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1 / 1)

徐慶元追出大門的時候, 已然無剛才那對母女的身影,略微在門口躊躇了會,即匆匆地沿著西四長街從東向西跑。

歐立照相館、西四菜市場、泰安照相館、曲園酒樓紛紛從他眼前略過,就像當年他跑在火車站附近的大街上一樣。

西四長街上, 人來人往, 十一點鐘的太陽,晃得人眼暈, 徐慶元隻聽得見風的呼嘯聲, 和他自己狼狽的喘息聲。

1952年的場景,又一幕幕浮現在他眼前, 10歲的孩子拚命地向前跑, 哪怕小腿肚子都在打顫,他也不敢停下,隻能沒命地向前跑。

但最後,還是被人像拎小雞一樣, 拎了起來。

那一年,他沒有躲過去。

這一次,他也沒有找到小花花,就像當年他失約一樣。

徐慶元站在西四長街的儘頭,抬頭望著兩邊光禿禿的樹枝、掛著霜的屋簷, 眼眶微微發紅,他想, 至少他知道了, 這個小妹妹還活著。

至少當年, 她是逃出去了的。

***

在西四長街的東邊,許小華本來都以為要坐公交車回家了,沒想到媽媽拐個彎, 把她帶到了京市第二皮鞋門市部看皮鞋,笑著和她道:“大家都有的,小華你好歹也挑一雙,後面搭衣服好看。”

倆人進來的時候,女式皮鞋這邊的櫃員正忙著理貨,秦羽就和女兒道:“你先看著,媽媽把手上這些東西放到那邊前台暫放下,不然咱們逛起來,太累贅了。”

“好的,媽媽。”

許小華看著櫃台前的皮鞋,中檔的也要七八塊錢,高檔的十一塊錢起步,還有純手工的,價格高達七八十,許小華看得都咂舌。

果然在哪個年代,都有普通百姓消費不起的東西。

她想著買一雙中檔的就行,和售貨員道:“同誌您好,可以幫忙拿下第二層中間的黑色皮鞋嗎?”

售貨員從貨物裡抬了一下頭,略抬眼皮,瞥了她一眼,見她穿得像個犄角旮旯裡出來的一樣,就皺著眉,不耐煩地道:“這邊的你買不了,呐,那邊新來的豬皮的‘756’皮鞋,6塊錢一雙,不要券。”

許小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堆豬皮皮鞋堆在櫃台的角落裡,都沒有按順序碼放好,就雜七雜八地堆在那裡。

一看就是待處理的殘次品。

她想,6塊錢一雙,比櫃面上的中檔皮鞋還要便宜些,省一塊錢是一塊,正準備開口,就聽櫃員忽然不耐煩地道:“到底要不要啊?不要就彆在這堵著啊!”

又覷了許小華一眼道:“怎麼這麼沒眼色,沒看忙著嗎?”

許小華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一個“要”字,就這麼堵在了喉嚨裡。

櫃員見她愣在那裡,越發不滿道:“不買就走啊,沒看後面還有人嗎?”

許小華硬生生擠出了兩個字,“不買!”雖然知道這個年代售貨員服務態度差,但是真遇到這種神經病,許小華還是有些生氣。

售貨員沒理會,嘀咕了聲,“我就說嘛!”還輕輕地翻了個白眼。

排在後面的兩位女同誌見許小華不買,就往前走了兩步,擠在許小華跟前。

看年紀也像是母女倆個,年輕的姑娘好奇地瞥了一眼許小華,眼裡帶了點鄙夷,嬌嬌地朝著母親道:“媽,你看那雙深藍色的,我上次就看中了,給我買一雙好不好?”

母親立即朝售貨員道:“同誌,幫我拿一雙高檔區的深藍色小羊皮皮鞋,就上面第三層的藍色的那一雙。”

這倆人穿得要體面的多,一個是綠色對襟襖子,一個是黑色的細呢子大衣,看著都像是今年新買的,都有八`九成新,售貨員臉上立即帶了點笑意,“好嘞,同誌,您要多大碼的?”

“37的,先拿來看看。”

秦羽放好了東西,就見女兒被人擠到了旁邊,臉上紅通通的,忙過來問道:“小華,鞋選好了沒?要哪一雙?”

許小華搖搖頭,“媽媽,這邊同誌不耐煩服務,我不買了。”

秦羽一聽就明白過來,售貨員肯定是給她女兒臉色看了。拉著女兒的手,就要過來理論,“我說同誌,你怎麼賣東西還分人服務呢?我家孩子明明先來的,我們也是這邊的老顧客了,怎麼這個態度?”

櫃員剛才沒注意到秦羽,見這人衣服雖不是很新,料子倒是好的,看氣質還像是政府單位裡的,一時也不敢硬碰硬,有些尷尬地道:“不好意思,我看這姑娘年紀小,以為是來搗亂的。剛才忙,就沒注意語氣,真是對不住。”

秦羽這才問女兒,“小華,你剛看中了哪雙,咱們試試再買。”

“媽,也沒看中,哪裡買不是買,咱們換一家吧!”本來她就是準備隨便選一雙,沒有特彆喜歡的,想著不辜負媽媽的好意而已。

母女倆正準備走,忽然被櫃台前的嬸子喊住道:“你是秦羽吧?”

秦羽愣了一下,就聽對方又道:“怎麼,不認識了?我是柳思昭啊!”又看了下許小華,笑問道:“這是你女兒?”邊說著,邊把許小華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眼裡有些詫異地道:“秦羽,你這也太節省了,孩子的衣服都補成這樣?”

秦羽想起來,這是她在川大的同學,微微點頭道:“是我女兒,思昭,好多年沒見,我一下子都沒認出來。”

柳思昭笑道:“是有好多年了,早聽說你在京市,我想著,怎麼這麼些年也沒碰到過。”拉了旁邊的女孩子一下,“小雪,叫秦姨,你媽媽以前和秦姨是一個宿舍的,關係可好了。”

被拉出來的姑娘,約有十六七歲,乖巧地喊了聲:“秦姨好!”她穿著一身齊整簇新的衣裳,腳上是圓頭的咖色皮鞋,看著也剛上腳不久。

襯的旁邊的許小華,確實像是從山溝溝裡出來的一樣,秦羽心裡都微微一歎,覺得對不住自家孩子。

對面的柳思昭張了張口,似乎猶豫著該不該開口,好半晌才問道:“秦羽,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啊?”

秦羽笑道:“沒有,先前我和孩子不在一塊,沒能關心她。”

柳思昭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似乎認定秦羽沒有說實話。

秦羽微微蹙了眉,有些不耐煩應付這人,轉身輕聲問女兒,“這裡不喜歡的話,我們去剛才的西四商場鞋櫃再看看?”

許小華搖頭,“媽媽,今天買夠了,我們先回家吧?我實在走不動了。”

秦羽點點頭,和柳思昭道:“思昭,我們就先走一步了,改明兒有空再聊。”

柳思昭笑道:“好,我現在在市政府辦公室工作,你要是有空路過我們那兒,上來找我聊天,咱們再敘敘舊。”

秦羽點點頭。

等秦羽帶著女兒出門,柳思昭和女兒道:“看到沒?剛才這個,可是我們學校的轟動一時的美人,人長得美,又會唱歌、彈琴、表演,學校每次有大型文藝活動,都有她的身影,看看現在,女兒穿的和叫花子差不了多少。”

柳思昭趁機教育女兒道:“所以,你看,女人自己能乾不算多大的本事,找個能依靠一輩子的丈夫,才是真本事。”

衛沁雪笑問道:“媽,這就是你常提起的,爸爸寫了好多封情書的那個阿姨?看著底子不錯,就是可能日子過得差,比你要顯老多了。”

聽到“顯老”兩個字,柳思昭也被戳中了痛楚,微微皺眉,輕聲嘖歎了一聲,“你這孩子!”

“媽,秦阿姨嫁的不好嗎?”

“也不算差,我記得是個書香門第,對象是一個悶頭搞研究的,如今看著,怕是家裡遭了難了。回去可彆和你爸說,省得你爸還惦記著!”當年她和秦羽是一個宿舍的,丈夫對秦羽的追求,柳思昭是看在眼裡的。

那份執念和瘋狂,至今想起來,她還有些吃味。

“媽,我知道的,我才不會沒事找事呢!快給我買鞋吧!”

柳思昭有些無奈地道:“你這孩子,光是皮鞋,這個冬天都買了三雙了,這可是最後一雙,不然你爸又得念叨,說我們什麼奢靡、浪費。”

“知道了,媽媽,我保證是最後一雙。”

柳思昭這才遞了錢和工業券給售貨員,讓她包起來。心裡一邊琢磨著,今天自己大意了,應該問下秦羽現在在哪裡工作,既然她能在京市碰到,想來,她家老衛也是極有可能偶遇到的。

現在秦羽看著這麼落魄,彆回頭又後悔起來,當年拒絕老衛的事來。

秦羽壓根不知道柳思昭這些暗處的盤算,她想著,今天女兒受了委屈,帶著孩子去明真公義號食品店買了半斤板栗。

和女兒道:“雖然說艱苦樸素是好事,但是這世道,狗仗人勢、勢利眼的人多,小華,咱們該買的還是得買,爸爸媽媽就你這一個孩子,總不想委屈了你。”

“媽,沒事,你彆往心裡去,我以前在老家,我養父被劃成‘右’派’,我們家也跟著遭了不少白眼,沒事的,我就氣那麼一小會。”

秦羽有些心疼地道:“可是你現在回家了,爸爸和媽媽有責任和義務保護你。”

許小華微微一愣,低著頭,半晌才抬臉笑道:“好的,謝謝媽媽!”

陽光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冬日裡的朔風似乎都變得柔和了一點,秦羽笑著和女兒道:“這家的板栗很好吃,你小時候來,每次都要買一點。”

許小華笑笑,回來不過兩天,她就發現,幼時的自己似乎格外貪嘴,而她的家人似乎也格外寵溺這個饞嘴的小孩,並在多年以後,依舊津津樂道。

手心裡的小半袋板栗,還帶著剛出鍋的熱氣,似乎隨著手心,傳到了身上。

半小時後,許小華跟著媽媽剛進家門,就見大伯母坐在客廳裡織著毛衣,像是在做最後一隻袖子的收尾工作。見她們回來,忙朝她招手笑道:“小華,你快來試試合不合身,本來是給你姐姐織的,你姐姐說她衣服不缺,這件先給你。”

她語笑晏晏的,像是昨晚上的事,沒有發生一樣。

許小華上一世碾轉在好幾個親戚家中寄養,對於親戚們忽然而來的熱情和笑臉,已然有本能的抵觸,過往的經驗告訴她,等待著她的絕不是她眼下所見的好事。

這一回,她還沒開口,她的媽媽就替她回拒道:“嫂子,真不用,我剛給小華買了兩身羊絨毛衫呢,呦呦個子比小華高,這件給小華穿就浪費了,還是給呦呦吧!”

許呦呦的身高有1米68,許小華才剛剛1米6,她穿許呦呦的毛衣,肯定會長很多。

曹雲霞笑道:“長是長點,但是穿著更暖和點,小華,我這快收線頭了,你來試試。”

許小華搖頭道:“謝謝大伯母,這是姐姐的,我確實不能要。沒道理,我回來了,姐姐的東西就成了我的了。就是姐姐願意,我也不好意思。”

許小華完全沒有想到,她隨口說出來的,拒絕的托詞,卻恰好戳中了曹雲霞的心病。

本來還準備好人做到底的曹雲霞,在聽到這句“沒道理,我回來了,姐姐的東西就成了我的了”後,徹底打消了把新毛衣讓給侄女兒的念頭。

是啊,這件毛衣本來就是她家呦呦的,從選線到樣式,她都是費了心思的,是她織給女兒的,憑什麼許小華一回來,她女兒的東西就成了許小華的呢?

心裡已經打好了主意,嘴上還是繼續道:“哎呀,你這孩子,和你姐姐還分的那麼清楚不成?以前我總想著,家裡就你姐姐一個孩子,難免孤單了些,以後遇到事兒,連個搭把手的都沒有。”

微微歎了一聲,接著道:“你們倆個年齡相差不大,溝通起來,比我們做長輩的要好些,以後還要多交流才好。”

許小華笑道:“您說的是。”心裡卻並不以為意,明明她早上出門的時候,為著那本特殊購貨證,大伯母的臉色還不是很好,現在倒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一個人就算能轉變,也不會這麼快。

秦羽見女兒確實不想要,開口道:“嫂子,這件給呦呦吧,我後面給小華織一件,這件還是呦呦穿著合適。”

沈鳳儀剛把布料拿到房間裡,聽見小兒媳和小孫女的說話聲,立馬出來,笑著問道:“小花花,今天都跟媽媽買了些什麼啊?”

“奶奶,買了板栗,您嘗嘗,比我在學校的山上吃到的,還要香,還要糯。”

沈鳳儀接過油紙袋看了下,笑道:“是明真公家的,那當然不一樣,他家被稱為‘栗子王’的,你小時候每次去那邊,都要買回來給奶奶吃。”

許小華又讓大伯母嘗一下,曹雲霞擺擺手道:“我不愛吃這些,你們吃,不用管我。”

一家人正聊著,忽然有人敲門,秦羽站起來去開門,見是葉家的兒媳,忙笑道:“是彥華啊,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徐彥華笑道:“我今天上午收到了一封電報,趕緊就請了一個小時假出來了。”

“什麼事啊?”

這話聽著有些奇怪,聽起來像是什麼急事,但是怎麼還跑到她們家來了?

客廳裡的沈鳳儀和曹雲霞也有些好奇地盯著徐彥華看。

就見徐彥華一邊往院子裡走,一邊從牛皮包裡,拿出來一封電報,笑著遞給沈鳳儀道:“是好事,沈家嬸子,您還記得十九年前,在蓉城的時候,和徐家議過小輩的親事嗎?”

沈鳳儀愣了一瞬,忽然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

那是1944年,當時她婆婆還在,她家和徐家,還有一戶衛家,一起租住在蓉城城內的一處院子內。

老大在西南聯大讀書,不在蓉城,老二倒在蓉城,但是學校在郊區,隻有周末才回來取下衣物。

當時,日軍的飛機時不時往蓉城投彈,有一天中午,他們正在家裡吃飯呢,外頭忽然傳來爆炸聲,一家人立馬往防空洞跑,但老頭子那時候也有五十多了,背著母親吃力,是徐家的小兒子佑川,把她婆婆背起來跑的。

那天,蓉城被轟炸了很長時間,等第二天她們回去看的時候,發現她家附近的幾條街都被炸了,他們住的院子已經成了一片廢墟,腳下的瓦礫尚燙腳。

老頭子頓時老淚縱橫,說徐家的小兒子佑川救了她婆婆,是許家的恩人,執意要和徐家結兒女親家。

她的婆婆年輕時就守了寡,一個人拉扯大六個孩子極不容易,且還賣田賣地地供六個孩子都讀了書,老頭子在兄妹間排行第五,幼年得了天花,是婆婆費心照料,以至沒有落下一粒麻子。

這份慈母的心腸,讓老頭子時常感念。

所以即便她當時對訂親的事,有些不願意,也沒拗過老頭子。

但是當時,許家隻有兩個兒子,徐家倒有兩兒一女,但是女兒早已處了對象,這份姻緣就續到了下一代。

解放後,徐家也搬回了京市。徐家老爺子是政法大學的教授,老人家考慮到建國初期,華國基層缺乏這方面的專業人才,1952年主動申請調到下面的市縣工作,成了皖城安市人民法院的法官。

起初,她還讓懷安寄過幾封信問候,但是那邊一直淡淡的,來往就漸漸少了。倒是每年,他們這邊寄點布票、工業票和京市糕點過去,那邊也會回一些安城的茶葉、山貨過來。

這麼多年,兩家都沒提結親的事。她想著,小花花走丟了,呦呦畢竟不是許家的血脈,若是真要結親,大兒媳婦怕是不願意,對方不提,她也就不吱聲。

現在乍然聽到葉家的兒媳婦過來說這事,沈鳳儀一時還有些發懵,

就聽徐彥華又道:“您看看這電報,說是明天來您家這邊拜訪,想商量下小輩的親事。我娘家和他家算是沒出五服的本家,所以托我來先和您家通個聲息。”

沈鳳儀把電報遞給了秦羽,“小羽,你看看,我沒戴老花鏡,看不清。”

秦羽接過來一看,見上面寫著:“臘一到京,與許議親事,望妹提前傳音。”

曹雲霞也湊過來看,妯娌倆都有些面面相覷,小華才16歲,呦呦剛大學畢業,目前在中央黨報工作,前途無量,她的對象,曹雲霞是期望很高的。

曹雲霞微微皺著眉,問婆母道:“媽,給哪個孩子議親啊?”

沈鳳儀沒有理會大兒媳,而是問徐彥華道:“是徐家哪個孩子啊?今年多大年紀,做什麼工作的?”

“是徐佑川的長子,您可能還抱過呢,1942年出生的,今年剛21歲,這孩子讀書成績好,就在咱們這的京大呢,後年大學畢業。”

沈鳳儀算了一下,比呦呦小兩歲,比小華大五歲。

沈鳳儀斟酌了下道:“這親事,是我們家老頭子當時在的時候訂下的,但是現在孩子們年紀都不大,議親是不是早了些?”

徐彥華微微歎氣道:“不瞞您說,那邊這時候提出來,大概是因為我叔父身子骨不行了,想著在走之前,把孩子的終身大事先定下來。您家要是覺得這時候結婚不合適,完全可以商量下,先正式訂下來,過幾年再說。”

人家把話說到這份上,沈鳳儀一時也沒法再說,不然倒顯得她家想反口一樣,不管怎麼說,徐佑川當年是對她婆婆有救命之恩的。

隻道:“那明天,小徐你也過來坐坐。”

“哎,好!”

等徐彥華一走,沈鳳儀就把兩家的淵源,和兩個兒媳說了一下,末了道:“這事是老爺子在的時候訂下的,對方老人也還在。”

曹雲霞立即皺眉道:“媽,我家呦呦是不行的,她剛大學畢業,進了那麼好的單位,我還想著她好好工作,以後和懷安、九思一樣,成為行業內的頂尖人才呢!”說完,眼角餘光瞥到站在一旁的許小華,心想,還好這個回來了。

不然,她家呦呦真是跑都跑不掉。

秦羽也不願意,但是知道婆婆不是那種專`製的大家長,這事肯定是一家人商議著來的,和婆婆道:“媽,這事要不再和徐家商量一下。”她女兒才16歲,在秦羽看來,不過是一個孩子呢!

沒道理,養父母家都沒讓這孩子嫁人,她家就這麼急慌慌地給孩子把親事訂下了。心裡都覺得,公公當時真是昏了頭。

即便感謝人家,也不能拿小輩的婚事做人情啊。

站在客廳裡的許小華,默默吃著板栗,她倒是不擔心這事落在自己頭上。在原書開頭,確實有這麼一個情節,她還有點兒印象,那徐慶元是個很有個性的人,見許呦呦不願意,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留了禮品就走了。

許呦呦後來是嫁給了在空軍部隊的男主吳慶軍的。

她這麼閒適的樣子,看得秦羽有些好笑,這孩子平時看著怪機靈的,這麼會兒,大嫂都急得不得了,這孩子竟然沒看出一點事情的緊迫來。

心裡想著,再聰明,也到底是個孩子。

晚上,許懷安回來,就被妻子拉到了房間裡,皺著眉和他把徐家的事說了一遍,“懷安,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講娃娃親呢!太荒唐了!反正我不管,我家呦呦是絕對不行的。”

曹雲霞已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她下午問了婆母那徐家的具體情況,得知徐家這麼些年都在皖南生活,家裡也就老爺子在市裡法院工作過幾年,其他至多是在市政府工作,或者學校裡當老師。

在她看來,也就比工人家庭稍微好一點,比之她娘家,都有諸多不如。

更遑論和許家對比了。

而且,徐佑川當年跟著老爺子去了皖南,這麼些年了,在京市裡的怕是一點根基都不剩了,即便徐慶元能乾,曹雲霞也覺得比之她們這條胡同裡的孩子,還是缺了底子的。

她家呦呦要是找了這麼一門親事,她心裡非慪死不可。

徐家的事,許懷安是知道的,父親晚年,還和他交代過這事,要他千萬不要忘記徐家的恩情。但是徐家離開京市後,和他來往的書信,也隻限於一般的問候,沒再提這件事。

許懷安還以為,對方是沒有這個打算了。畢竟建國後,兒女親事都講究個自由、民主。但是對這事,許懷安也並不是很擔心,他和徐佑川接觸過,知道這個人是個很坦蕩、有胸襟的人。

安慰妻子道:“雲霞,你不要著急,徐佑川不是不講理的人,先讓倆個孩子見見看看,要是沒有眼緣,這事就我出面,和徐家談一談。”

婚姻到底講究個你情我願,許懷安倒沒準備委屈他家呦呦。

和妻子道:“人家大老遠來一趟,不說議親,就是我們知道了,也該好好接待一下。讓孩子們也互相見見面,認識一下,當年佑川確實救了我奶奶一命。”

即便丈夫隻是說見一見,曹雲霞還是有些不願意,咕噥道:“要看就一起看,可不準厚此薄彼。”

許懷安微微一愣,“你是說小花花?她才十六歲!”而且剛歸家不過兩天,這麼些年,家裡都沒養她,說一句沒有養恩,是不為過的。

曹雲霞冷嗤了一聲道:“你昨兒還叮囑我,倆個孩子都是許家的孩子,要把小華當子侄待,怎麼,有好處的時候,她就是許家的女兒,沒好處的時候,她連邊都不用挨是不是?”

許懷安皺著眉,沒有和妻子爭辯,隻是道:“明天我請一上午假,先看看徐家的孩子。”

***

第二天一早,徐慶元就跟著姑姑,提著禮品來許家拜訪。

路上,徐曉嵐還叮囑侄子道:“一會到了,我先探探許家的口風,你先彆吱聲。”又歎道:“哎,你爺爺也真是的,當年人家可能隻是一時感激,把話就先說出來了,偏你家爺爺,過了這麼多年,還非要舊事重提。”

她想說,她爸真是老了,糊塗了。慶元還有兩年就大學畢業,什麼樣的好姑娘找不到,非要死腦筋,來許家碰這個黴頭。

但是畢竟是自個親爸,徐曉嵐生生忍住了,就是直覺,這一趟來許家,可能不是很順利。

倆人剛在白雲胡同前面下了公交車,就看到徐彥華站在路邊和他們打招呼,徐曉嵐忙笑道:“彥華!”

對於這個堂妹,徐曉嵐是有些羨慕的,當年她早早就處了對象,徐彥華一直拖到三十歲,連她都覺得,這個堂妹怕是得拖成老姑娘。

沒想到,1953年,全國高校院係調整,徐彥華從漢城調到了京市來,認識了同高校的葉有謙。葉有謙前頭雖有個孩子,但是待彥華倒是好的。

彥華爸媽那邊,早些年被打成了右’派,家裡其他孩子都避之不及,但是這麼些年,葉家沒少寄錢寄物過去。

她有時候聽媽媽提這些,都覺得這堂妹看著木,挑人的眼光還是有的。

徐彥華打量了一下跟前的男青年,笑道:“這就是慶元吧?和呦呦那孩子看著倒是般配的很,昨兒個我就和沈家嬸子說了,今兒一早,我就看沈家嬸子帶著家裡的保姆去買了好些菜回來。”

她這樣一說,徐曉嵐心裡稍微放鬆了一點,至少知道許家人的態度,還可以。

拉著堂妹的手道:“這回真是麻煩你了。”

“堂姐,你和我客氣什麼,咱們也好些年沒見了,這次你們能不能多住幾天啊,就住我家,我們姐妹倆也好好聊聊天。”

徐曉嵐苦笑著搖頭道:“怕是不行,我家老爺子還在醫院呢!我得回去給他傳個話,不然他這心都放不下來。”這事不管成不成,她都要親自和她爸說下。

徐彥華也就沒有再勸,說了一點許家的事,“沈嬸子家有兩個孫女,小的那個才16歲,這次還是相看大孫女的。大孫女從京大畢業了,在中央黨報工作,人長得漂亮,個子高,性格也好……”

徐曉嵐聽著,倒是對這姑娘挺滿意的,問道:“大孫女叫什麼名字啊?”

“許呦呦。”

徐曉嵐問侄子,“你認識嗎?和你一個學校的。”

徐慶元搖頭,他學的是工科,和文科的同學接觸的並不多。

兩邊聊著,就到了許家,徐彥華上前去敲門,“嬸子,我們來了!”

秦羽忙過來開門,笑道:“都在等著了呢!”又朝屋裡喊道:“媽,大哥、大嫂!彥華和客人來了。”

許懷安手裡捧著一本相冊,從書房裡出來,看到徐曉嵐,微微笑道:“曉嵐妹子,可是好多年不見了,我這剛找到,咱們倆家在蓉城拍的照片呢!”

徐曉嵐上前握手道:“許大哥!好久不見!”指著旁邊的侄子道:“這是佑川的長子,叫慶元,您還記得嗎?”

許懷安拍了拍徐慶元的肩膀,“記得的!他小時候,我還抱過他!”

徐慶元喊了一聲:“許伯伯好!”

沈鳳儀帶著兒媳和倆個孫女出來見客。

許小華跟在媽媽旁邊,還有些期待書裡的劇情,就在自己面前展開,悄悄打量了一下徐慶元,發現這人長得還挺好看。

身高很高,他估摸著得有一米八,臉型有棱有角的,眉毛是好看的劍眉,膚色是小麥色,穿著一身粗呢子大衣,裡頭是白襯衫、咖色毛衣,衣裳都是半新不舊的,隱約也能猜測到一點他家的經濟狀況。

她想,大伯母心氣兒高著,就這一身半舊不新的衣裳,大伯母估計就先看不上了。

就是不知道,她姐姐這時候和男主吳慶軍遇到沒?

許家人在打量徐慶元,徐慶元也在打量許家人,許家大房的條件似乎比二房好,就是許大伯母眼裡的瞧不上,過於明顯了些,徐慶元已然猜到此次許家的態度。

至於許家的兩個孫女,他粗粗看了一眼,並沒甚在意。他這次過來,不過是想讓爺爺走得安心些,走個過場而已。

沈鳳儀倒是對徐佑川的這個長子印象很好,人看著眉清目朗的,言行舉止又沉穩、有度,比她們巷子裡的許多同齡男孩子,看著都要出眾些。

給他介紹道:“慶元,你們小輩也認識一下,這是我家大孫女,呦呦,今年剛大學畢業,進了中央黨報工作。”

又指著旁邊的許小華道:“這是我家小孫女,叫小華,今年剛初中畢業。”

徐慶元禮貌地點頭,和倆姐妹握手。

許呦呦也客氣地回握了一下,面上倒是一點不曾顯出不耐來,就像是正常接待親友一樣。

沈鳳儀笑道:“曉嵐,你和我說說,你們一家這些年在皖南怎麼樣?每次我讓懷安寫信,你爸那邊都像怕費筆墨一樣,簡短的不得了。”

徐曉嵐笑道:“都挺好的,”頓了一下又道:“就是我爸這兩年身體越發不行,所以催我們來,把先前的事情再問問您家的意思。”

沈鳳儀明白,這就是有商議的餘地,心裡也寬鬆了些,不然大兒媳那邊,她還真不好交代。

她家孩子都是女孩子,沈鳳儀覺得,這事還是不好當著孩子們的面提,和大孫女道:“呦呦,你們在這坐著也無聊,你和小花花帶慶元先去咱們附近的公園轉轉。”

許呦呦笑著應道:“好的,奶奶,那我們去玩一會。”

“記得回來吃午飯!”

“哎,好!”

許小華還有些懊惱看不了劇情,就見一直禮貌地坐在一旁的徐慶元,忽然站起了身,雙手握得緊緊的,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

許小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覺得剛才她奶奶也沒說什麼啊?

徐慶元這時候才正式打量了一眼許小華,也有兩個小梨渦,也是杏眼,其實仔細看,還是能看到一點幼時的影子的。

唇角不由輕輕彎起來,笑著問道:“你小名叫‘小花花’?”

許小華有些發窘地點點頭,這小名聽起來是有點幼稚,她四五歲的時候喊還行,她都這麼大了,她每次聽,都覺得有點尷尬。

她低著頭,所以沒看到徐慶元一瞬間紅起來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