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 許婠和餘時年誰都沒有開口戳破這個秘密。蘇白見到許婠，還是像上次一樣黏她。他似乎認定許婠是真正懂他的人，拉著她聊個不停。

蘇白的母親是個很有威嚴的女強人, 見狀板著臉製止了幾次：“蘇白, 不可以打擾彆人吃飯。”

“沒關係。”許婠說。

這個年齡的小孩, 其實並不招人待見。大家都以許婠隻是說客氣話, 但餘時年和蘇白知道不是。

飯畢, 蘇白要回學校附近買資料。許婠和餘時年吃完飯離開, 剛好順路載他。

車上, 拉著許婠陪他坐後排的蘇白, 小聲嘀咕：“我覺得你和彆的大人不一樣。”

蘇白挑了挑眉, 一副成熟穩重的氣質：“他們都是因為我沒有爸爸，同情我，才對我好。其實可煩我每天嘰嘰喳喳的, 但你不一樣, 你不討厭我, 也不煩我話多。”

初三的少年早就分得清大人嘴裡的真話假話。

許婠說：“那是因為第一次你見我的時候, 沒有追問我為什麼坐在輪椅上，也沒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我不討厭善良的人。”

“你現在是在誇我嗎？”蘇白得了誇張, 滿意地靠在座位上。

到了目的地, 他跳著下車。

“你們走吧，我買完東西自己回家。”

許婠跟著下車，換到副駕駛。餘時年看向蘇白, 囑咐了一句：“到家給我發消息。”

蘇白揮手：“好！你們約會愉快哦！”

許婠：“……”

餘時年笑著搖頭, 開車離開，對許婠道：“他亂說話習慣了……”

許婠搖頭：“沒事。”

餘時年挑了下眉，抬眸透過後視鏡偷瞥許婠的表情, 他沒想到許婠也在看他，小動作被抓了個正著，仿佛藏在心底那丁點小心思也被對方窺了個乾乾淨淨。

他耳朵一紅，心裡沒由來的泛起甜意，又佯裝正經地轉開視線，咳嗽了聲，挪開話題：“你是什麼知道蘇白是單親家庭的？”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餘時年：“？”

許婠解釋：“蘇白的媽媽是你表姐，她出差，家裡沒人幫她，要拜托到張姨身上，我就猜到一半。你和張姨聊天的時候也沒提到他家的其他人，再加上張姨對他的飲食習慣和個性都很了解。我猜，張姨應該經常幫忙照顧他。”

餘時年沒想到居然是那麼早的時候。

他不由說起蘇白的家庭情況。

“蘇白的爸爸早年間出了車禍，後來他爺爺奶奶也因為太掛念兒子去世。之前蘇白的外公外婆建議過我姐再嫁，她個性倔，做事很有自己的主意，和家裡鬨得不太愉快……”

說話間，車子駛出市中心。距離夏燦家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餘時年側頭看了眼許婠，說：“還有點距離，你可以先睡一會兒。”

車裡放起輕音樂，許婠靠在座椅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一個小時後，文和鎮。

夏燦家就在鎮邊上。兩層樓的自建房，一樓是超市，靠做些小買賣維持生計。許婠和餘時年到超市門口時，看店的是個約莫二十七八的男人。

“買東西？”男人笑眯眯起身。

文和鎮毗鄰景區，鎮上時常有外來人口購物，出手都十分大方。

餘時年打量了男人一眼。

“夏燦？”

男人瞬間收起笑：“你們是什麼人？”

餘時年掏出警官證。

“有一些事，想找你核實下。”

……

時隔多年，再度提起以前的案子，夏燦滿臉警覺和抗拒，但他意識到餘時年和許婠顯然跟之前他出獄時，各方聯係他的媒體不同，他沒有拒絕的權利。

“你們要問什麼，趕緊問。趁我老婆孩子沒回來前，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過去的事。”

許婠和餘時年對視一眼，他們來之前就商量過。許婠站出來：“我們想知道當年丁黎說服你合作犯案的理由。”

許方書從前跟許婠提過，丁黎是一位很有演講天賦的少年。他擅長揣摩人心，對於本就處於犯罪邊緣的夏燦和衛蕭來說，這樣言語上的鼓動幾乎是致命的。

夏燦皺眉：“這些我說過很多次，檔案裡面應該有。”

許婠重複：“當年丁黎是怎麼鼓動你，讓你們一拍即合？”

夏燦沉默片刻，才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鼓動。但當年，他家的情況跟我家很類似。”

許婠和餘時年看過當年的檔案，當然也知道丁黎和夏燦的家庭情況。不過比起冷冰冰的文字，當事人的口述顯然更有實感。

“我們兩家父母關係都算不上好，他家的情況比我家還複雜一點。他媽十多年沒管過他，直到後來和他爸複合，帶著前夫的財產嫁給他爸，丁黎才被接回父母身邊。他總說自己之前過得不好，特彆是轉校之前，沒有朋友，家裡也經常吵架，說不定哪天又會因為父母分開，被丟回鄉下老家……那時候，我和他很有共鳴，特彆是當我們發現我媽和他爸婚外情後……我們都很害怕。”

“害怕？”

餘時年追問，這種帶著主觀意向的詞，也隻有從當事人口中才能聽見。

“很可笑是吧，我們這樣的人也會害怕。害怕被拋棄……”

許婠覺得有些奇怪，夏燦口中的丁黎，和檔案中以及刑警眼中印象的他，似乎有著細微的差彆。

夏燦繼續說：“你們不是想知道他怎麼鼓動我的嗎？現在想起來，其實也不算鼓動吧。我媽是個很不安分的女人，也隻有我爸才把她當成寶。本來我們家可以很幸福，但有一次家長會，她和丁黎他爸遇上了。你們應該也知道吧，丁黎他爸，是個專門利用女人斂財的慣犯，還因為過失傷人坐過牢。”

當兩人在家長會撞在一起，一個假意紳士，一個偽裝賢淑。目睹那一刻的夏燦幾欲作嘔。他偷偷拍下照片，事後去找丁黎：“我覺得你爸看我媽的眼神不對勁。”

很怪異的，遇上這種事的兩人沒有吵架，他們太清楚自己的父母是什麼貨色。

“先看看情況吧。”看到照片的丁黎無所謂地說。

“雖然丁黎當時表現得不是很在意，但事後，還是他主動拉著我跟蹤他們。當然，我們也給他們製造過機會，測試他們。結果顯而易見……”夏燦冷笑。

“剩下的事你們也知道了。我們撞見了他們偷情，就在他們去世的那間出租屋，躲在衣櫃裡……想法就是那時候誕生的……”

夏燦回憶起那天，他和丁黎等兩人離開，他們也大汗淋漓地從衣櫃裡出來。

丁黎盯著混亂的床單，說：“你剛才聽見了嗎？”

“什麼？”夏燦還有些恍惚。

“他們想結婚。”丁黎幽幽地說。

夏燦回過神，聲音有點飄忽：“聽見了。”

“我們又要被拋棄了……”

他聽見丁黎說。

夏燦其實被拋棄過一次，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媽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說要離開，讓他好好聽爸爸的話。

但後來，那個男人也拋棄了她。她又回來了。

夏燦捏緊拳頭。那一刻，他腦海裡產生了跟丁黎同樣的想法。

“平心而論，雖然主犯是丁黎，殺人的方法和任務都是他分配的，但當初我確實也產生過同樣的想法。所以也算不上鼓動，隻是每一次，他都先一步說出我內心的想法。”

時隔多年，許婠沒想到夏燦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沒有推卸責任，而且話裡還有維護丁黎的意思。

“還有兩個問題。”

許婠接著問：“當年你為什麼要同意衛蕭加入你們？又為什麼會選擇先殺害丁黎的母親？”

提到衛蕭，夏燦的表情有一瞬波動。

當年案件之所以暴露，就是因為衛蕭覺得自己拿到的錢太少，和丁黎產生了矛盾。衛蕭是貪得無厭的，所以最後丁黎才會忍無可忍，即使當著警察的面，也要殺了他。

“三個人是最穩定的，不管是彼此作證還是殺人，而且衛蕭比我細心……至於為什麼先殺丁黎他媽，本來他媽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丁黎不喜歡她媽，剛好我們需要先試水……先殺一個人比兩個人容易。”

夏燦的回答和檔案上差不多。

許婠後退半步，站在餘時年身旁：“我沒什麼想問的了。”

餘時年應聲，問夏燦：“有筆和紙嗎？”

他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寫下來：“這是我的聯係方式，後續如果你想起什麼彆的事，可以聯係我。”

夏燦掃了眼收銀台上的電話，很冷漠地“嗯”了聲。

……

這場談話沒花多長時間。兩人回到車上，餘時年注意到許婠一直沒說話，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有幾個問題我沒想明白。”許婠往座椅後靠，手撐著下巴。

“你注意到夏燦的話了嗎？”

——“我們都很害怕。害怕被拋棄……”

——“我們又要被拋棄了……”

許婠一字一頓地重複對方的話。

“我總覺得丁黎在引導夏燦。而且夏燦對丁黎的態度也很奇怪，依照常理來說，雖然當年事情敗露，是因為衛蕭的貪心，但如果沒有丁黎的決絕，也許事情還有轉機。但夏燦話裡話外明顯並不怪丁黎。丁黎這個人確實很擅長籠絡人心……可就是這樣的人，夏燦卻說了一句前後矛盾的話。”

——“他總說自己之前過得不好，特彆是轉校之前，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以丁黎的能力，想要朋友應該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檔案上沒有關於丁黎人緣不好的記錄？”

餘時年點頭：“對。”

“還有！”許婠接著說：“夏燦說他同意衛蕭加入他和丁黎的理由時，說了一句話——衛蕭比我細心。”

“我覺得有點奇怪，在夏燦看來，衛蕭很細心。既然對方是個細心的人，他會看不出丁黎的底線在哪兒？還是說他的貪心已經超過自己的細心，或者……”

“或者他發現了彆的蹊蹺！”餘時年接話，“衛蕭的細心足以讓丁黎兩人冒險把對方加進來，證明這一定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或許發現了丁黎身上的秘密……比如，這起案子不僅是丁黎的主意……畢竟這起案子，背後牽連到了那個組織。

而丁黎，一個能設計案件的主犯，為什麼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殺死丁黎，或許背後的隱情不僅僅是因為“錢”這麼簡單。”

“是。我跟你想法一致。”許婠聽起身，側頭看向餘時年，“我想去丁黎的老家看看，還有他轉校前待過的地方，說不定能找到什麼彆的線索。”

“可以。”

餘時年拿出手機，翻找丁黎老家的地址。隻是才動作，手機突然發出振動。

他掃過上面陌生又熟悉的電話，略微一怔。

“怎麼了？”許婠問。

餘時年點擊接聽，又打開擴音，用嘴型說——

是夏燦。

許婠也怔了下。

電話那頭夏燦的聲音傳來。或許是因為開了擴音的緣故，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

“餘警官，幫幫我！我孩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