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狗洞(1 / 1)

聽到肯定的答複, 徐慶元剛攥緊的拳頭,緩緩地鬆開。他以為,從狗洞裡爬出來以後, 他和“小花花”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了。

京市這麼大, 再者, 當年的小花花是否被救、會流落到哪裡, 他都不敢想。

沒有想到,時隔十一年, 在這樣一個晴朗的上午, 在他不過是來走個過場的許家, 他又見到了小花花。

她已長大了很多, 有了少女的模樣。就是一雙明亮的杏眼,還是和當年一樣,讓人不覺就想到了軟乎乎的小凶獸。

徐曉嵐發覺侄子的情緒有些不對,輕輕喊了聲:“慶元?”

徐慶元緩了一下神,微微笑道:“姑姑,我就是覺得這個小名有點特彆, 像在哪裡聽過一樣。”徐慶元本來想說, 他認識小花花,但是略一思索,覺得在今天這個場景,如果當著長輩的面說出來,不啻於以恩逼迫許家同意議親的事。

議親的對象自然不會是小花花,她今年不過十六歲, 對於許家長女許呦呦,他尚且沒有求娶的想法,這趟過來不過是走個過場, 好完成爺爺的囑托。

他這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秦羽解釋道:“這個小名還不是我們給她取的,她小時候一看到花就叫著‘花花’,自己給自己取名,說我叫‘小花花’。”

在大家的哄笑聲中,許小華本人仍有點發懵,“是小時候見過嗎?”

徐慶元望著這個眼睛圓圓的姑娘,溫聲道:“可能見過。”

徐彥華笑道:“大概確實是見過的,慶元你忘記了,我們在京市也生活過兩年,你可能跟著你爸媽來過這邊玩。”

徐慶元笑笑,沒有再說話。

大家也就沒有在意。隻有許小華覺得,在這樣的場合,他忽然提這麼一句,有點怪怪的。

許呦呦看了眼時間,她下午還要去上班,笑道:“那我們先去公園逛逛,吃午飯的時候再回來!”

出了家門,許呦呦客氣地問了徐慶元兩句:“徐同誌,我聽說,你也在京大讀書?”

“對,我是工科,化工方向。”

“那待在實驗室比較多。”

許小華自覺地稍微落後了兩步,知道這逛公園的托詞,就是讓姐姐和徐慶元多接觸接觸。

她很有當背景板的覺悟。

然而,沒過兩分鐘,前頭的徐慶元忽然停了下來,回頭望著她,許呦呦才發現妹妹落在了後面,笑道:“小華,是我們走的快了嗎?”

許小華搖頭,瞎謅道:“我剛在胡同裡看到了一隻雪白的貓,它的眼睛是藍色的,覺得好看,就多看了一會。”

許呦呦莞爾,拉著妹妹的手。

一路上,許呦呦倒是很負責地完成奶奶的囑托,帶著倆人在附近的友誼公園逛了一會,給徐慶元介紹公園的建築和景色。

臉上沒有一點不耐的樣子,看起來溫和有禮、大方得體,但是仔細觀察的話,對於徐慶元,還是有些疏離的。

許小華猜測,昨天晚上,大伯母肯定是交代了堂姐,這一次徐家人過來,為的是什麼事。

到了公園的湖邊,有兩個憨態可掬的小石獅子,許呦呦忽然問許小華道:“妹妹,你還記得這個獅子嗎?小時候咱們在這照過相的。”許呦呦想了一下,“大概是1952年的春天。”

那年,是她和媽媽在許家過的第一個春節,爸爸給她買了新棉襖和小皮鞋,媽媽給她紮了兩個小麻花辮,在這裡,給她和妹妹拍了一張合照。

那張照片,也是姐妹倆到目前為止,唯一的一張合照。

許小華搖頭道:“我沒印象了,我在媽媽給我看的相冊裡,也沒看到這張啊?”

許呦呦笑道:“叔叔覺得這張照片,拍得非常好,隨身帶著呢!”又問她道:“你對這裡,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許小華搖頭,確實沒有一點印象。

許呦呦頗覺有些遺憾,又安慰妹妹道:“沒事,我對小時候的事,也不怎麼記得了。”

徐慶元察覺出不對來,問許小華道:“小花……小華妹妹,這裡離你家這麼近,你這些年沒來過嗎?”

許小華搖頭道:“還沒來過。”

許呦呦在一旁解釋道:“我妹妹小時候走丟了,前幾天,我嬸子才把她找到。”

倆人正聊著,忽然有人喊了聲:“許同誌!”

許小華回頭一看,就見一位穿著空軍服裝的男同誌,在朝姐姐揮手,心裡不由嘀咕了一聲:不會這麼巧合,遇到吳慶軍了吧?

果然就聽堂姐開口道:“吳同誌你好,你今天怎麼也在這邊?”

許小華發現,她堂姐看到來人的刹那,眼眸明顯亮了一下,作為女同誌,她太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了。

有些憐憫地看了眼一旁的徐慶元,覺得這同誌注定是要遺憾出局的。

就聽吳慶軍道:“我來附近的友誼醫院看望一位病退的領導,知道穿過這邊公園,有條通往醫院的小路。”頓了一下,又道:“許同誌今天沒去單位嗎?”邊說邊朝徐慶元望了一眼。

許呦呦笑道:“請了半天假,陪妹妹和親戚過來轉轉。”

許小華猜測,倆人這一階段,大概剛相識不久,許呦呦代表報刊去采訪空軍,然後認識了吳慶軍。

以她看小說的敏銳直覺,這一次的意外撞見,搞不好讓吳慶軍會加速對堂姐的追求。

她心裡正理著故事線,忽然見吳慶軍朝徐慶元問道:“慶元,你和許家是親戚嗎”

“嗯,算故舊!”

許呦呦明顯愣了一下,“吳同誌,你和徐同誌認識?”

吳慶軍點頭,“我們小時候在一個院子裡住過。”

吳慶軍拍了一下徐慶元的肩膀,“慶元,那你們先逛著,我這還要去看望老領導,回頭再聊。”

徐慶元點點頭。

這時候,許呦呦忽然開口道:“是去小東門那邊嗎?那我和吳同誌一起吧,我剛好要去買汽水。”

轉頭囑咐許小華道:“妹妹,你和徐同誌在這邊等我一下,我去買幾瓶汽水。”

“哦,好!”

倆人一走,許小華就見徐慶元輕輕掃了掃,剛剛被拍過的肩膀,立即就意識到,這倆人關係怕不是很好?

正想著不能冷場,好歹扯幾句,“徐同誌,今天的天氣不錯,對不對?”

徐慶元點頭道:“是,是一個好天氣,小華妹妹,你對小時候的事,都不記得了嗎?”

許小華點頭,“我五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燒,小時候的事,隻記得一些模糊的片段。”

“那你記得小時候爬過狗洞嗎?”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帶著一點淺淺的笑意,但是許小華的腦子卻瞬間“嗡”了一下,喃聲問道:“火車站對面的狗洞嗎?”

徐慶元原本不準備和她說,可是對上她因怔愣、驚訝而越發睜圓的眼睛,越發像個觀察情況的小凶獸一樣,他忽而想到,就像他一直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一樣,也許小花花也在思考,當年的小哥哥為什麼沒來接她?

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對!是火車站附近的狗洞,在1952年的冬天,我們從人販子的窩裡逃了出來,你跑到了對面的火車站,我朝反方向跑了。”

他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是許小華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在夢裡,看過倆個小孩子爬狗洞,身上灰撲撲的,還帶著傷。

她猛然意識到,原來這些都不是夢,是她幼年時期,真切地經曆過的。

是他跑向了反方向,把人引開!

“你是小哥哥!”

徐慶元忽然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

“小華!”

幾乎是同時,遠處的許呦呦拿著三瓶玻璃瓶裝的橘子汽水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許小華忽然就領悟了他的意思。徐家這次是來議親的,當年他的父親就救過她的曾祖母,現在他又救了她,這雙重的恩情,她家無論如何,都難以再說出取消親事的話來。

大伯母本來就不樂意讓堂姐和徐慶元相看,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把她推出去。

不說她自己什麼想法,徐慶元那邊先就否決了這一層可能。

也許他看中了堂姐,也許他本來就有意中人,或者尚無議親的想法。且不管他是出於什麼考量,總之,他不希望許家人知道這件事。

許呦呦回來,就覺得妹妹和徐同誌之間的氣氛有點怪異,小華一直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事情,徐同誌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似乎並無繼續逛下去的想法。

許呦呦看了眼時間,覺得奶奶和徐家人應該聊得差不多,就提議道:“我看快到中午了,咱們先回去吧,彆一會兒他們還等著咱們開飯。”

許小華到家的時候,見奶奶、徐家姑姑面色都很好,就猜這次的會談,應該還算融洽。

就是一旁的大伯母一直皺著眉,表情不是很好。

午飯過後,徐曉嵐就帶著徐慶元告辭,徐慶元臨走前和許小華握手道:“小華妹妹,歡迎回京市。”

“謝謝徐大哥。”許小華想多說兩句,又找不到合適的詞,隻乾巴巴地又說了一遍:“謝謝!”

謝謝你當年那麼小,還願意救我。

又開口道:“我想去你們學校圖書館看看,可以麻煩一下你嗎?”

徐慶元點了點頭,給了她一個宿舍的地址,見她躊躇著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徐慶元望著她笑笑,道了聲:“再見!”

一直到徐慶元走出胡同,許小華還站在門口發呆,倒是身後的許呦呦立即問奶奶道:“奶奶,徐家姑姑怎麼說啊?”

她語氣裡,明顯也帶了兩分急迫和焦躁。

沈鳳儀笑道:“不勉強你們年輕人,看看你們有沒有眼緣,怎麼樣,你今天和慶元這孩子,聊得怎麼樣?”

許呦呦面露難色地道:“就當家裡的親友招待了,奶奶,我沒什麼想法。”她確實沒什麼想法,而且,她隱約覺得,自己可能有意中人了。這門親事,她是無論如何不會應下來的。

沈鳳儀微微歎道:“沒事,沒有緣分也是沒辦法的事。”心裡卻是有些惋惜的,她自己還挺喜歡慶元這孩子,學曆、人品、家世都還算不錯,如果真和呦呦處對象,也挺好的。

但是呦呦畢竟不是許家的血脈,她若是多說兩句,大兒媳可能有意見,覺得她是故意把呦呦塞給徐家還人情。

沈鳳儀到底沒有多說。

這個話題本來到這就結束了,沈鳳儀都準備回房休息下,就忽聽大兒媳道:“媽,您也彆光問呦呦啊,小華,你什麼想法?”

許小華原本還沉浸在徐慶元是“小哥哥”這件事中,忽然被大伯母點名,不由愣了一下,伸手指向了自己,“我?”

曹雲霞覷著眼,微微笑道:“對啊,說是兩家訂了娃娃親,呦呦是十二歲才過來的,真算起來,這樁親事本來就是給你和徐家訂的才是。”

頓了一下又道:“我瞧著,剛才你倆聊得也還不錯。”

許小華頗覺有些無奈,“大伯母,我還沒到婚齡,我才十六歲。我媽要把我嫁出去,公安局會上門問責的。”

曹雲霞笑道:“又不是現在結婚,我看這徐慶元不錯,京大的學生,以後前途是有的,這種事不能因為呦呦比你大個幾歲,就默認是她的,總也要問問你的想法不是?”

她說得頭頭是道,但是一旁的秦羽,臉色立即就冷了下來。

許呦呦也在一旁喊了一聲,“媽,妹妹還小呢!”她雖然自己不願意,也沒想到讓妹妹頂鍋,在怎麼說,她是家裡的長女,這事該煩心的是她!

而且,她是實實在在在許家生活了十來年的,吃穿用度,學業工作,家裡都是費了心的。單說高考的事,如果不是爸爸認真輔導她功課、疏導她的心理,她未必就能考得上京大。

曹雲霞沒吱聲,輕輕瞪了女兒一眼,讓她不要出頭。如果她沒帶著呦呦嫁進來,這婚事就是會落在許小華身上,和她家呦呦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今天徐曉嵐雖說了“看兩個孩子緣分”的話,曹雲霞還是有些不放心,打定主意要把許小華也拉進來,明明是許小華的事,彆想讓她家呦呦擋槍。

一直沒出聲的秦羽忽然開口道:“大嫂,如果說按許家女兒來算,長幼有序,該是呦呦先說親,如果您覺得,小華才是許家的女兒,這件事,自然是我們小華的事。”

曹雲霞的臉忽然紅紅白白的,她沒想到一向好說話的秦羽,竟然會給她挖這麼大一個坑。

她要是承認許小華才是許家唯一的女兒,那她呦呦這麼多年住在許家,算怎麼回事?算許家的恩德?

她要是說兩姐妹都是許家的孩子,那這婚事,她家呦呦就跑不掉。

院子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沈鳳儀冷眼看著,她自覺這麼些年對大兒媳算照顧了,將呦呦當做親孫女不說,大兒媳這麼多年沒有生育,她非但沒有過問一句,反而在大兒媳兩次流產,坐小月子的時候,儘心照顧。

就是這樣,也沒把人家的心捂暖。這件事,她明明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會勉強呦呦,大兒媳還上躥下跳的,非得把徐家的娃娃親按在小花花頭上。

她曹雲霞怎麼不想想,小花花雖然是許家的親孫女,但是都說養恩比生恩大,這十一年來,小花花可沒吃過許家的一粒米,小花花並不欠許家的。

許呦呦眼看氣氛僵在了,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爸爸,許懷安無法,站起來道:“小羽,剛剛是雲霞說話不對,你彆往心裡去。小花花畢竟才回家,這事輪不到她頭上去。”

等回了房間,許懷安到底沒忍住,問妻子道:“雲霞,今天弟妹說的話,雖然聽著不順耳,但是你是不是就是這樣想的?覺得小花花才是許家的孩子?”

曹雲霞扭了臉道:“懷安,你彆說這麼戳人心的話,讓孩子聽見了,非得傷心不可。你知道的,呦呦知道你當她爸爸,高興得又蹦又跳的,這孩子這麼些年來,也一直將你當榜樣,得了一點什麼成績,都笑嗬嗬地想你表揚她。”

許懷安微微歎氣道:“我沒說呦呦,徐家的事,我和你說了,不會勉強呦呦,你非把小花花扯進來,你讓弟妹和九思心裡怎麼想?”

曹雲霞的眼淚說來就來,“你考慮這個,考慮哪個,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許小華有你們一家上下疼著,好事都往她跟前擠,不說你那本購貨證,從來沒說給呦呦,明明呦呦剛工作,應酬多,手頭難免緊些。就是媽媽私下貼了多少錢票給秦羽,讓她給許小華買吃的、穿的?”

曹雲霞抽了下鼻子,接著道:“人還沒回來,布料先買好了,一回來就緊著給趕棉襖,老太太有這手藝,怎麼不給我們呦呦做幾身?什麼老布面,也要緊著給許小華做棉鞋,我家呦呦來了這麼多年,怎麼沒給我家呦呦做過?”

曹雲霞絲毫不提,當年老太太給呦呦做棉襖的時候,她覺得樣式陳舊,沒有商場裡賣的好看,老太太自此才再也不費這份心。

兩天來的不忿,在此刻統統爆發,最後問丈夫道:“好的都緊著她來,壞的憑什麼就我們呦呦頂上,懷安,這不公平!我這個當媽的,要是再不護著孩子,那呦呦就是有了後爸,就有了後媽!”

這一句“後爸”可謂是非常重了。

許懷安這些年來,一直將許呦呦視如己出,沒有想到,到頭來,妻子心裡是這樣想他的,心口一時有些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沒有回應妻子,也沒有任何的安慰,直接拿著公文包,去單位了。

曹雲霞氣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覺得這個侄女兒就是克她,她懷許家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許小華在院子裡咋咋呼呼的,喊著“蛇來了,蛇咬人了,”把她嚇得腳下一趔趄,後面就躺在床上保胎。

過了兩個月,那個孩子還是沒了。

她懷第二胎的時候,又遇到了那事,那個孩子也沒保住。

隔了這麼多年,許小華一回家,又爬到她女兒頭上了。

***

徐家這邊,等下了公交車,徐曉嵐就問侄子的想法,“你看許呦呦怎麼樣?”

許家的小孫女,她倒沒怎麼注意,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她看來,還是一團孩子氣。

徐慶元緩聲道:“姑姑,這事我看就算了吧!我這邊沒有想法,許家大伯母那邊,似乎也很不願意,沒必要為難人家。”

徐曉嵐有些不死心地問道:“真的不行嗎?” 徐曉嵐覺得是不錯的,大方得體,學曆、工作、相貌都是百裡挑一了。

雖然今天曹雲霞的態度,就明晃晃地擺在了臉上,她心裡也有些不舒服,但是沈嬸子和許懷安倒還很熱情,她想著,侄子要是能在京市有這麼一門嶽家,也是很不錯的。

徐慶元點頭,“姑姑,我不願意。”

他這次沒再說許家的態度,而是強調他自己的態度。

徐曉嵐微微歎了口氣,“行,那我今天就收拾東西回去,和你爺爺老實說。”她是知道自家侄子的性格的,雖然許家如今看著比她家要光鮮很多,但是侄子不是趨炎附勢、強人所迫的性格。

徐慶元點頭,“我送您去車站。爺爺那邊,還煩請姑姑您回去好好開解。”

徐曉嵐笑道:“你放心吧,你爺爺最疼你,我要是說你看了人,還不願意,你爺爺肯定什麼也不說了。”

又和侄子道:“你也到了能處對象的年紀了,遇上合適的,就處處看看。現在在大學裡還有時間,以後工作了,可能忙得都沒空管個人的事。”

“好的,姑姑。”

然而,徐曉嵐沒想到,她前腳剛坐上回皖南的火車,後腳白雲胡同裡的徐彥華就收到了一封皖南來的加急電報,隻見上面寫著:“務必成功,否不瞑目。”

徐彥華拿著電報的手微微顫抖,直覺叔父家裡是出了什麼事,不然一向淡泊名利、胸襟寬闊的叔父,不會如此行事。

但是堂姐這時候已經上了火車,她今天也沒和慶元聊上幾句,並不知道他就讀於京大哪個專業,這封電報,完全沒法轉達。

晚上,丈夫回家的時候,徐彥華在飯桌上,和丈夫說了這封電報的事,葉有謙歎道:“這年頭,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你彆急,老人家要是真有這執念,我看你堂姐還會來的。”

老太太葉黃氏也道:“是的,許家那邊,咱們也不好吱聲,這事啊,還要兩家自己說開。”

徐彥華點點頭,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叔父那邊,是出了什麼事兒?

葉有謙又問妻子道:“孩子們這些天還好吧?”

“還好,葉容和葉安要期末考試了,先吃了飯,回屋做作業去了,葉恒還沒回來。”

葉有謙點點頭,“看到葉容和葉安,我就想到葉恒小時候,那時候他和小花花倆,感情也好得很。”

徐彥華微微笑道:“你這幾天在單位加班,沒注意,這孩子這兩天晚上回來都準時得很。”說著,又有些奇怪地道:“按理說,這個點,也該回了啊?”

正說著,就見院門“咯吱”一聲,葉恒推門進來了。

院子裡暗得很,大家還沒注意,等他走到客廳來,赫然發現額角又破了,上面的血跡微微凝住,一看就是在外面和人打架鬨得。

葉有謙把碗放在了桌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今年都十八了,明年就要高考了,再這麼任性妄為,大學還念不念?難道高中畢業就要去工廠裡當工人嗎?一顆螺絲釘按一輩子?”

葉恒冷漠地看了一眼他爸,轉身進廚房,給自己盛了一碗粥。

他這麼副“你奈我何”的樣子,看得葉有謙血壓飆升,頭腦一熱,一腳踢開了他的凳子,把他的碗掃到了地上去。

老太太葉黃氏忙歎道:“有謙,雷還不打吃飯人呢!你怎麼能砸孩子的碗呢?真是的!”走過去把孫子扶了起來,“小恒,沒事兒吧?”

葉有謙冷冷地道:“他像要好好過日子的樣子嗎?這麼大了,不是十歲,八歲,十八歲了,自己都不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活著也是個廢物。”

葉恒起身,漠然地看了一眼他爸,轉身就往自己房間去。

徐彥華在一旁打了一下丈夫的胳膊,“有謙,你怎麼不問問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許是人家先帶頭欺負的他呢!”

葉有謙“哼”了一聲,“他是咱們東門這塊有名的混子,誰能欺負得了他?你們看著吧,哪天被槍斃了,我都不意外。”

葉黃氏見兒子說話這麼沒個忌諱,氣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徐彥華忙哄道:“媽,您怎麼也跟著氣上了,他們畢竟是親父子,有謙這是關心則亂,心口存著氣,說起話來,就沒個把門的。”

葉黃氏搖搖頭,覺得當年就該帶著孫子出去單過,不應該和兒子兒媳湊在一塊兒。把桌上的一碟子烙餅端了起來,往孫子房間裡去。

等婆婆一走,徐彥華又捶了丈夫一下,“有謙,你看看你,不能好好問一句嗎?傷了孩子的心不說,媽今天晚上估計又要睡不著了。”

葉有謙此時也有些後悔,和妻子嘀咕道:“你說,這是什麼回事呢?明明小時候,這孩子也聽話得很,就是小花花搶他玩具、踩他鞋,他都不鬨脾氣,小花花不吃飯,他還幫著沈嬸子哄,說‘你要是不吃,我就回家不跟你玩了。’”

徐彥華也有些鬨不明白,她自問沒有一點苛待這個孩子,吃穿都上心的不得了,但是這孩子,自小就對她漠視得很。

也不能說有敵意,就像看不到一樣。

在家裡,也就和奶奶有時候說兩句話,有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出了心理問題?

房間裡,葉黃氏勸孫子道:“彆和你爸置氣,你要是不想理他,等你考上大學了,就搬出去住,也就半年了。”

葉恒見奶奶紅著眼眶,不忍心讓奶奶擔心,點了點頭。

老太太趁機把餅遞給他,葉恒確實餓了,三兩口吃完了一張。

老太太這才放下心來,緩聲問道:“今天怎麼和人打架了啊?”

葉恒本來不想說,想到奶奶早上叮囑他的,他這副樣子,許家嬸子可看不上,小聲道:“遇到同學收低年級學生的保護費,就出面攔了一下。”

葉黃氏聽是事出有因,微微放心了些,笑道:“我就想著,我孫子肯定悄悄地做了什麼好事,下回啊,這事你彆硬出頭,和老師說聲就是。你現在高三了,課業要緊。”

緩了一下又道:“今天就是頭磕破了點皮,還沒事,你想要是手折了,這高考試卷怎麼寫?”

葉恒也有些後怕,他雖然平時經常在學校裡鬨騰點動靜出來,成績卻還可以,考個本地的大學不成問題。

老太太見孫子的臉色有所緩和,心裡略微放下心來,又讓他再吃一張餅。

卻聽孫子抬頭問道:“奶奶,你今天看到小花花沒?”

老太太愣了一下,立即反應了過來,“看到了,哦,許家今天還有一樁事呢!”

葉恒咬餅的動作頓了一下,老太太見孫子感興趣,就把徐家和許家早年定的娃娃親,和孫子說了一下。

末了道:“按年齡來說,這是呦呦和徐家那孩子的事,但是呦呦媽媽素來心氣高,那孩子即便在京大念書,但是在京市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呦呦媽媽怕是不願意。”

她正分析著,就聽孫子道:“許大伯母肯定不願意。”

葉恒心想,要是徐家那邊非要定這麼親事,曹雲霞搞不好還把小花花給推出來,彆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曹雲霞是什麼人了。

如果當年不是她狠心,小花花未必會走丟。

但是時隔多年,再說這些已然沒有意義,小花花已經回來了。

葉黃氏又見縫插針地勸道:“小花花這孩子,看著就乖得很,你可彆再在外面打架了,免得把人小姑娘給嚇到……”

“奶奶,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打架。”葉恒也覺得,小花花看到他打架的樣子,估計會被嚇到。

老太太還沒念叨完,就聽孫子應了下來,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後,就是一陣狂喜,這麼多年了,無論她怎麼勸,這孩子從來沒有應過,隻是不吱聲,這還是第一次,她聽到他說,以後不會再打架了!

第二天一早,葉黃氏等孫子孫女出門,就到沈家來串門,院子裡看了一下,沒見到小花花,笑著問道:“小花花今天出門了嗎?”

沈鳳儀一邊曬著豆角,一邊低聲道:“沒呢,今天這孩子倒睡得沉,還沒醒來。剛回來那兩天,早上天還黑著,就起來了,說是在學校裡早起習慣了。”

葉黃氏又問道:“這孩子的脖子怎麼回事啊?我那天看還有一點疤痕,像是剛有的。”

沈鳳儀就把那勞動大學分校的事說了一點,微微歎道:“這孩子在外面受了不少苦。”

葉黃氏也有點心疼,“天呐,這要是讓我家葉容和葉安倆個去,可一天都待不住,非得嚷嚷著回家不可。沈大姐,你可給她好好補補。”

沈鳳儀歎了一聲道:“我知道呢!”頓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道:“就怕回頭,雲霞那邊又鬨氣。”

葉黃氏看了一下曹雲霞的房間,沈鳳儀道:“去醫院了,說是藥吃沒了。小羽和小林去買菜了,就我和小花花在家呢!”

又輕聲問道:“老妹子,你和我說句實話,昨天回家,你媳婦給你透底沒,徐家那邊的態度?”

葉黃氏沉吟了下,覺得這事她們家是不好插手的,微微歎道:“老姐姐,咱倆多年老鄰居了,我隻能和你說一句,這事怕是沒那麼容易解決,老姐姐,你心裡要有個數。”

沈鳳儀點點頭,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她昨晚自己琢磨了下,覺得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先前徐家明明是不想再提的樣子,隔了這麼多年都沒吱一聲,現在忽然上門來,她總覺得徐家像是遇到了什麼事兒。

沈鳳儀準備回頭和兒子再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什麼折中的法子,大的不願意,小的太小了,她誰也不能勉強。

這麼會兒,曹雲霞回來了,看到胡同裡的葉老太太在,喊了一聲:“葉家嬸子,今兒不忙啊?”

“對,來你家看看小花花。”

曹雲霞笑問道:“小華今天是不是和她媽媽出去玩了啊?”

沈鳳儀笑道:“沒呢,今兒睡得沉,到現在還沒醒呢!”

曹雲霞看了一眼西邊的房間,微微笑道:“這孩子先前可能太累了,這精神一放鬆下來,難免要好好補個覺。”

幾人在外頭聊著,屋內的許小華隱約聽到一點人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發現太陽都照進窗戶裡來了,嚇了一跳,忙從床上爬起來。

忍不住揉了一下額頭,心裡覺得有些奇怪,自己昨天也沒乾什麼,怎麼會睡得這麼沉呢?而且她昨晚八點多就睡的,可看這太陽,現在該九點鐘了吧?

她本來準備今天去一趟京大,問問當年的事的。她不記得,可是徐大哥那時候已經有10歲,他該清楚的啊!

許小華站起來,發現頭還有點暈,好像還沒睡夠一樣。

她這些年都習慣了,天天都是五六點起床,睡到七點都沒有過的。

心裡嘀咕著,是不是床太軟,被子太暖的緣故?

此時的許小華不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開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