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李蕎蕎從食堂裡打了飯回來,就見小華已經醒了,高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抬手摸眼淚,又有點不好意思。

一旁的董校醫笑道:“問題不大,好好休養個十來天就好了,等會我和你們班主任說下,最近就不要安排許同學參加集體勞動了,免得傷口再次破裂。”

董校醫說著,就要去食堂吃飯,讓她倆在這邊吃完再回去。

等就剩倆個人的時候,李蕎蕎打開了兩個鋁製飯盒,裡頭各兩個粗面饅頭和一點蘿卜乾,又變戲法似地從懷裡掏出來一個雞蛋,和小華道:“遇到了班長,說給你補身體的,你安心吃,等下個月咱們糧票下來了,咱們再還他一個。”

小華分了一半雞蛋給蕎蕎,蕎蕎不要,“我不缺這口吃的,你早點好,再分我雞蛋。”她倆自入學以來,糧票一直合在一起用,吃喝都是一樣的,小華見她這樣說,也就沒有再推拉。

饅頭稍微有點噎人,倆個人小口嚼著,李蕎蕎望著小華臉上被樹枝刮破的口子,輕聲問道:“小華,大華哥上周不是來信,說升了連長,有家屬隨軍的資格了,你要不去他那邊吧?你這次是僥幸,下回再有這樣的事,可怎麼辦?”

她們這勞動大學,名副其實,每個人一進校,就給發了一把砍刀、鋤頭、鐵鍬和兩雙草鞋,第一學期的勞動任務占課時的百分之八十,理論課百分之二十,這意味著,除非暴雨大雪天氣,她們都要在戶外進行挖梯田造林的勞動。

見小華低頭不吱聲,李蕎蕎急道:“小華,雖然前途重要,活著更重要啊!你不要有那麼重的心理負擔,等去了西北軍區,完全可以再找活做,你又不會依靠大華哥一輩子。”她小時候在繼母手裡討飯吃,經常挨餓,都是小華悄悄地把自己的飯團、雞蛋和紅薯分給她。

有一年冬天的傍晚,外面正飄著雪,她打碎了一個碗,繼母為了讓她長記性,就把她趕了出來,爸爸隻是不停地抽旱煙,一句話都沒說。

她光著腳跑到了小華家,那一晚是小華抱著她的腳睡的,無論隔了多少年,想到那個夜晚,她都覺得生活還是有盼頭的。

蕎蕎的那句“活著”,讓許小華心裡不禁“咯噔”一下,確實沒必要硬逞強,自己一米六的身高,體重估摸不到九十斤,砍伐毛竹的勞動強度,她怕是真的沒法適應。

倆人正商量著,校醫院的門忽然被推開了,伴著寒風一起進來的,是她們宿舍的孟芫,孟芫個子不高,人有點胖,一邊冷得直哈氣,一邊焦急地和許小華道:“小華,不好了,萍姐掉了一塊香皂,在你箱子裡找到了,你快回去說清楚!”

李蕎蕎聽了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萍姐的香皂,怎麼會在小華的箱子裡,再說,小華的箱子不是有鎖嗎?”

孟芫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我從食堂回去,就見她們在翻小華的箱子了。小華,你快回去看看吧!”孟芫沒說,不僅是衣物,就是貼身的小零碎東西,她們都拿出來挨個查了一遍,那架勢,像是篤定了小華是慣偷一樣。

許小華立即站了起來,她愛看年代文,知道這個年代,“偷盜”可不是一項小罪名,如果真犯了事,被學校開除幾乎是必然的,更恐怖的是,它會被記錄在檔案裡。以後,就算考上大學,政審那一怕是都過不了。

她想不出來,是誰要陷害她?

她的腿還包著厚厚的紗布,李蕎蕎和孟芫稍微攙扶了一點,一起往宿舍去。

醫務室在二層教學樓的一樓,她們穿過一條沙子道,就到了紅磚瓦房的宿舍跟前,一共兩排,每排五間,她們的宿舍在左邊第三間,李蕎蕎推開虛掩的門,就聽素來就有些愛說刻薄話的崔敏道:“吆,你們可算回來了,正等著你們呢!”

李蕎蕎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地笑問道:“等我們乾什麼?今天誰又碰到野蘋果樹了嗎?”

“野蘋果樹沒有,小偷倒是現成的有一個。”崔敏邊說著,邊輕輕地瞟了一眼許小華。

她眼裡的輕蔑、不屑,讓李蕎蕎不高興起來,“崔敏,你這是什麼意思?宿舍裡丟了東西,難不成還和我們有關?大家都是一個屋簷下住著的,亂說話可是會傷感情的!”

崔敏聳聳肩,她知道李蕎蕎護許小華,就像母雞護小雞崽一樣,微微撇嘴道:“可不是我亂說,這回人贓俱獲的,呐,你問下萍姐吧!”說著,就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站在旁邊,盯著許小華看。

許小華輕輕喊了聲:“萍姐,崔敏說我偷了你的香皂,你也這麼認為嗎?”

方小萍微微皺著眉,有些為難地道:“小華,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可是我的香皂,確實出現在你的箱子裡了。”說完,就從口袋裡拿出一塊黃色包裝紙的香皂來。

許小華隻看了一眼,就肯定地道:“這是我的,兩年前,我哥剛去當兵,領了一筆補助,給我買的。”她一直沒舍得用,想著遇到什麼事,還能拿來換個五六毛錢。

想了一下,許小華又接著道:“萍姐,你看這包裝紙雖然完好,但是放久了,還是有些落色,你的香皂肯定是嶄新的對不對?”

方小萍沒有說話,她拿到手裡的時候,就發現了,雖然是一樣的包裝,但是這塊明顯放的久了些。

許小華見她沉默,也沒有再說話。這是她的東西,她不怕有嘴說不清。她這個人最怕麻煩,但是麻煩真來了,她也不怕。她自幼沒有可靠的長輩依靠,遇事都是自己一個人處理。

弄清了事情大概,許小華才抽空打量了下宿舍,發現她箱子上的把手被撬掉了,衣物和一雙新草鞋,都堆在床上,還有她哥最近寄給她的兩封信,從箱子的夾層裡被抽了出來,拆開散在床上。

臉色不由就冷了下來,淡聲問道:“方同學,你撬我的箱子不夠,還需要偷拆我的信嗎?難道你覺得,我這麼薄的信封裡,能裝得下你的香皂?”

從“萍姐”到“方同學”,許小華瞬時就拉開了倆人的距離,方小萍對她忽然而來的怒氣,有些發懵,信不是她拆的。當時她聽崔敏說,小華的箱子裡好像有塊香皂,她還猶疑著,崔敏就拿砍刀把箱子把手砍了,等真看到了一個牌子、一個包裝的香皂,她也覺得有些奇怪。

她平時和小華處的很好,本能地知道,小華不會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她準備說,這不是她的,可是崔敏就“叭叭”地說了一串什麼開除,處分的話,末了還說了一段:“要她賠償,她要是不想被開除,就讓她出錢解決,她哥不是升了連長嘛,怎麼也不會差這幾塊錢吧?”

許小華不差,可是她差啊,她爸給她在縣裡找了個臨時工,要五十塊錢,家裡怎麼湊,也隻能湊出三十多來。

她腦子裡都是錢的事,壓根沒注意到,這兩封信是怎麼回事?此時,她望了望許小華,又看了看崔敏,終究隻是張了張嘴,沒有辯解。

崔敏本來聽到許小華的質問,當了一兩秒的鵪鶉,見方小萍沒有把她抖出來,又抬了頭,意有所指地道:“萍姐,你還真信她扯的啊?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你倆都能買到津城燈塔牌的香皂不說,還能同一個顏色的包裝紙?反正我是不信的。”

崔敏邊說著,邊一臉狐疑地打量著許小華,目光落在她裹著厚紗布的腿上,忍不住譏嗤道:“有些人真是下得了狠手,這下子怕是一兩個月都不用參加集體勞動了。”

許小華早就煩崔敏,她甚至懷疑,這事就是崔敏導演的,冷冷地看著崔敏道:“證據呢?今天你們要是拿不出證據,彆說班主任,就是找到校長那裡,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方小萍心裡本就有些心虛,此時立即道:“小華,一塊香皂罷了,鬨不到那份上……”

她話還沒說完,崔敏插話道:“萍姐,人家這是有個升了連長的哥哥,骨頭硬著呢,要我說啊,真有那骨氣,就不要做這些下三濫的事兒,這不是平白給她哥抹黑嗎?事情要是傳到部隊裡去……”

崔敏正說著,不妨被許小華一把扭住了胳膊,立即有些氣急敗壞地道:“許小華,你乾啥?”

許小華忍著怒氣,冷聲道:“崔敏,你空口白話,就想往我頭上扣帽子,事情可沒這麼容易,你跟我去找班主任,今天你不拿出證據來證明我是個小偷,我就撕爛你的嘴!”

雖然她現在已經有了21世紀的記憶,但是許家爸媽和哥哥待她的好,也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中,爸爸臨終前還在念叨著,幸好他的事,沒有連累到哥哥的前途,不然他就是死都不瞑目。

她不敢想,要是自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連累到哥哥怎麼辦?

對於許小華的警告,崔敏並不為意,強嘴道:“許小華,你這是被我踩中了尾巴,惱羞成怒吧?”在她的印象裡,許小華就像個又軟又糯的團子一樣,要不是有李蕎蕎在一旁護著,自己早把她踩到腳下了,還能由著她在班級裡招蜂惹蝶。

想到今天在食堂裡,班長郭明超讓李蕎蕎轉交的一個雞蛋,崔敏的火氣就蹭蹭地往上冒。

這勞動大學,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可待不了四年,她早打聽了,郭明超他爸就是教育局的領導,來這邊就是混個文憑,遲早要回去杭城當老師,許小華敢和她搶,就不要怪她下狠手。

許小華懶得和她廢話,喊蕎蕎幫忙,李蕎蕎乾慣了農活的,一把子力氣,抓著崔敏的胳膊,後者一點動彈不了,三個人就往教學樓裡班主任的辦公室走。

後頭的孟芫急得團團轉,問方小萍道:“萍姐,這可怎麼辦?這事要鬨到班主任那,大家可沒好果子吃。”

方小萍卻有些不在狀態,垂著眸子,半晌才開口問道:“小孟,剛才崔敏說,小華的哥哥在部隊升了連長?”

孟芫一愣,點頭道:“嗯,好像是這麼說的。”頓了一下又道:“小華的哥都升了連長,以後肯定不會缺這一兩塊香皂,萍姐,小華完全沒理由偷你的香皂。”

方小萍喃聲道:“是啊,她不會缺的。”

***

京市,許家。

曹雲霞拎著兩盒糕點回來,一進客廳,就看見婆婆沈鳳儀在電話旁,有些坐立難安的樣子,笑問道:“媽,等誰的電話嗎?”

老太太抬頭見是大兒媳回來了,微微歎了口氣,“我這還猶豫著,要不要給小羽那在教育局的朋友打電話,讓她給小羽傳個話呢,我又怕這回和前頭幾次一樣,空歡喜一場,你不知道,她每次高高興興地回來,走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沒了生機一樣,我看著都不忍心。”

老太太頓了一下,又自顧自地道:“萬一這回,真的是小如呢!萬薑早不是說,這孩子和小羽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嗎?世上總沒有這樣湊巧的事吧?”

曹雲霞上前握了握婆婆的手,安慰道:“媽,我已經讓我哥先去看看情況了,要是真和萬薑早說的一樣,我們再和弟妹說也不遲,”又歎道:“弟妹這些年也不容易,為了找小如,一直在南邊各個縣城裡支教,就希望能打探到小如的一點消息,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把小如給抱跑了,害得二弟和弟妹這些年……”

剩下的話,曹雲霞沒說,老太太接道:“唉,希望這回能是好消息。哎呀,不行,我還是得和小羽說聲,她和我打過招呼的,要是有消息,一定要和她說,就算是假的,也要她自己去確認才行。”

曹雲霞還想再勸,就見老太太已經撥通了電話,索性就坐下來,聽她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