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明天見(1 / 1)

沈鳳儀萬想不到, 能在大房這邊聽到“呦呦不姓許”的話來,許懷安和許呦呦就站在旁邊,竟然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那這些年她的一片真心, 是付給了狗嗎?

沈鳳儀的眼睛在許呦呦臉上稍微停頓了一會,見這姑娘隻是驚訝、惶然地看著她, 一點歉疚的意思都沒有, 倒還像怕她趕鴨子上架, 把她塞到徐家一樣。

沈鳳儀對這孩子,最後一點的慈和之心都沒有了。

走進院子裡來, 拉著徐曉嵐的手,和林姐道:“小林, 麻煩你準備下晚飯,今天晚上我們早些吃, 四個人的份量就行了。”

等林姐應了, 才和徐曉嵐道:“曉嵐,剛才他們的話, 你也聽見了,他們不姓許,這事是你家和我家的事,麻煩你先去你妹妹家略坐一會, 我先把這些外姓人打發了,咱們回來慢慢聊。”

徐曉嵐預備說,她家爸爸的情況, 已然是分秒必爭,剛張了口,老太太就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一樣, “你彆著急,我們明天和你一起去趟安城。”

徐曉嵐得了這話,心口稍微定了一點,她想,就算姻親做不成,有許家的這份態度,她爸就是走,也能稍微安心一點。

剛才聽嬸子罵的那幾句,她心裡猜測許家這大兒媳怕是觸了婆婆的逆鱗,這種家務事,她是不好圍觀的,點頭道:“謝謝嬸子!”轉身由林姐陪著到葉家小坐一會去了。

徐曉嵐一走,許懷安忙要解釋,“媽,我真不是這個意思,雲霞也是有口無心,您……”

沈鳳儀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懷安,我生養你一場,你要是還顧及一點母子的情分,聽我的,安安分分的從這個家裡搬走,不然的話,我不在乎大義滅親,把你妻子做的事,鬨到街坊鄰居都知曉,至於後果,我想你比我明白。”

許懷安立時倒吸一口涼氣,見母親面容肅穆,完全不像是有商量的餘地,“媽,您彆動氣,我都聽您老人家的。”

沈鳳儀就等著兒子這句話,接著道:“我今年73歲了,到了子女奉養的年齡,我有倆個兒子,九思和小羽脾氣溫和,可以在我身邊照顧,你家這位‘賢妻’,我這個做婆婆的無福消受,以後我請醫問藥、癱瘓侍疾的事,都不勞她動手,所以我想著,贍養費你這邊多出一點。”

許懷安點頭,“自是應該的。”

沈鳳儀道:“你們沒有子女,我想著兩邊各分一半,你一個月工資有140,我這邊70,你要是沒有異議,就在這份贍養協議上簽個字。”

看到母親從懷裡拿出了一份早已擬定好的“贍養協議書”,許懷安的眼淚不覺就滾了下來,“媽,你這是剜兒子的心啊!我怎麼會不贍養你?那不是連豬狗都不如……”

曹雲霞卻急慌慌地在一旁道:“媽,我們怎麼沒有子女,我們有呦呦,而且……而且我肚子裡還有一個呢!”說著,還摸了摸肚子,放緩了聲音道:“媽,已經一個半月了,您老人家又要多一個孫子孫女了。”

沈鳳儀冷笑道:“姓許嗎?你這個長女,不姓許,我們也養了十一年,這不是白養的嗎?你後面這個不管姓什麼,我也不管,過了十一年,你再來和我算贍養費分配的事吧!”又望著長子道:“希望我老婆子還能活得了十一年!”

這一句話,讓許懷安越發愧疚難安,“媽,是我們不孝,都聽您的。”

沈鳳儀把贍養協議書遞給小華,“小花花,拿給你大伯簽字,哦,這下面還有一份,讓他一起簽了。”

許小華把兩份協議書都遞了過去,喊了一聲:“伯伯!”

今時今日,許懷安連帶著對這個侄女兒也是愧疚的,微微點了點頭,就回屋拿筆和印章,曹雲霞忙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她喊道:“媽,這‘遺產繼承放棄證明’是怎麼回事,怎麼這房子,我們一間都沒份嗎?”

現在在他們這個地段,租個八`九平的一室,都要八塊到十塊錢一個月,許家這個房子有五六個房間,還有個小院子,肯定是價值不菲的。

她本來還想著,婆婆就是一時生氣,等過個把月或一兩年,氣消了也就好了。萬想不到,婆婆竟然做得這樣決絕。

沈鳳儀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問道:“不給我的親孫女兒,難道給不相乾的外姓人嗎?”

曹雲霞又喊道:“媽,不說呦呦,我肚子裡這個,總是許家的。”

“哦,那等你生下來再說吧!”

這話聽在曹雲霞耳朵裡,不亞於在詛咒她的孩子了,一時氣急,“媽,這是您的親孫子,您怎麼能這樣講話?”

沈鳳儀望著她,冷冷地道:“你現在跟我說血脈親緣,你當年下狠手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小花花也是我的親孫女,我們許家當時唯一的血脈!怎麼,你肚子裡懷的就是個寶,就該什麼好處都占著,彆人生養的孩子,就是根草,就活該掉到人販子窩裡嗎?”

老太太說著,氣息又有些不穩,緩了一會才道:“曹雲霞,你該慶幸小花花好好地回來了,她要是有什麼事,你看我老婆子到了地底下,會不會饒過你。”

曹雲霞被婆婆眼睛裡的寒意驚到,不覺後退了一步,一時不敢再吱聲。

許懷安簽好了協議,並且蓋了章,交給母親道:“媽,您不要生氣,兒子都聽您的,您身體要緊,兒子隻盼著你老人家身體康健。”許懷安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

沈鳳儀卻絲毫不為所動,隻不輕不重地提醒了一句:“你不用擔心我,你管好自己就成,都說娶妻娶賢,你和這麼一個女人摻和在一塊兒,你自己掂量掂量,能有個什麼好吧!”

徐曉嵐沒來之前,許懷安差不多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剩下一點常用的筆墨之類的,現在已經無心收拾,喊了妻子道:“雲霞,呦呦,走吧!”

曹雲霞剛才被婆婆的眼神震懾住,不敢再出頭,老老實實地跟在丈夫後面,拿了自己的行李。

秦羽本來沒注意,等看到有個網兜裡裝著三鐵皮罐子的一級紅星奶粉,忽然想起來,中午她喝了小花花的牛奶,昏睡到三點的事,腦子裡像是有什麼閃過一樣。

忙和女兒道:“小花花,你把客廳裡的那罐奶粉,拿給你伯伯他們,這是他們買的。”秦羽一邊說著,一邊注意曹雲霞的表情。

見她忽然抬眼看過來,有些驚疑不定的樣子,秦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這奶粉果然是有問題的。

等小華把奶粉拿過來,秦羽忙接了過來道:“我想起來了,這罐奶粉快喝完了,就剩了一點點,拿個空罐子,就是寒磣人了。想來你伯伯不會和你計較這麼一點點。”

“媽,這還有……”許小華預備說,這還有半罐子呢!但是她剛開了口,就發現媽媽的表情不對,抱著奶粉罐子的手也特彆緊,許小華沒有再吱聲。

曹雲霞舔了舔嘴唇,勉強笑道:“小羽,你不要這樣,我不至於這麼一點東西,還和孩子計較。”

秦羽頭都沒抬一下,她想,最好這奶粉裡沒摻東西,要是摻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她上門殺人的心都會有。

倒是許小華,從身上把那本黑色的特殊購物證拿了出來,遞到了許懷安面前,輕輕道了一聲:“謝謝伯伯!”

許懷安怔怔地望著這個才十六歲的侄女兒,一時忍不住熱淚縱橫,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將這個孩子當成自己孩子的。她那麼小的時候,他抱著她、背著她、扛著她,走街串巷地買糕餅和糖果,哄著她說以後要養伯伯。

她走丟以後,他也常常做噩夢,怕這孩子在外面受了苦楚和委屈,怕這孩子被彆人虐待。

得到她的確切消息,他的喜悅並不比九思和秦羽少,他想著一定要好好彌補這孩子,把中間十一年的空白都補上。

許懷安無論如何不願意收,隻喃聲道:“你留著,這是伯伯的心意,小花花你留著。”

許小華沒有多說,放到了他們的行李上。

許呦呦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開始哭了起來,跑到老太太身邊,拉著她胳膊道:“奶奶,今天的話,我媽媽說的不對,我叫‘許呦呦’,我就姓許,我從來沒有想過,不當你的孫女兒,奶奶,你彆不要我。”

沈鳳儀現在對這一對母女,都沒有什麼好印象,“哦,既然這樣,你媽媽張口的時候,你怎麼不反駁,呦呦,你可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你一十三歲了,畢業於京大,在中央黨報工作,你不笨,也不傻。還要我老婆子再說的更清楚一點嗎?”

無非就是,沾到好處的時候,就姓許,遇到一丁點壞處,就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

老人家的眼睛,像是貫穿了她的皮囊,直探靈魂一樣,許呦呦不由微微閃了下眼睛,不敢與奶奶對視。

沈鳳儀也撇過了眼,把手裡的兩份材料交給了小華,“小花花,你拿著,以後他們誰要有臉上門來和你搶東西,你就甩給他看。”

許懷安臨出門的時候,忍不住跪了下來,“是兒子不孝,”又朝秦羽和侄女兒道:“是伯伯對不住小花花,九思不在京市,你們要是有什麼事,就到外文出版社來找我。”

倆人都沒應聲,許懷安深深籲了一口氣,狼狽地帶著妻女走了。

這個點,正是下班的時候,許家長房三口,手上大包小包的,個個臉上神情都很不好,鄰居吳奶奶看到,忍不住問道:“懷安,雲霞,這是發生什麼事了?要搬家嗎?”

許懷安不吱聲。

曹雲霞望了丈夫一眼,描補道:“是,我有了身孕,醫生說要注意保胎,懷安最近工作又忙,總不好麻煩老人家那麼大年齡了,還費心照顧我,我們搬到懷安單位附近去住。”

“哦,那是大喜事啊,雲霞,生的時候要通知啊,我給你送點紅糖和雞蛋去。”

“哎,謝謝嬸子!”

“謝什麼,你婆婆這回可高興了,改明兒我找她嘮嘮去。”

曹雲霞臉上的笑容不覺淺了點,家裡的這檔子事,怕是紙包不住火的,現在深悔說了那句“呦呦不姓許”的話來,不然還能讓女兒當個中間人,回去哄哄老太太。

現在是說什麼都晚了。

等出了白雲胡同,一家人站在胡同口,曹雲霞才問丈夫道:“懷安,我們去哪住啊?”這年頭住旅館要開介紹信,單位宿舍和家屬房,都是大批人排著隊等分的。

許懷安也有一瞬間的茫然,還是很快道:“我有個朋友調去外地了,他家的房子本來是要出租的,我們先去那住吧!”

半小時後,許懷安帶著妻女到了一處筒子樓門口,和隔壁的鄰居就是房主的叔叔,是認識許懷安的,聽他說了來意,就拿了鑰匙出來道:“你們真是運氣好,本來今天上午有一對鋼鐵廠的小夫妻要來租的,押金沒帶夠,說明天再來,你和我們家俊生是老朋友了,這房子你想租,他肯定是願意租給你的。”

許懷安忙向劉叔道了謝。

劉叔搖搖頭,又道:“都說親兄弟也明算賬,許同誌,咱們把話說在前頭,押金十塊錢,房租每月十一塊錢,你沒有問題吧?”老人家說著,一雙精明的眼睛朝一家三口看了看。

讓曹雲霞和許呦呦都有些不適。

許懷安點了點頭道:“自然,會按月支付,不會拖欠,劉叔您放心。”

“哎,好!”

劉叔聽他應了下來,就把鑰匙給了他,然後道:“一會我把合同拿過來,你們先進去看看,你們這拖家帶口的,怕是得置辦不少東西呢!裡面有個小爐子,是俊生留下來的,可以先用著,一會我借幾塊煤球給你們。”

等劉叔走了,一家三口進了房間,才發現裡面大概一十來平的樣子,一室一廳,裡外隻有空蕩蕩的兩張床板。

許呦呦先就皺了眉頭,她這麼大了,再和父母擠在一個房間裡多有不便。但是她也知道,眼下這情況,能有落腳的地兒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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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這邊,沈鳳儀帶著小華去葉家,把徐曉嵐請了回來。老太太握著她的手道:“曉嵐,先前的事,你彆往心裡去,這事是我家老頭子和你爸定下的,我們老人還在,明天我就跟著你去一趟安城。”

徐曉嵐望了一眼她身旁的小孫女,“嬸子,我知道你是好心腸的,這回我也實在是沒辦法,不然不會這樣苦逼著你家……”

沈鳳儀拍拍她胳膊道:“我知道的,你把你爸的情況,詳細和我說一說,我這邊也好準備點東西,總不能空著手去的。”

徐曉嵐忙道:“您這麼大年紀,跟著我跑一趟,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哪好讓您還費心費力的。”

沈鳳儀笑道:“你彆管,這是我們老一輩的情誼,當年在蓉城的時候,我們倆家一起在敵機轟炸的時候,擠在一間農舍裡打地鋪,米糧都是共在一塊吃的,我當年還給慶元那孩子打過一件毛衣呢!”

徐曉嵐當時雖然在外地上學,寒暑假也會回去住一段時間,對沈嬸子說的這些事,也有一點印象。

聞言也就沒再客套,把她爸的情況仔細說了,末了道:“最近這半個月,狀況愈發差了,我都不敢離開他一步,就怕一個不及時,沒看到他老人家最後一眼。”

沈鳳儀這時候才問道:“佑川呢?我記得他本來在安城的水利局工作?”

“我哥半年前被單位派到下面的霍縣去了,”提起哥哥,徐曉嵐語氣輕緩了一點,“您知道的,他年輕的時候,就一腔正義、有膽識,這回去了基層水利局,聽說解決了好幾樁麻纏事兒。”

沈鳳儀點頭,“是,佑川是的。當年情況那樣危急,大家都倉皇奔逃躲避敵機的炮火,他還記得我們家老人腿腳不利索。”至今想起來,沈鳳儀仍然是感慨萬千,當時她們連一件衣物都來不及收拾,老頭子也隻拿了銀行的存折,剩下家裡一件東西都沒帶。

這樣奔慌逃命的時候,徐佑川還願意背著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婆婆。這一份情誼,沈鳳儀覺得,就是徐家提什麼要求,都是不過分的。

“曉嵐,我家的情況,你今天大概也看出來一點,許懷安算是和我們斷親了,許呦呦其實說起來,是他的繼女,她不願意,這事我也沒法子。”

說到這裡,望了望一旁的小孫女,眼裡不由噙了淚,“這個孩子,丟了十一年,回來還不過半個月,今年也才十六歲。”

許小華忙站起來道:“我沒問題的,就是簽一份訂婚書,我沒問題的。”不說徐佑川救了她家長輩,就是徐慶元在小小年紀,還把她從人販子窩裡救了出來呢!

徐家姑姑說的又很明白,這訂婚書隻是權宜之計,當不得數的,也就是哄著老人安心罷了。

她應得這樣乾脆,徐曉嵐倒是有些過意不去,和沈鳳儀道:“嬸子,你家的情況,先前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個孩子這麼點大年紀,就如此有擔當,我心裡也感念得緊,這事咱們先不定。還麻煩你們跟我跑一趟安城,我想我爸了解了情況,怕是也不會為難一個小姑娘。”

聽她這樣說,秦羽心裡鬆了一口氣,忙道:“那我明天一早去買車票,媽,你看下要帶哪些東西,趁著現在商場還沒關門,我和林姐先去置辦一點。”

沈鳳儀忙數了奶粉、罐頭、糕點等幾樣東西,秦羽一走,徐曉嵐也開口道:“嬸子,我今天晚上怕是不能留下來吃晚飯了,我還得去一趟京大,通知慶元跟我回去一趟。”

“哎,好,那你晚上過來住,家裡房間是有的,明早咱們也好一起出門。”

“您放心,我和彥華說了,今天住她家。”

沈鳳儀點頭,“那也行,你路上慢點兒。”

等把徐曉嵐送走,沈鳳儀握著孫女的手道:“奶奶都覺得對不住你,你才剛回來,你養父母那邊都沒逼著你嫁人……”

許小華忙安慰道:“奶奶,沒事,我還有件事,沒和你說呢!”

見奶奶看過來,許小華才道:“1952年,徐慶元比我早幾天被扔到了人販窩裡,後來是他帶著我逃出來的,當時我倆爬出狗洞以後,人販子就追了過來,他幫我引開了人販子,我逃出來了,他自己又被抓進去了。”

沈鳳儀有些狐疑地道:“還有這麼巧的事?”她懷疑是孫女為了讓她安心,故意誆她的。

許小華忙道:“奶奶,還有更巧的呢,那天他聽你喊我‘小花花’,就懷疑我是當年那個小姑娘,我們出去逛公園的時候,他就問我小時候有沒有爬過狗洞。”

“那先前你們怎麼不說?”

“哦,他讓我不要說的,可能是怕你們覺得,又欠了他家一份人情。”

見孫女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沈鳳儀不覺也信了幾分,微微歎道:“孩子倒是個好孩子,長相、學曆、人品都沒得說,但是你今年才十六歲呢!”

許小華卻想得開,“奶奶,不是說隻簽個婚書嗎?再者,我看徐家姑姑的意思,這事最後也未必就要落實,人家要的就是我們家一個態度。”

沈鳳儀搖搖頭,徐老爺子在臨終前,這麼逼著自個女兒來她家議親,曉嵐甚至都朝懷安夫妻倆跪下了,徐家怕是出了什麼事,老爺子這是臨終給孫子安排後路呢!

慶元這孩子,明年就要從京大畢業,自食其力是肯定沒問題的,家裡什麼事會波及到他?沈鳳儀稍微轉一下腦子都知道,是身份上出問題了。

所以他剛才才問曉嵐,佑川最近怎麼樣?

徐老爺子先後任教於京大、漢城大學、京市政法大學,說一句門生遍布全國各地是不為過的,定然是有人和他漏了消息,要他早做準備。

“小花花,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呦!”沈鳳儀想了想,到底是把這裡頭的一層關係,攤開了說給了孫女聽。

沈鳳儀還有一層沒有說出來,徐老爺子大概確實是偏愛這個孫子的,他不僅希望孫子在這場禍事中不被殃及,甚至還希望孫子能夠按照原定的軌跡,繼續向前發展。

可能確實也找不到相托的人家,才把這樁婚事舊事重提。

許小華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雖然看過了很多年代文,但是對這個年代的政治氛圍,還是不夠敏感,壓根沒想到,徐家這樣子,是等於在“托孤”的。

沈鳳儀見孫女有些發懵,摸了摸她頭道:“沒事,我們這趟去,不行的話,先和徐家商量著認個乾親。”

“奶奶沒事,我年紀還小,就算結婚也是四五年以後的事了,到時候人家徐同誌說不定都有心儀的對象了,這樁婚事自然而然就取消了。”她現在都慶幸自己年齡小,這樁婚事對她的影響可以降到最低。

又安慰奶奶道:“就算他家以後成分不好,我也不怕,我就在工廠當個小學徒,既不是公家單位,又沒有什麼政治上的前途,對我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沈鳳儀忍不住摸了摸孫女的臉,“小花花,你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明明先前因為養父成分的事,連高中都上不了,現在說起被影響,卻這樣輕描淡寫的。

許小華確實沒有那麼重的心理負擔,她現在又不進校讀書,又不考大學,最多是不能申請入黨之類的。

她這幾年先好好學學技術,等本領學到家了,再想辦法帶著奶奶和媽媽逃離這風暴的中心。至於徐慶元,她想,他一個京大的準畢業生,總不至於在幾年以後,混得還不如她一個小小的初中畢業生吧?

想到這裡,忽然笑道:“奶奶,你也不要覺得委屈了我,我剛初中畢業,人家是京大的學生,這樁婚約,占便宜的是誰還說不準呢!”

不說現在,就是放在四五十年以後,這種搭配,怎麼看也是女方占了便宜。

**

京大這邊,徐慶元還在實驗室裡做試驗,忽然聽到有人喊他,回頭一看發現是室友劉鴻宇,等把實驗器材放置妥當,才出來問道:“鴻宇,什麼事兒?”

“慶元,你姑姑來找你,像是有急事,就在實驗樓下等著呢!”

徐慶元忙把做試驗穿的大褂脫了下來,跟著劉鴻宇下樓,等看到真是自己的姑姑,忙問道:“姑姑,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徐曉嵐歎了口氣,拍著侄子的胳膊道:“帶姑姑去食堂吃個晚飯吧!”

劉鴻宇在一旁,把自己的糧票塞給了徐慶元,“元哥,你先拿著,我再回宿舍拿去。”

已經晚上七點鐘,食堂並沒有什麼人,倆人打了兩碗熱湯面,徐曉嵐才和侄子道:“你爺爺這次怕是真不行了,我想著你跟我回去一趟,見見老人家最後一面。”在湯面氤氳的熱氣裡,徐曉嵐的眼淚又溢了出來。

徐慶元望著低頭小口吃面的姑姑,忽然開口道:“姑姑,你這次來京市,並不是來找我的吧?是許家嗎?”

徐曉嵐沒有否認,抬頭望著侄子,苦笑道:“對,你爺爺對我說了四個字,‘死不瞑目’,慶元,我不得不跑這一趟。”

徐慶元沉默了一會,“家裡出事了嗎?”

“你爺爺不說。”

“我爸呢?”

“你爸還在霍縣,沒回來呢!”頓了一下又道:“我今天一下火車,就去了許家,沈嬸子答應了。”

徐慶元有些意外,“許呦呦怎麼會同意?”那天在友誼公園,吳慶軍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知道這是吳慶軍正在追求的對象,讓他不要插手。

看那天的情景,許呦呦也是對吳慶軍有意向的。

他正困惑著,就聽姑姑開口道:“不是許呦呦,她爸媽和沈嬸子算是斷親了。”徐曉嵐說到這裡,望了眼侄子,緩聲道:“是許家的小孫女,小名叫小花花的那個,你還有印象嗎?她比你小五歲,倒是比她姐姐有擔當……”

聽到是小花花,徐慶元的腦子忽然就“嗡”了一下,“唰”地就站了起來,“姑姑,這怎麼可以,她才十六歲!”

徐曉嵐想不到侄子情緒這樣激動,忙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這邊肯定不同意,但是慶元,你爺爺這回非常固執,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就這樣走。”

見侄子坐了下來,才接著道:“我和沈嬸子說了,不行就先訂個婚書,過幾年再取消婚約就是。沈嬸子說,明天跟我們一起回老家,我想著,她家的態度這樣誠懇,你爺爺見到了人,未必就會還那麼執拗,非要兩家結親不可。”

說完,又看著侄子的反應。心裡卻有些奇怪,之前提許呦呦的時候,他雖然也表示不願意,但是也大有對方家若是願意,他也願意配合完成爺爺遺願的意思。

這換成了許小華,侄子的態度卻激烈的多,而這激烈大部分不像是為了他自己,而是許家的那個小花花。

徐曉嵐正想著,就聽侄子問道:“明天幾點的火車?”

“最早的一班,我看是七點四十的,你這邊能跟著一起回去嗎?”

徐慶元點頭,“好!”又問姑姑今天晚上住在哪,得知住在白雲胡同的徐彥華家,就道:“那一會吃完飯,我先送你過去。”

“不用,你自己先忙你的,我們走得這麼急,你還要收拾東西呢!”

徐慶元道:“天太黑了,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聽見侄子這樣關心她,徐曉嵐心裡微微歎了口氣,在她心裡,她家這侄子是千好萬好的,她都想不到,有一天還要勉強女方家才能結親。

晚上八點半,白雲胡同裡已經黑峻峻的,隻有兩邊的院門和窗戶裡,偶然漏出來一絲光亮,讓人勉強能看得清腳下的路。

把姑姑安全送到葉家以後,徐慶元在許家門口站了許久,到底還是抬手敲了敲門。

林姐聞聲來開門,看到是來過的徐家孩子,忙讓他進來。

徐慶元搖搖頭,“阿姨,小華睡了嗎?我想和她說兩句話。”

“哦,還沒,我看小華房間燈還亮著,大概在看書呢,你等下哈!”

許小華聽到林姐和她說,徐慶元在門口等她,還有些發懵,等真看到門口站著個人,忙問道:“慶元大哥,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暈黃的燈光下,許小華的臉蛋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因為室外溫差大,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看著就讓人想到毛茸茸的小獸在伸爪子一樣。

徐慶元忽覺,風好像也沒有那麼冷了,開口和她道:“我剛聽我姑姑說了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你才十六歲,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你沒必要管這些,我會回去和我爺爺說清楚。”

聽是這事,許小華忙道:“沒有關係,我都和徐姑姑說好了,明天跟著我奶奶一起去。徐同誌……哦,慶元大哥,你不必放在心上,這隻是一個權宜之計,我相信你的人品。”

她說得很誠懇,徐慶元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最後隻點點頭道:“好,那辛苦小華妹妹跑一趟。”

“沒事,徐大哥你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外面冷著呢!”

“不用了,我還要回學校,收拾下行李。”

“哦,好,那明天早上見。”

“明天早上見!”徐慶元轉身要走,許小華忽然喊住了他,跑回房間裡把自己的熱水袋遞給了他,“慶元大哥,明早帶給我就行,這天看著都要下雪了。”

這是剛灌了熱水的,拿在手裡,好像整個人瞬間都暖和了一樣,徐慶元是覺得沒有必要的,對上小花花在燈光下,愈發顯得明亮的眼睛,最終僅是道了一句:“謝謝小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