人事部上報我的情況,我想先問下梁姐姐,這件事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意思,就是擔心廠裡會不會將自己辭退了。

梁安文沒想到,舒雯雯竟然會這麼逮著許小華欺負,當初許小華還是她帶過去的呢!

她在人事部多年,對這些車間班長、師傅欺負人的事,也時有耳聞,就是被欺負的都想著息事寧人,不說上報給廠裡,就是她主動去問,對方也幫著遮掩,就怕後面再被報複。

她還和丈夫討論過這件事,丈夫說:“有人的地方都有鬥爭,你以為你能給他們解決問題,可在人家心裡,你一個坐辦公室的,最多走走形式,你還能每天盯著他們不受欺負不成?他們卻是實實在在地要每天面對這些班長和老師傅,要從人家手底下學經驗,好糊口飯吃的。”

她後面見管不了,也就沒再理會這事。

沒想到,有一天,竟然還真有人報到她面前來了。

立即安撫住許小華道:“小華,你不用擔心,這件事你應對的很好。三區……三區的操作工工資比彆的崗位多五塊錢,所以要求也更嚴格一點,不僅要有基本的實操經驗,而且還必須上報給人事部通過。舒雯雯臨時調你過去,本來就不合規矩。”

至於為什麼多5塊錢,梁安文是清楚的。

許小華這時候才知道,舒雯雯根本就沒有權限將自己調到三區,她就是欺負自己是臨時工,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回頭自己要是真在三區出了什麼問題,她可能還會倒打一耙。

旁邊的謝心怡幫著搭腔道:“梁乾事,今天舒班長可生氣了,當眾批評了小華不說,還說要上報呢!我擔心她後面會對小華有意見……”

許小華聽到謝心怡這麼說,不覺有些側目,她知道這個姑娘來這裡上班,是得了家裡叮囑的,不招事不惹事,現在卻幫著她,在梁安文這裡給舒雯雯上眼藥。

梁安文微微笑道:“不用擔心,小華,先前咱們不是說好,你在每個車間輪崗一個月的嗎?我看你現在在這邊做得挺好的,下周就換個車間,你看可不可以?”

許小華忙道了謝。

等從食堂出來,許小華信誓旦旦地和謝心怡道:“心怡,明天我給你帶倆個雞腿!”

謝心怡笑道:“一個就可以了,你奶奶要是知道你把倆個雞腿都給我,可得心疼自個孫女的。”頓了一下又問道:“小華,你都這麼大了,咋還有雞腿吃啊?不用留給弟弟妹妹或者侄子侄女嗎?”

“我家就我一個,哦,以前還有個堂姐,最近和我大伯他們搬出去住了。”

謝心怡有些羨慕地道:“你真是好命,你媽竟然就生了你一個,我媽也疼我,可是我上頭還有倆哥哥呢,都成了家,家裡雞腿都是小娃娃們的。”

許小華安慰她道:“沒事,以後我奶奶買到雞,我都給你分雞腿。”這個年代,像她家隻有一個孩子的,確實很少。她想,大概是她走丟以後,爸媽心裡愧疚,不願意再多生的緣故。

爸媽為她付出了很多,所以她更要愛惜自己的生命和健康,才有機會好好地侍奉他們的晚年。

謝心怡望著她笑笑道:“不用,加明天的,我都吃了你家倆個雞腿了!咱們還是多努力,好好學本領,希望早點加工資!就是一個月多兩塊錢,我也能多買好些雞蛋吃了。”

許小華想,她也得好好努力,她還答應了蕎蕎,要攢錢給她買工作呢!

換車間的事情解決了,許小華再回到空罐車間來,心情都輕鬆很多,不想,剛到工位上,舒雯雯就走了過來,面上還帶著幾分笑意。

許小華正詫異著,就聽她開口道:“小華,我有個私人的事情想問下你,你是怎麼進的罐頭廠?找的誰幫忙?”

這次沒有怪腔怪調的,也沒有冷冰冰的,相反還相當溫和。

似乎怕許小華不說,又補充道:“我家有個親戚想來,找不到門路,所以問下你那邊,知不知道誰可以幫忙?”

許小華知道,她說的“親戚”應該就是她侄女舒青梅。

舒雯雯見她不開口,語氣更緩了一點,“小華,今天早上的事,是我考慮不周,我也是看你雖然進廠時間短,但是學習態度很好,所以想讓你多學點東西。你當著大家的面駁了我的臉面,我一時下不來台,語氣就重了點,你彆往心裡去。”

頓了一下又道:“咱們以後共事的時間長著呢,你會發現,我就是個急脾氣,但是對車間的人,真沒有什麼惡意。”

最後幾句,在許小華聽來,就是半哄半威脅了。

想了一下,回道:“舒班長,這個工作,是我親戚給我找的人。”

舒雯雯聽她開了口,忙追著問道:“找的誰啊?我們單位裡哪個部門的人,有送禮嗎?”

“沒有送禮,是我家親戚的同學。”

舒雯雯盯著她的臉問道:“我們單位裡對接的是誰?”

“曲副廠長。”

舒雯雯的眼眸頓時一縮,支吾著問道:“你是通過曲廠長的關係進來的?小華,你沒蒙我吧?你要是通過曲副廠長進來的,怎麼會隻是個臨時工呢?”

許小華見她不信,隨口道:“我家親戚是這樣和我說的。”

舒雯雯尬笑了兩聲,“你家親戚是蒙你呢,要真是這樣,肯定不會是車間裡的臨時工,再怎麼樣也是坐辦公室的。”

許小華搖搖頭,“我也不清楚,舒班長,要是沒事,我就先乾活了。”

“行,你去吧!”

等許小華轉身走了,舒雯雯心口還忍不住狂跳了兩下,她覺得許小華剛才的樣子,不像是說假話。

她怎麼都沒想到,介紹許小華進來的人會是曲副廠長!

晚上回家和丈夫聊了下,丈夫一手捏著酒杯,一手夾著花生米,和她分析道:“八成是蒙你的呢,你還能去問曲廠長不成?她這是又不想告訴你,走的什麼門路進來,還想著嚇唬你一頓,讓你下次不要欺負她。”

舒雯雯聽的半信半疑的,這一晚上到底是因著這事,半宿沒闔上眼。

第二天,許小華發現舒雯雯對她的態度和緩了很多,不僅見面會笑著打招呼,早班班會上還特地表揚了她,說她進廠時間雖然短,但是學習能力很強,希望新來的員工,都積極向許小華學習。

中午午休的時候,謝心怡還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小華,我怎麼覺得舒班長不對勁呢?彆是憋著什麼壞招吧?”

許小華笑道:“她昨天問我,走的什麼關係進來的,我說是曲廠長,她大概怕我去告狀。”

謝心怡以為小華是故意在舒雯雯跟前誇海口,笑道:“你膽子真大!不過,她肯定不敢跑去問曲廠長,就是懷疑,也隻能心裡憋著。”

許小華點點頭,她下周一就能換車間了,隻要舒雯雯這幾天安靜點就行。

心怡又問道:“明天元旦放假一天呢,你準備乾嘛?”

“在家待一天,我家有客人來。”奶奶上周末就讓他通知徐慶元,元旦過來吃個飯。她去京大的時候,沒見到人,托劉鴻宇轉告了,也不知道明天來不來?

***

1964年的元旦,許呦呦一早就拎著一些水果罐頭、牛肉罐頭、雞肉罐頭回了淺水胡同的筒子樓。

曹雲霞正躺在床上,見女兒回來,輕聲問道:“呦呦,怎麼帶這麼多罐頭回來啊?拿你爸爸的購貨證買的嗎?”

“是,媽,平時我也沒什麼時間,今天想著多買點回來,你後面想吃的話,就熱一下。”她知道現在這個保姆小劉,做法很難下口。

曹雲霞咂舌道:“購貨證上這個月的量,都沒有了吧?你這孩子,這還是第一天呢!後面要是有什麼急需的,可怎麼辦?”她倒不是舍不得幾個錢,主要是現在買什麼都要票,這裡又比不上白雲胡同那邊,她婆婆出門找人湊湊,總能湊得到。

這邊筒子樓裡,家家戶戶都缺票,不說副食品的票了,就是糧票,這裡也缺的很,她剛來不久,就被人問了幾次了,能不能借點糧票?

許呦呦聽著媽媽絮叨,心不在焉地應道:“媽,沒事,回頭我在單位裡給你湊。”

她這回回來,是有事和爸媽商量的,沒看到爸爸的身影,問了句:“媽,爸爸不在家嗎?今天還去單位加班嗎?”自那天去了白雲胡同找奶奶以後,她已經有一周多沒有回來,對家裡的情況並不清楚。

曹雲霞臉上的氣色不是很好,搖搖頭道:“不是,我讓他去街道辦那邊問問,能不能再推薦一個保姆來,這個小劉,我真是受不了了,你一說她,她情緒就激動的不得了,嗓門大得像吵架一樣,院子裡的鄰居們,幾乎天天過來看熱鬨。”

自從嫁給許懷安後,曹雲霞還沒像這段時間一樣,受了這麼多的閒氣。

又和女兒道:“人家小月子坐不好,可能是丈夫和婆婆不心疼人,我這裡呢,家裡人都沒怎麼著,倒是保姆天天給我氣受,我身上到現在還沒乾淨呢!”

曹雲霞說起這事來,心裡越發氣悶,她這一次小產,本來就傷了根本,打定主意要好好坐小月子的,沒想到招個保姆,倒像是請了個祖宗回來一樣。

做的飯食、洗的衣服,沒有一件事讓人看得過眼的,偏你還不能說她一句,不然什麼“資本家”“地主老財”的帽子,就往你頭上招呼。

許呦呦寬慰母親道:“媽,隻不過是個保姆,你要是覺得實在受不了,辭了就是,犯不著自己受氣。”

曹雲霞嘀咕了句:“換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女兒一周多沒回家,丈夫早出晚歸的,她就是想換人,也找不到人給她跑腿。

曹雲霞這才想起來問女兒道:“先前不是讓你去你奶奶那邊,把林姐喊過來幫忙嗎?怎麼,你奶奶不同意嗎?”

這事沒法隱瞞,許呦呦點頭道:“嗯,奶奶不同意,”頓了一下又道:“還把我趕了出來,說我隻是許家的繼女,她沒有照顧和教育我的責任。”

曹雲霞沒想到老太太的心腸會這麼硬,臉色有些不好地道:“老太太以前很疼你的,估計是許小華和秦羽在你奶奶跟前挑撥的,不然我們的事,怎麼也不至於連累到你身上。”

許呦呦一想到那天在胡同裡站了兩三個小時,鼻子就有些發酸,又想到最後空軍大院的顧大姐,給她理頭發的事,心裡微微有些不自在,就轉了話題道:“媽,我想和你說個事!”

“什麼事,又要去外省調研嗎?”

許呦呦微微低頭道:“不是,媽,我談了個對象。”

曹雲霞愣了一下,輕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心裡倒不是很意外,那次女兒去西四長街看電影的時候,她心裡就有些懷疑了,最近事多,倒忘了問女兒。

一想到吳慶軍,許呦呦的臉就有些發燙,“就是最近的事,我先前不是負責去空軍部隊采訪嗎?然後認識了那邊的一個連長吳慶軍同誌。”

聽是個連長,曹雲霞又問道:“他家什麼情況?呦呦,我提前和你說好了,你可不能找不如我們家的人家。”

許呦呦皺眉道:“媽,你彆急嘛,他爸是北省軍區那邊的師長,她媽媽是漢城市衛生局局長。”

一聽是這情況,曹雲霞懸著的心頓時放了大半下去,笑問道:“多大年紀了啊?家裡還有彆的兄弟姐妹嗎?”

“比我大四歲,家裡還有一個姐姐。”

曹雲霞點點頭,“姐姐好,不能是倆兄弟的,你看我和你嬸嬸倆個一鬨起來,你奶奶心偏的簡直沒邊了,不僅房子留給許小華不說,還要你爸每月拿一半的工資來交贍養費。”

許呦呦現在沒心思聽媽媽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耐著性子等她說完,又忙道:“媽,慶軍的意思,部隊裡的情況比較特殊,經常需要出任務,想趁著現在不是很忙,先把我倆的婚事定下來,讓我先來問問你和爸爸的意思?”

聽到女兒這麼快就要說婆家,曹雲霞還有些舍不得,但是這個吳家的條件,她憑良心說,是她女兒高攀了,點點頭道:“我這邊沒問題,你一會問下你爸爸的意見。”

她應得這樣乾脆,許呦呦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

很快又擔心起爸爸的態度來,試探著問道:“媽,你最近和爸爸關係緩和一點沒有啊?”

曹雲霞搖搖頭,歎氣道:“還是老樣子,你爸最近都是在房間裡支張小床睡,和我說不到幾句話。”她倒是有心想把丈夫哄轉過來,但是家裡就這麼一間半的地方,裡屋說句話,外面的保姆都能聽見,曹雲霞也不敢說太多,怕給保姆聽了去,平白添事兒。

和女兒道:“今天我讓小劉回去休息一天了,一會兒你幫著媽媽好好勸勸你爸爸。”

許呦呦點點頭。

倆人剛聊完,許懷安就回來了,看到女兒回來,也沒有作聲,隻和妻子道:“過兩天,街道辦那邊會帶人過來給你看看,你最好先把小劉辭掉,免得到時候鬨得不愉快。”

曹雲霞見找到了人,頓時鬆了一大口氣,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覺得今天真是個雙喜臨門的好日子。

笑著和丈夫道:“懷安,呦呦有個事要和你說呢,你可得替呦呦掌掌眼。”

許呦呦立即紅著臉,把自己處對象的事說了。

許懷安出聲問道:“人品怎麼樣?你有考察過嗎?”

不待許呦呦回答,曹雲霞就迫不及待地幫著補充了一下吳慶軍的家庭情況,“他媽媽是漢城市衛生局的局長,爸爸是北省軍區的師長,人家男孩子想著早些和呦呦把婚事定下來,呦呦問我倆的意見,懷安你怎麼說?”

許懷安望著曹雲霞,有些啞然。

轉身見女兒低著頭,一臉又驕傲又羞赧的模樣,好意提醒她道:“呦呦,這是你第一回處對象,爸爸想要提醒你,家世背景、學曆工作,這些都隻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倆人的心意?這是需要時間來驗證的,你明白嗎?”

女兒去部隊采訪的事,先前在家裡提了一嘴,許懷安記得也不過才個把月,怎麼就發展到要訂婚了?

有心想讓女兒再考察看看。

不料,許呦呦像是沒聽懂一樣,忙表態道:“爸爸,我都知道的,我們想在正月把婚訂了?您看時間可以嗎?”

上次在空軍大院裡的事,讓許呦呦對倆人獨處,瞬間沒有信心起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早些和吳慶軍把婚事定下來,這樣以後倆個人真有擦`槍走`火的時候,立即把證領了就是,也不必提心吊膽的。

她心裡飄飄忽忽的,並沒有聽明白爸爸話裡的言外之意。

許懷安轉頭看妻子,準備讓她也勸一勸,就見雲霞也一臉喜悅的模樣,絲毫不覺得這個時間是否匆促了點。

許懷安瞬時覺得有些泄氣,緩聲道:“按流程來吧,呦呦,你先把吳同誌帶回來讓我們看看,另外,你見了吳同誌的爸媽沒有?人家對你倆的事,是個什麼看法?”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兒,許懷安做不到完全放手不管,想著,如果這吳同誌品性還行,呦呦和雲霞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許呦呦見爸爸肯為她的事操心,立即笑道:“爸,慶軍說,他爸媽那邊都聽他的意見,如果您要是同意的話,那我讓慶軍今天過來一趟,您看一看?”

初雪那天,慶軍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就說希望元旦能見下她爸媽,早些把倆人的事定下來。

是以,她今天特地一早就趕回來,先和爸媽通個氣,然後再給慶軍那邊打電話。

許懷安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行。”

許呦呦立即樂嗬嗬地出去給吳慶軍打電話了。

曹雲霞像是被女兒的喜悅感染,人看著氣色都好了很多,笑著和丈夫道:“先前我還擔心著,呦呦一心撲在工作上,這姻緣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提上日程?誰知道就這麼巧,去部隊采訪,就和小吳倆個對上了眼。”

想到先前徐家上門議親的事,不覺又多說了兩句,“還好先前徐曉嵐上門來議親的時候,咱們沒鬆口,不然就是假議親,也耽誤呦呦的姻緣不是?”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丈夫,希望得到丈夫的認同。

然而,許懷安臉上依舊淡淡的,好像女兒的婚事,也並不是什麼特彆值得高興的事。

曹雲霞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懷安,你是覺得這樁婚事,哪裡不合適嗎?”

許懷安搖搖頭,淡淡地道:“你們娘倆都願意,我能有什麼意見?”

曹雲霞聽出丈夫話裡的不對味來,勉強笑著道:“懷安,咱們做父母的,總是盼著孩子好的。”

許懷安點頭,“是!高門大戶,比徐家好太多,呦呦過去就是享福的。”

曹雲霞見丈夫這樣說,有些所感地道:“呦呦是比我還有福氣的。”她不過是嫁了一個能乾的丈夫,而她的女兒,卻高攀了一個這樣的人家。

懷安說的沒錯,確實是高門大戶!當初章清遠拋棄她們母女倆的時候,定然是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女兒能嫁去這樣的人家,他那個鄉下老婆子生的孩子,怕是一輩子都夠不到她女兒的邊了。

“福氣”倆個字,讓許懷安有些錯愕,覺得眼前這個有些消瘦的女人,既熟悉又那樣陌生。

當年他剛認識雲霞的時候,她正在鄉村小學教書,住的房子漏風又漏雨的,身上的衣服都打著好些補丁,可是言辭之間,從不埋怨命運的不公,不提生活的艱難,笑嗬嗬地和他說,能有個工作讓她和女兒果腹,她就很知足了。

他覺得她是一個很堅毅、溫柔、有韌性的女人。

他覺得,如果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他應該願意和她攜手度過一生,也應該能夠一起面對往後歲月裡的所有風雨。

他懷著怎樣憧憬和驕傲的心情,告訴媽媽,他遇到了一個想結婚的女人。

不過是隔了十二三年,這個當年讓他驕傲、敬佩的女同誌,卻仿佛像換了個人一樣,斤斤計較、小肚雞腸、惡毒、虛榮。

即便是對女兒的婚姻,首先考慮的也不是對方的人品,而是家世背景。她甚至還沒看到那個吳同誌,僅憑“師長”“局長”這幾個字眼,就覺得女兒是有“福氣”的。

許懷安再一次有些茫然,當年,她願意和他在一起,是否也是看重了他的家庭背景,看重了他的工作和工資?

這麼一瞬間,許懷安還是沒忍住,望著妻子,問了出口:“雲霞,你當年為什麼會嫁給我?”

曹雲霞隻當丈夫因為女兒的婚事,而有所感觸,笑著道:“還能因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對我好,對呦呦也好。”

許懷安點點頭,“那為什麼,你不能好好地對待我的家人呢?不能好好地對待小花花呢?”

再次聽到“小花花”這個稱呼,曹雲霞已然有些本能的反感。

但是她也知道,這是她和丈夫之間問題的症結所在,遲早是要解決的,斟酌了一下開口道:“懷安,我老實和你說,我前兩次落胎都和小華有關,我懷疑是這個孩子克我,克我的孩子,所以那天呦呦出車禍,我跑出來的時候,看到她,心裡確實是有些遷怒於她的,所以我沒管她。”

見丈夫認真地聽著,又道:“至於安眠藥的事,她沒回來之前,我就放在奶粉裡了,你知道的,媽媽覺得牛奶有膻味,從來不喝,都是我一個人喝的。小華一開始喝的時候,我忘記說了,後來時間一長,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怕丈夫不信,又補充道:“我承認,後來我也起了一點小心思,徐曉嵐上門來議親的時候,小華伶牙俐齒的,把自己推得乾乾淨淨,我看著心煩,就想讓她安靜點,就故意沒提牛奶的事。”

說完,就起身緩緩地走到丈夫身邊道:“懷安,我也隻是個普通人,我也有自己的喜惡。你知道的,這些年來,我對要生個孩子,已經有些魔怔,行事之間,難免就失了方寸。我真的沒想過讓你和九思反目,也沒想到媽媽會因此把你趕出來,真的對不起。”

曹雲霞的手,緊緊地抱著丈夫的腰,臉貼在他的脖頸上,希望丈夫能心軟。

許懷安卻感覺,心裡一陣陣的發冷,他先前還抱僥幸,這裡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雲霞會不會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最後的結果,確實是她起了壞心思,甚至直到現在,她還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隻是小惡,無傷大雅。

那是因為傷害的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家人,這麼多年,她但凡為他考慮過一點點,也早就該告訴他們小花花走失的真相。

那是他弟弟的親女兒啊!他許家一家人痛苦不堪的時候,她帶著女兒在他家安安心心地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

許懷安一手推開身上的人,忽覺頭有些眩暈,晃了一下,就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