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回寢室的路上,李蕎蕎輕聲問小華道:“小華,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今天張老師似乎在那位同誌跟前,特地介紹了你,你說是不是縣裡高中來考察的啊?”

在李蕎蕎看來,如果沒有許叔叔的成分問題,以小華的成績,去杭城上高中,都是有可能的。

許小華搖搖頭,她也覺得有點奇怪,但是應該不是上學的事,不然班主任不會問她有沒有去過外地,班主任沒有明說,她也不準備多想。她現在這個處境,想的越多越痛苦,擺在她跟前的最現實的問題,是先如何生存下去?

至於念不念高中,她都無所謂,如果可以的話,她更想去工廠裡當個學徒,有一門謀生的手藝,另外在三年以後,工人的身份也穩妥點。她以前大學讀的是哲學,在這邊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了。

倆人回到宿舍,孟芫就朝她們使眼色,許小華往裡頭一看,就見方小萍躺在床上,像是在抹眼淚的樣子,在她看來,不啻於鱷魚的眼淚。崔敏坐在桌子前,大概在寫兩千字的檢討,看到她回來,重重地“哼”了一聲。

幼稚的讓許小華都覺得好笑。很奇怪,明明崔敏比方小萍跳得更高,但是她對這個人反而不是很討厭,就是覺得有些幼稚和蠢。

李蕎蕎卻是看不過眼,翻了個白眼,隨後故意大聲和孟芫道:“小芫,我今天算是知道,什麼叫惡人先告狀了,一塊香皂,有些人就敢喊出8塊錢的賠償來,幸虧小華有證據證明自己是清白的,不然有些人,怕是不逼出人命來,不罷休的。”

孟芫聽說方小萍要8塊錢的賠償,也嚇一跳,喃喃道:“8塊錢啊?這也太多了吧?”說完意識到方小萍也在宿舍裡,忙打圓場道:“沒事就好,我就想這中間肯定有誤會。”

許小華不置可否,提高了一點音量道:“彆的先不說,誰撬壞了我的箱子,還麻煩複原一下。”和方小萍鬨成這樣,她也不準備再維持面上的和氣。

再者,在不在這邊久待,她自己心裡也不清楚,今天蕎蕎和她說的,去她哥的部隊裡找份活做,許小華也有些意動。

她覺得,實在不行的話,去領導家當小保姆也行,家裡的活計,怎麼都比開山造梯田要輕鬆點,有閒餘時間,她也可以自學一門技術。但是去部隊的事,還是得先問問她哥的意見。

不想,她話音剛落,就意外聽到崔敏硬聲硬氣地道:“我明天就去修。”這個姑娘氣鼓鼓的,兩邊腮幫子像鼓氣的青蛙一樣。

許小華忍住沒笑,接話道:“那再好不過,謝謝崔同學配合。”她腿上的傷口還疼著,沒功夫和她們鬥氣,早早洗漱,就上床睡了。

***

京市,夜裡九點。

坐在床上織著毛衣的曹雲霞,看到丈夫許懷安進來,輕聲問道:“媽睡下了?”

“嗯,睡了,非和我鬨著要去杭城接小如,你說她都六十多的人了,我哪放心?”

曹雲霞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和丈夫道:“聽我哥的意思,這姑娘怕是在外面沾染了些惡習,這真要是咱家的姑娘,以後小羽和九思,怕是要焦心。”

許懷安倒有些不以為意地道:“那倒未必,有九思這樣的父親,小羽這樣的母親,這孩子自然是近朱者赤,我現在隻盼著,真是小如才好,就算有些貪財,也不是什麼大毛病,人好好的就行。”

曹雲霞臉上的表情微微頓了一下,很快笑道:“你啊,到現在還是,弟弟什麼都好,連對侄女都愛屋及烏。”

許懷安輕歎道:“這哪是看在九思的份上,這些年,我想起來小如的事,我這心裡啊,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以前雲霞還沒帶著呦呦進門,家裡就隻有小如一個孩子,他每天下班都帶著小如走街竄巷,給她買稻花村的糕點、食園的果脯、馬大姐家的酥糖、禦和店的茯苓雲片糕、巷子裡的冰糖葫蘆。

他還逗小如,問以後他老了,她給不給他養老,四五歲的小人兒,一邊舔著糖葫蘆,一邊使勁地點頭,“小如養伯伯,養爸爸,養媽媽,還有奶奶!”

至今想起當時的場景來,許懷安還覺得鼻頭發酸。

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能丟了呢?時間一年年地過去,他又想著,等小如長大些,是不是能自己跑回來了?

她小腦瓜那麼聰明,該記得家裡是京市的,所以有時候路過那些糕點甜食店鋪,他總忍不住停下步子多徘徊一回,他想,說不定就能看到小如在找他呢!

曹雲霞見丈夫眼圈泛紅,忙岔開了話題,把織的快完工的毛衣,攤開給丈夫看道:“你看看怎麼樣?本來是給呦呦織的,這要真是小如,這毛衣就先緊著小如穿。她那邊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怕是沒幾件新衣服。”

許懷安點點頭,他想,等小如回來,他要給她買好多的新衣服,給她買好多的糕點甜食,那是他看著從“咿呀”學語,到會跑,會撒嬌耍賴的孩子啊!

因著侄女的事,許懷安夫妻倆這一晚都有些輾轉反側。

淩晨四點鐘,夫妻倆剛迷瞪瞪地睡著,許家門口就傳來一陣陣敲門聲。

保姆林姐忙套了衣服,出來開門,等看清來人,不由有些驚訝,“小羽,你怎麼這個點回來啊?江城離這遠著呢,你怕不是坐了一夜的車吧?”

冬夜裡的京市,凍得人嘴唇都打哆嗦,秦羽緩了會兒,才輕聲問道:“林姐,我媽在家吧?嫂子的哥哥,這兩天有消息來嗎?”她一接到婆婆的電話,說有可能有小如的消息,立即就買了最近一班回京市的車。

林姐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碰到她手指的時候,都不由被凍得一激靈,“哎呀,小羽,你這得趕緊捂捂,彆把人凍壞了。”忙把人帶到客廳裡來,把自己的熱水袋遞了過去,才道:“有消息了,我聽沈姨說有消息了,我先煮個面條給你吃,暖和一下,沈姨差不多也起來了。”

秦羽雖然著急,也知道這個點去打擾婆婆不是很合適。這十一年,她都熬過來了,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的。

說是這麼說,可是她待在客廳裡,又有些坐立難安。

臥室裡的沈鳳儀聽到動靜,猜測是小兒媳回來了,忙穿了外套到客廳裡來,見到小兒媳真坐在沙發上,身上裹著件半舊的襖子,人看著比半年前還要瘦一圈,她都擔心,小如再找不到的話,小兒媳怕是都撐不下去了。

心裡一時也有些百感交集,喊了聲:“小羽,”走過去輕聲道:“你這孩子,怎麼還趕夜路呢!你嫂子先前就和我打招呼,說要是和你說了,你還不知道怎麼著急,真是的,這夜裡都得零下好幾度呢,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回來了?”

秦羽苦笑道:“媽,著急才好呢,著急也是有盼頭不是?呦呦大舅那邊,有消息沒啊?”

沈鳳儀忙點頭,“有,打電話過來了,確實有這麼一個姑娘,和你年輕時候長得十分像,我準備今天就給你在江城縣教育局的朋友打電話,讓她轉告你呢,想不到你動作這麼快。”

“那就好,”一個“好”字,已然帶了幾分哽咽,稍微緩了一下,秦羽接著道:“媽,你讓大哥給我買張車票,站票也行,我要去看看,孩子是在哪裡啊?”

先前曹雲釗還沒傳來準信兒,沈鳳儀怕小兒媳著急忙慌地去那山旮旯裡找人,不是很安全,就沒把孩子的地址告訴她,沒想到,小兒媳竟是連夜坐火車回來問。

沈鳳儀有心想讓她休息半天,但是也知道,勸是勸不過來的,準備讓長子想法子給小秦買張去杭城的臥鋪票。

這麼會兒,林姐端了一大碗面條過來,上面還窩著兩個荷包蛋,沈鳳儀催促道:“小羽,你快吃點墊下,要真是小如,你後面可有得忙呢!”

秦羽接了筷子,又問道:“媽,呦呦大舅怎麼說啊,你剛說,那孩子現在在杭城那邊上中專?身體好不好啊?”

“好,聽說還可以,就是……”沈鳳儀猶疑了下,讓林姐先去忙活,然後才輕聲道:“我和你說,你心裡有個準備。”

秦羽立即放了筷子,正襟危坐道:“媽,您說,我都受得住!”

沈鳳儀歎道:“你不用緊張,也沒那麼嚴重,就是雲釗電話裡含糊地帶了一句,說這姑娘偷東西,人贓俱獲,鬨到了班主任那裡。”

見兒媳不吱聲,沈鳳儀又勸道:“這孩子離家的時候畢竟才五歲,這麼多年養在旁人家,脾性什麼可能都受些影響,再者,在農村裡長大的孩子,物質上定然是極匱乏的,有個一時的糊塗,也是可以理解的,等回來了,咱們好好交就是。不瞞你說,在我心裡,小如永遠都是心尖尖上的……”

老太太本來是勸著兒媳婦,說著說著,自己先濕了眼眶,她都不敢想象,這要真是她家孩子,這些年得吃了多少苦啊?

那個勞動大學,她特地找人打聽過,乾的都是壯勞力的活,開山造渠的,就是農村裡的一般婦人,都未必能做的動。

那孩子成績那樣好,但凡有的選擇,怕是都不會去這勞什子的勞動大學。

秦羽倒是比老太太想的要堅強些,這麼些年,農村女孩子們的處境,她見的多了,她甚至都想過,小如會不會沒念書?會不會十六七歲就給人做婆姨?現在的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很多了。

伸手給婆婆擦眼淚道:“媽,沒事,隻要人好好的,咱們接回來,慢慢教就是。”

又寬慰婆婆道:“她還能去念中專,說明這些年是讀了些書的,這孩子不靠咱們,自己也能走出一條路來,比我預想的要好很多了。”

沈鳳儀擦了淚,點頭道:“是,是!人好好的就好。”等緩了情緒,又和兒媳道:“小羽,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在家等著也是焦心。”

秦羽勸了兩句,見婆婆堅持,也就沒有再說,準備等天亮了,讓大哥和嫂子再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