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此時,曹雲霞的哥哥曹雲釗確實已經到了勞動大學杭城曲水縣上嶺山分校,從許小華的班主任張文瑞那裡,看到了許小華的檔案和照片。

饒是曹雲釗都不得不說,單從照片來看,確實以為是秦羽本人。又開口問張老師道:“這個孩子入學以來,表現怎麼樣?”

“哦,挺好的,比較能吃苦耐勞,性格也好,同學們都喜歡她……”

正說著,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張文瑞看沒看清楚是誰,就聽來人道:“報告,張老師,許小華在宿舍當小偷,偷了方小萍的香皂,我們在她的箱子裡,人贓並獲!”

崔敏一口氣說完,才發現張老師的辦公室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年紀大約四十來歲,穿著一身她沒見過的細呢子大衣,腳上是一雙七八成新的皮鞋,一雙銳利的眼睛,輕輕地看了她一眼。

就這一眼,就讓崔敏瞬時緊張起來,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張老師。

張文瑞一時也有些啞然,他都想不到,事情怎麼會有這麼湊巧,曹同誌就是為著許小華的事專程來的,這偷盜的事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還“人贓俱獲”了?

望了望許小華,就見這姑娘平靜地說:“張老師,崔敏空口汙蔑人,那香皂是我自己的,我們特地來請您主持公道,還我一個清白。”

她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袖口洗得都有些發白,但是站在那裡身姿筆直,被人說是“小偷”這麼大的事,面上也看不出來幾分焦急,反而不急不躁地為自己爭辯,曹雲釗心裡立即就有了幾分考量,心道:“這要是許九思和秦羽養出來的孩子,未必比他家呦呦差。”

張文瑞見她言之鑿鑿,微微鬆了口氣,朝曹雲釗道:“這事肯定有誤會,肯定是誤會。曹同誌你看?哦,這是我們班上的許小華同學。”

曹雲釗點點頭,“好說,張同誌,今天耽誤您不少時間,相關情況我也了解了,就不耽誤您的工作了,我先走一步。”

張文瑞心裡一愣,這怎麼聽著,對這孩子不甚上心的樣子?竟是一句話也不問?有些著急地道:“曹同誌,許……我們這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曹雲釗笑道:“當然!我先告辭。”出門的時候,輕輕瞥了一眼許小華,那眼神十分漠然,又帶著一點打量,許小華直覺這人,好像認識她一樣?

但是在她的印象裡,在這個時空中,她似乎不認識這樣闊綽的人。

曹雲釗一走,崔敏又要再說,張文瑞擺擺手,有些頭疼地道:“緩一緩,讓我緩一緩。”本來他還想著,許小華這孩子可能能離開勞動大學,去大城市上高中去了。這孩子學習成績很好,中考是縣裡第三名,如果不是受她父親成分的影響,完全可以去上縣裡的高中。

他一接到這孩子的檔案,心裡就替她惋惜,曹雲釗今天來表明來意的時候,他還為許小華高興了一下,以為這孩子可以去上高中了。

可是眼下這麼一鬨,曹同誌家裡頭,還不知道會不會再來認了?

張老師的不在狀態,讓崔敏心裡慌了一下,一雙細鳳眼悄悄地瞄了好幾次,生怕自己剛才的“先聲奪人”壞了張老師的正事兒,好半晌,才有些忐忑地小聲囁嚅道:“張老師,我剛才沒有說謊,許小華真的在宿舍偷了東西。”

許小華冷眼瞅了她一下,知道這崔敏是打定了主意,要一口把她咬死,冷冷地問道:“證據呢?方小萍自己都不敢說,我箱子裡的那塊香皂是她的,你一個旁觀者,倒把這件事蓋棺論定了?”

見她不吱聲,許小華忽覺得有些好笑,“怎麼,難道是那塊香皂開口說話,告訴你,它是方小萍的?崔敏,你覺不覺得,自己很荒謬?”

張文瑞緩了下情緒,耐著性子問崔敏道:“你們剛才說誰掉了一塊香皂?方小萍,她自己怎麼不來?”

張文瑞今年近五十歲,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穿著一身灰不溜秋的中山裝,腳上是一雙舊布鞋,看著有幾分嚴肅,所以他不笑的時候,學生們都有些怕他。

此時話裡的質疑,讓崔敏心猛跳了一下,張了張嘴,就吐了一個“我,”然而當她的眼睛掃到許小華平靜的面龐時,幾乎是瞬時,強烈的嫉妒心,就吞噬了她的惶恐。

“方小萍和許小華向來關係好,她怕鬨到你跟前來,讓許小華背處分。”

她知道,隻要這個“小偷”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到許小華的頭上,那郭明超是絕對不會再多看許小華一眼的。

隻要能搭上郭明超,這裡的苦日子,誰願意過,誰去過吧!她是要走的!

許小華現在都慶幸,離家的時候,怕老鼠把信咬毀了,把哥哥這兩年來寄給她的信,都裝在箱子裡帶了過來,現在就放在她的褥子底下,她偶爾想家的時候,會拿出來看看,她們隻顧著翻她的箱子,沒把這些信翻出來。

剛來辦公室之前,捎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不然要是撕了、毀了,那這回,自己還真是百口莫辯。

張文瑞看向了許小華,“你剛說,自己是被汙蔑的?”

許小華忙道:“張老師,我箱子裡的那塊香皂是我的,方小萍丟了塊香皂,她們就趁著我不在的時候,撬掉了我箱子上的把手,把鎖下了下來,然後亂翻我的私人物品,包括信件,她們在沒有任何證據,也不向您彙報的情況下,就這樣行事,我覺得嚴重侮辱了我的人格,侵犯了我作為一個人的權利。”

一塊香皂,加上工業票,張文瑞知道,在黑市上大概能賣到一兩塊錢。他看許小華篤定的態度,猜測這事怕是另有隱情,讓李蕎蕎把方小萍喊來。

不一會兒方小萍到了,看向許小華的眼神極為複雜,像是有些歉疚,又有些勢在必得的樣子。

許小華直覺,方小萍要搞事兒。

果然,當張老師問方小萍,自己是否偷了她的香皂時,方小萍看似猶疑了一下,實則很快就點頭道:“是的,張老師,許小華箱子裡的香皂,就是我的,我這裡還有購買時的收據,買這塊香皂得費五毛錢,還得一張香皂票,我家裡好不容易得了一塊,爸媽和哥嫂都舍不得用,給我寄來了……”

她越說越流暢,許小華卻覺得這個人很陌生,明明先前這個人對她很照顧,她勞累過度,晚上睡覺的時候,大腿上的筋發抖,是方小萍披著衣裳起來,給她按摩大腿,緩解她的情緒。

也是方小萍,偶爾在山上得了鳥蛋或野蘋果,會偷偷給她留一個,許小華一時有些想不通,現在這個在班主任面前,堂而皇之地汙蔑她的人,是誰?

許小華正奇怪著,方小萍這麼做的緣由,就忽然聽到她和張老師道:“老師,小華大概也是一時糊塗,偷了我的東西,我知道學校製度很嚴格,但是為這事,讓小華背上處分,我心裡也有些不落忍。”

張文瑞詫異了一下,試探著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讓小華賠我一塊就行,這個香皂得工業票,不好買,她可以抵價給我,如果小華同意,我們就私下解決。”方小萍壯著膽子,一口氣說完,心口不禁“嘭嘭”直跳。

張文瑞看向了許小華,詢問她的意見。

許小華漠然地問道:“我假設,這塊香皂真是我偷你的,那你願意抵價多少給我?兩塊錢?四塊錢?還是多少,今天張老師在,我們說好了,打個字據,出了這間辦公室,也不必再扯皮,你說是不是?”

“什麼假設,你就是心虛,就是你偷的!”崔敏幾乎抓住一切,能證明許小華是小偷的機會。

許小華沒理她,靜靜地看著方小萍。

方小萍本來想私底下和小華開口,沒想到她當著老師的面問起來,猶疑了下,還是把心裡琢磨了很久的數字說了出來,“八塊錢!”

“嘶~”彆說是許小華,就是崔敏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八塊錢,現在城市裡一個學徒工,累死累活,一個月也就十六七八塊錢,更彆說,農村裡十個公分才兩三毛錢,這八塊錢,可值一個壯勞力乾一個月呢!

許小華戳破她道:“方小萍,你這是勒索。”

方小萍的臉立即“唰”地一下紅了,猶強裝鎮定地道:“小華,是你做錯事在先,做錯事,總要付出代價的,況且這八塊錢對你來說,並不是難事,你哥不是升了連長嗎?”

說到最後,許小華竟然覺得,她在方小萍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乞求。

張文瑞聽得直皺眉,見許小華面色平靜,不由出聲問道:“許同學,方小萍說她有購買的收據,你要是也能拿出來人證或者物證,即便她有收據,也不能說明什麼,你明白嗎?”

許小華點頭,“我明白,但我這塊香皂是兩年前的,我哥寄給我的,我沒有收據。”她邊說邊看著方小萍的反應,見她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不由覺得有些好笑,轉頭看向班主任道:“但這不能表示,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崔敏忙不迭地道:“李蕎蕎可不能給你作證,誰都知道你倆是一個村的,平時她最護著你……”

許小華打斷她道:“不是李蕎蕎。”

說著,低頭從自己的棉衣口袋裡,拿了一張信紙來,遞給了班主任,“這是兩年前,我哥給我寫的信,上面明確寫了,他用軍工業票,給我買了一塊津城的燈塔牌香皂。”

頓了一下,她望著方小萍道:“張老師,方小萍故意汙蔑勒索我,我希望學校能對她做出相應的處罰,另外,她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私自毀壞我的箱子,我希望她能幫我修複,或者出修複的錢。”

崔敏立即把那信紙搶了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確實看到了“津城燈塔牌香皂”幾個字,“怎麼會呢,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許小華出聲道:“我都說了,我那塊香皂包裝紙有些落色了,方小萍拿到手裡的瞬間,其實就明白了,不是嗎?”

大家都看向方小萍,方小萍緊緊咬著嘴唇,臉紅的像煮熟的蝦子一樣,雙手卻止不住的顫抖,半晌才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香皂卻是丟了,崔敏說在你箱子裡,看到過有一塊差不多的,我不是故意汙蔑你的……”

話還沒說完,人就先哭了起來,越哭聲音越大,直喃喃著,“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張文瑞一時也沒有辦法,隻是道:“你們先回去,這件事怎麼處理,我還需要問下校領導的意見。”

又和方小萍、崔敏二人道:“在學校的意見公布之前,你們倆人各寫兩千字的檢討,交到我這裡來。”

這個年代,對道德和作風管得很嚴,張老師既然說會請示校領導,許小華猜測,一個警告是少不了的,以後方小萍也沒臉在瞎攀扯人。

她也沒把人踩死,跟著蕎蕎就準備回宿舍,先把床鋪收拾下,不想聽到張老師喊道:“許小華,你留一下。”

李蕎蕎擔心小華腿上受傷,一個人不好回去,就陪著她留了下來。

許小華以為張老師是要找她談心,不成想,張老師一開口,問的卻是:“許小華,我記得你檔案上寫的是杭城曲水縣許家村人,那你記憶裡,出過杭城嗎?”

許小華搖頭,她爸雖然是村裡的會計,家裡也就是比其他村民在口糧上寬裕點兒,可沒錢帶她去外面。

張文瑞又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哪裡都沒有嗎?京市也沒去過嗎?一點印象都沒有嗎?怎麼會……”說到這裡,他忽然反應了過來,這時候還不能和這姑娘說開,看剛才曹同誌的樣子,他們家未必會重新接納這個孩子。

再者,現在也不能百分百確定,他家走失的就是這個姑娘。

想到這裡,張文瑞轉移了話題,語重心長地和許小華道:“同學之間還是要好好相處,你們年紀還小,為人處世難免有莽撞、衝動的時候。”

許小華點頭,“好的,謝謝老師教導。”

這次的錯不在許小華,張文瑞也沒有多說,心裡卻懊惱,崔敏莽莽撞撞的衝進來,在曹同誌跟前瞎講,曹同誌回去後,還不知道怎麼跟許小華的父母說呢!

現在隻盼著,下回曹同誌再來的時候,能好好把這事說清楚。

一輩子教書育人的張文瑞,壓根想不到,曹雲釗對許小華的品性如何並不在意,他自己的親外甥女是京大的高材生,今年剛畢業就進了中央黨報,對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外甥女,不過是面上情,在曲水縣勞動大學上嶺山分校看了檔案,見到了人,也就算完成了許家交給他的任務。

至於認不認,接不接回去,那是許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