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許婠和餘時年都沒睡好。

兩人從許方書的案子，說到當年那起未成年犯罪案。

關於那起案子，許婠大多數的信息都是從許方書那裡聽說的。

案子的主謀有家族犯罪史, 擅長語言煽動……

除此之外，許婠知道的信息有限, 唯一聽說的, 就是案子本身。

“我記得當時案子還上過新聞, 三名未成年人共同犯罪，引起不小的轟動。”

一般涉及到未成年人的案子，出於保護目的, 對外公布的信息都會相對較少。許方書當時也沒有跟她提太多細節, 想到此, 她心裡不覺湧出一股無力感。

想查清許方書的死, 必然越不開未成年犯罪案。

“這件事先不急。”餘時年看了下時間門, “已經過了十二點了，你該休息了。至於案子, 即便你要親自去查，也需要把腿傷養好吧。”

“嗯。”

十分鐘後，小區零零落落的燈光中又熄滅一盞。與此同時，溪林春天彆墅, 覃安家中, 燈火通明。

時間門回到十二點前，技術人員站起身, 激動地說：“曹隊, 密鑰解開了。”

曹啟華大步走向前，湊到電腦旁。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電腦，然而下一秒, 打開後的文件夾，隻有一張孤零零的圖片立在那兒。

曹啟華心裡有一絲不好的預感。他點擊鼠標，圖片打開，瞬間門占據整個屏幕，同時發出“啊”的一聲尖叫。

“艸！”現場有警員忍不住爆粗口。

這是一張動態小醜圖，小醜手裡捏著一隻尖叫雞。

“耍人玩兒呢！”有人小聲嘀咕。

技術人員瞥了眼一旁黑了臉的曹啟華，小心翼翼喊：“曹隊？”

曹啟華吸了口氣：“沒事，意料之中。”

“再找找彆的資料。”曹啟華掃了一圈現場，“除了電子設備，碟片，音樂帶之類的也找找，不要放過任何角落。”

“是。”

覃安保釋回家的時候，曹啟華一行人正抱著資料離開。兩人在彆墅客廳相遇，四目相對，覃安的眼裡有挑釁也有笑意。

“曹隊長，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嗎？”他似乎並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惡意。

“暫時沒有。”曹啟華勾起嘴角，露出微笑，“不過以後就不一定了。”

兩人間門針鋒相對的意味很明顯。錯身而過時，曹啟華頓了頓步，說：“對了，需要提醒你一下。近期內暫時不要出國，也不要離開蓉城，案件還在偵查中，可能隨時需要你到警局配合。”

“好。”

曹啟華一行人走了。

覃安收起笑，才從客廳走到樓梯口，就撞見站在樓上居高臨下凝視著他的覃朝陽。

“混賬！你還知道回來！”

覃安“嗤”了一聲，一步一步走上樓梯，直到和覃朝陽面對面站在一起，又視而不見地擦肩而過。

“你給我站住！”

覃朝陽看見覃安這個逆子就是氣，早知道這個兒子不省心，他當初就不該在對方試探他時，一時心軟把人接回來。

“你還記得當初在國外怎麼答應我的嗎？”覃朝陽，一字一頓重複，“不爭家產，乖乖回來相親，幫助覃家的事業，你看你現在……”

“爸。”覃安頓步，他回頭，眼裡還是跟從前一樣玩世不恭的笑意，但覃朝陽隱約從其中察覺到微妙的變化。

“你還知道我是你爸？”覃朝陽冷笑。他說不出是什麼變化，氣焰卻莫名低了下來。

“你愛過我嗎？”

身後覃安的聲音似有若無地傳來，隱去了最關鍵的兩個字。覃朝陽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他皺著眉問。

然而下一秒，覃安噗嗤一聲笑出來，擺了擺手說，“沒什麼，沒什麼。”

那股微妙的感覺消失了，連同問這句話時聲音稍顯低沉的覃安也一同消失了。

“您老兒這麼大年紀，還是早點睡吧，免得猝死。”覃安又恢複了平日氣人的功夫。

覃朝陽氣得追上去，但到底是鬥了多年的父子。

“砰”地一聲，臥室的門關了，又聽門內“哢”的一聲響，覃安把門鎖了。

經過警察搜查的臥室有些亂，覃安聽著門外覃朝陽氣急敗壞的罵聲突然靠著門笑起來。他笑得誇張，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笑著笑著，整個人就靠著門坐在地上，有水從眼角溢出來，他埋下頭，笑得整個人都在抖。

也不知笑了多久，覃安才抬起頭。眼角的水乾了，他瞪大泛紅的眼眶，目光再次從一片狼藉的臥室掃過，嘴唇緊抿，喃喃自語道：“騙我！原來都是騙我的！”

……

“Lin，國內的所有資料已經撤回。就是Arno手裡的那些……”

日光微晃，下午兩點，男人少見地坐在客廳看球賽。聽見手下的聲音，他伸出手揮了揮，正在報告的男人頓時噤聲。

電視裡，足球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

現場響起激烈的歡呼，賽場顯示屏上的數字跳轉到“1 ”，一比一平局。

比賽還在繼續，男人卻按下暫停鍵。

“不用管，就當是……獎勵吧。”Lin突然笑了下。

手下不明所以，還是低頭，道：“是。”

比賽聲再度響起，Lin放下遙控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扶手上輕點。

下一局，誰會贏呢？

……

晝夜交替，天亮了。

這一天，許婠和餘時年照例吃了飯去醫院換藥。正如餘時年所說，傷沒好，做什麼事都不大方便。兩人一商量，也不再著急，乾脆一邊等曹啟華那邊的查案進度，一邊安心養起傷來。

人一靜下來，時間門也慢起來。慢慢悠悠的幾天過去，日子有些無聊。

好在期間門周宇來了一趟，帶來了新消息。

“最近案子不是多嘛。曹隊負責覃安那邊去了，你又受傷，女屍案的幾個案子本來就有關聯，上面發了通知，現在三案合並，全都交給一隊負責了。前幾天我碰見一隊的康隊，大概問了一下。夜跑女屍案和無臉女屍案基本收尾，證據鏈也齊了，魯興權那邊基本收尾。至於魯琳，期間門也找她再次確認過覃安的照片，基本無誤，就是她的情況複雜一點，雖然人已經認罪了，到時候判起來多半有點複雜……”

說到這兒，周宇歎了口氣：“就是可憐蔣婷月的爸媽了，天天往我們那兒跑，問凶手什麼時候可以判……哎，她媽頭發都白了一半。還有季景川，他也來過……他放棄讀大學了！這人現在倒是懂事了，聽說在到處打工，說是要代蔣婷月贍養她的父母……”

周宇喋喋不休，最後才說到星公館情況。

“我現在不是挑大梁，配合曹隊查星公館的事兒嘛。那晚酒會的人我們都查了，沒發現和覃安有關係的人。包括你之前讓我重新調查酒會前幾日覃安的異常，完全沒異常啊。這人跟泥鰍似的，唯一古怪的就是，許婠姐不是說對方之前不在星公館嘛。但是我們當時跟蹤覃安的人明明看見他進了星公館……原來古怪在這兒——

星公館對面的商務樓。這兩棟樓之間門的停車場是挨著的，不過平時是上鎖狀態。我問了商務樓那邊的門衛，說是當天晚上，有人給了他一百塊錢，讓他幫忙開門。人我已經確認過了，就是覃安。”

餘時年聽見周宇的“許婠姐”時，挑了下眉，又問：“隻有他一個人？”

“對。”周宇肯定道，又說，“你當時被困的37樓我也查了。整層維修的情況是真的。那層樓的排水管道有問題，反臭好多次了，之前就斷斷續續維修了一年。這個覃安的幫凶，對酒店的情況很了解。先是破壞了酒會現場，讓電梯停運，然後又把你困在37樓。我想這個人，不是經常入住酒店的顧客，就是原本在酒店工作過的人。不過星公館魚龍混雜的……除了正常的顧客入住，還有企業會議，婚宴，連商務酒會每個月都有七八場！排查起來難度很大……”

“嗯。”對於這點，餘時年並不奇怪。

如果就這麼簡單查到覃安的幫凶，對方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把他困在電梯。

“我要你帶來的資料呢？”餘時年轉移話題。

“噢噢噢，趙偉的資料！”周宇把資料拿給餘時年，說，“其實我們之前調查7.24爆炸案的時候把趙偉他們三個的情況查得挺透的。但是你這次不是讓我查查他們三個平時的愛好嘛……”

“牛建平沒什麼愛好，他大多時間門都在工地，不是和工友打打牌，就是睡覺。蔣誌遠很閒，每天喜歡在村裡轉，但除了這個，他喜歡看拳賽、恐怖片之類的，有村民反映說，有時候路過他家，還能聽見電視裡傳來慘叫什麼都，怪瘮人的。然後是趙偉，暴發戶，他愛好就多了。喝酒打牌旅遊，玩遊戲……還經常去網吧……”

餘時年的手指落在趙偉的個人資料上。

周宇見狀，問：“有什麼問題嗎？”

餘時年搖頭，把資料一合：“情況我知道了，你帶回去吧。”

“噢。”周宇點頭，又往屋裡掃了一圈，問，“許婠姐呢？”

周宇來得不巧，餘時年說：“樓下散步去了。”

許婠腿傷恢複得不錯，餘時年出事前她就已經能自己站起來，這幾天一養，輕微燒傷的地方已經結疤，沒有影響腿傷的恢複，已經能獨自下樓出門。

“看來傷好得不錯。”周宇笑嘻嘻地起身，又看了眼餘時年的手臂，“師兄你的傷呢？現在怎麼樣？”

餘時年活動了下手臂：“沒什麼問題了，再過兩天就可以回隊裡。”

“那就好，也可以給我減減負。”他說著，沒往門口走，反倒湊到餘時年身旁，神神秘秘地掏出兩張電影票。

“彆說師弟我沒想著你啊……中秋節快到啦，節假日檔！愛情動作片！趁收假前帶許婠姐去看唄。”

周宇笑得不懷好意。

餘時年拿起電影票一看，才明白是什麼愛情動作片。

“異界之戰？”他皺眉。

周宇解釋：“知道你們不愛看那些黏黏糊糊的電影。這個有愛情戲，還是夫妻聯手。集科幻、懸疑、愛情、武打動作一體，要素齊全！我挑了半天，就這個最適合你們。中秋禮物哦，彆浪費我一片苦心。”

餘時年：“……”

周宇笑眯眯地走了。許婠回來時，正好看見桌上的電影票。

她很少看電影，也說不上不喜歡。以前許方書還在時，總喜歡帶她去看新出的動畫片。但後來許方書不在後，她進了射箭隊，整天又忙著訓練。等到後面退役，偶爾路過電影院，卻恍然想起，已經沒有陪她看電影的人了。

“是周宇送來的。”餘時年見許婠的目光停在電影票上，說，“中秋節的電影很多，你要是不喜歡這個，我們可以選彆的。”

周宇的話提醒了餘時年，他想起，他確實沒約過許婠去電影院。

這個大多數男女會去的地方，他們還沒一起去過……餘時年心中一動，一邊解釋，眼裡卻不由露出期待。

“不用。”許婠說。

餘時年心底泛起一陣失落，他正想說不想去也沒關係，就聽許婠話音一轉，道：“就這個吧。”

人是很複雜的動物，當站在電影院門口時，許婠還在想，現在身邊環境這麼複雜的情況，她為什麼會答應餘時年這場電影之約。

但她找不到答案，隻是想，或許是最近想起許方書的頻率過高，連她這樣的性格，也忍不住緬懷。

說是中秋檔，其實電影真正開始的時間門是中秋前兩天。

周宇選的電影院很用心，離餘時年家不遠，但又不是人來人往的熱門地。等兩人走近電影院時，才發現影院裡的人並不多。

不大的影院，正對屏幕的中間門排隻有他們兩個。

人很少，等到電影開場，四周才三三兩兩地有人入座，都是手牽手的情侶。餘時年和許婠掃了一圈，兩人少見地不自在起來。

“人也太少了，不會是爛片吧。”他們右側後排的情侶小聲嘀咕。

餘時年耳朵動了動，影院的燈光暗下來，電影開場，他想了下，湊到許婠耳旁，小聲道：“要是不好看，你就扯我衣袖，我們提前走。”

“嗯。”

然而等電影開場，直到後排的情侶無聊得打起瞌睡，餘時年兩人也沒離場。

這不是一部好看的電影，索然無味的故事，擺爛的演技，唯一稱得上過關的，大概是電影開篇夫妻倆的笑料很足。

故事講的是，身懷異能的主人公妻子二十多年來一直生活在鄉下的小鎮，結婚生子，偽裝成普通人，按部就班地生活。直到某天，小鎮接連發生數起命案。性格正義的妻子，憑著異能，想查清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鄰居的死亡真相。結果卻不小心發現了丈夫的秘密——

身為郵遞員的老公，和她一樣身懷異能。

兩人在查案的過程中彼此隱瞞，製造了不少笑點。但故事進行到中途，開始崩壞。凶案的凶手不是人，居然是異種。而故事走到三分之二，夫妻倆才攜手去往異界，攜手對抗異種，故事至此扣題。

中途好幾對情侶看到一半吐槽著離開。但餘時年和許婠卻偏偏看到了電影結尾，兩位主人公站在異界的土地上，當彼此的秘密都袒露在愛人面前，對視擁吻的那刻。

“太爛了吧，愛情又不愛情，科幻又不科幻，開篇懸疑也很奇怪……”從電影院出來，還有人在吐槽。

也有人從電影上扯到現實，小情侶在彼此互掐：“你要是敢像裡面的老公一樣騙我，你就死定了！”

“明明是老婆先騙的……”

小情侶打打鬨鬨地走出影院，從許婠兩人身邊路過。

晚上十點，或許是臨近中秋，街上依舊熱鬨。電影院外的公園換了兔子燈，許婠和餘時年並肩走在路上，彼此緘默。

還是餘時年打破沉默，道：“不是很好看……”

他在說剛才的電影。

“前面還行……”許婠說，“就是後面走向有些奇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直到行人走道上突然躥出一輛自行車，餘時年快速拉了許婠一把。兩人的身體撞在一起，許婠的腦海裡突然閃過剛才電影裡的畫面。

電影裡的郵遞員老公擁有透視的異能，平時也總在生活上的小事上，悄無聲息地幫女主人避開不少危險。

許婠有些微晃神，她的目光看向那輛沒有按鈴，悄然遠去的自行車。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餘時年，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異能這種東西嗎？”

“不相信。”他說得果斷。

路燈微晃，許婠有些看不清男人的神色。

餘時年低頭，地上的石板路痕跡斑斑，他的聲音很沉：“一般來說，以我的職業角度來看，更應該相信科學。”

許婠沒有接話。

餘時年說：“但世事難料，這世界上也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

“我小時候看過一本書，書裡的主人公能看見未來。那時候我爸經常在一線，有一次受傷，進了ICU，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是書裡的主人公，是不是就能提前找到罪犯。”

許婠問：“那你相信有人能預測未來嗎？”

餘時年說：“我的信仰告訴我，要相信科學。但……”他抬眸，目光落在許婠臉上。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有人能看見。或許這對那個能看見的人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甚至有些殘忍。但如果真的有人能看見未來，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許婠為餘時年的答案感到意外，但她莞爾一笑，又覺得這是他能說出的話。

夜風輕輕，她說：“我也一樣。”

“或許偶爾殘忍，但如果真的有，我也希望那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