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餘時年和曹啟華談完話回來, 剛好看見許婠掛了電話。她微皺眉，似乎遇到了什麼難辦的事。

“怎麼了？”餘時年走上前問。

許婠苦笑：“昨晚我不是和謝圓圓還有她男朋友一起吃飯嗎？結果臨時出了事……走的時間我給她發了短信，但沒說實話, 隻說了臨時遇見了你。結果她今天早上刷八卦貼, 有人在帖子裡說，昨晚星公館不是單純的起火這麼簡單, 還說來了很多警察……她現在生氣了, 怪我遇見危險沒跟她說實話。”

她有些無奈, 畢竟也是第一次遇見謝圓圓生氣，沒有哄人的經驗。

“沒事。”餘時年撫了下她的頭, “下次我們請回來, 我幫你跟她解釋。”

他說得自然，導致許婠連人帶輪椅被他從樓梯旁邊的斜坡上推下來後，她才反應過來：“你怎麼又幫我推輪椅，我可以自己來。”說完，又反應過來剛才餘時年的動作：“……餘時年, 你是上癮了嗎？”

“是。”餘時年從輪椅後走到許婠身邊, 和她並行。

許婠抬頭，瞥見對方因笑意顯得柔和的棱角：“……”

兩人回到家後, 已經到了午飯的點。

餘時年拿出鑰匙開門，正要問許婠中午想吃什麼。

“哢——”

手裡的鑰匙還沒轉動, 屋裡先一步響起開門聲。餘時年一愣，隨即聽見兩道聲音從屋裡傳來。

“回來了？”

“表舅！”

視線相對, 屋裡和屋外的兩人都有些發愣。

“媽。”餘時年率先打破尷尬, 張倩回過神來，目光掃到許婠，微笑道, “你們回來啦。”語氣比剛才還要溫柔。

她身旁，那個跟許婠差不多高的小孩扯了扯張倩的手，一臉好奇地看向許婠：“姨姥姥，表舅有表嫂了？”

餘時年眉毛一挑，那句“你小子怎麼也跟來了”的話，咽了回去。

許婠：“？”

張倩見許婠臉上雖有驚訝，但並不反感，她點了下身旁蘇白的腦門：“彆胡說。”又看向許婠，“婠婠，快進來。”

屋裡明顯是被收拾過的，桌上放著四菜一湯，還有一大鍋雞湯。

進了屋，餘時年在一旁補充介紹：“蘇白，我外甥，今年讀初三。”

“表嫂好！”

面前叫蘇白的男孩兒滿臉微笑地回應，對於大人的解釋，明顯有自己的判斷。

許婠笑了下，伸出手：“你好，我叫許婠。”

許、婠……

蘇白在心裡默念，明顯被許婠大人式的問好收服，嘴甜地改口：“許姐姐好。”

“好了，彆光站著，先吃飯。”

張倩招呼著人坐下，又先給許婠端了雞湯，才說起自己今天突然出現的原因。

“今早上遇見你呂叔了。”她看向餘時年，“你這孩子，受傷了怎麼不跟家裡說？傷口怎麼樣，嚴不嚴重？還疼嗎？”

遇到餘時年的事，張倩顯示出做母親的本能來。

餘時年看了眼許婠：“沒什麼事。”又說，“這次的事，還多虧許婠，是她及時救了我。”

張倩雖然不知全貌，但大概也聽呂良舟提了幾句，嗔了餘時年一眼：“你還好意思說，婠婠腿還沒好。”她其實在許婠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對方腿上的紗布是才換的，身上也若有似無的飄著淡淡的藥氣。

“你真是……”她不好指責自己兒子的職業，隻是聽見許婠順著餘時年接話，眼裡不覺閃過一絲感激。

“他也救了我。”許婠就事論事。

飯桌上，三人斷斷續續說著昨晚的話題。蘇白插不進話，嘟著嘴在一旁挑菜。張倩注意到對方的小動作，叮囑道：“彆挑食。”又見許婠也在看蘇白，解釋了一句，“時年的表姐出差去了，蘇白這周都在我家。他們學校前段時間才失蹤了一個小女孩兒，他媽不放心，讓我照看下。”

這話的信息含量很大，許婠在腦子裡過了一圈就大概明白了蘇白的家庭情況。

“什麼失蹤，就是拐賣……”蘇白不高興地嘀咕了一句，又滿臉興奮地對許婠道，“據我分析，這是一起誘拐案。我們學校每年都做拐賣宣傳，但你懂的，學生嘛，最正義啦。要是人販子裝成需要幫助的老人，臨時遇見危險的小姐姐，或者找個小孩子假裝自己走丟了，需要人幫助啦，肯定會有人去幫忙的啦。”

許婠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蘇白聽見自己的分析被肯定，眼睛一亮：“對吧！我認識的網友也這麼說。我很強的……”說著，蘇白嘀咕了句，“隻有我媽和表舅，還有姨姥姥才把我當小孩子……許姐姐，你就不一樣，我今天一見你就覺得很投緣！”

“嗯。”許婠眼裡閃過笑意。

蘇白得了鼓勵，一下打開了話匣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又從拐賣扯到他新認識的網友，學習論壇之類的。

網絡世界飛速發展，隔著網線，小學生也能和上班族一起打遊戲，年齡的隔閡也在無形中消失。許婠偶爾回應著，張倩聽見蘇白滔滔不絕地吹牛，憋著笑在一旁搖頭。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唯獨餘時年在旁邊沒有吭聲。

他的思緒被蘇白嘴裡滔滔不絕的“遊戲”“網絡”這樣的字眼牽引，突然想到上午和曹啟華討論時，當時困惑著他們的一個問題——

牛建平、蔣誌遠、趙偉三人，是怎麼和一個國外的組織扯上關聯的？

牛建平——普通工地的工人。

蔣誌遠——賦閒在家的啃老族。

趙偉——家中暴富的無業遊民。

這三個組合，任意一個都很難跟Killer，甚至這個組織的成員聯係起來。但剛剛蘇白的話給他提供了一個被他忽略了的常規思路——網絡。

Killer的基礎傳播方式就是通過遊戲幽靈網站。之前牛建平三人犯案時，他們排查的重點都在三人的基礎背景，以及三人之間的聯係方式，唯獨忽略了一點。三人之外的其他人……

他們是因為什麼被選中？又是通過什麼方式被聯係上？Killer組織的立足本身就基於網絡，他們裡面的成員自然也熟悉網絡。也隻有網絡，能把差異巨大的三人和覃安這樣的人聯係起來。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拿到覃安和牛建平有過聯係的實證。

餘時年的思緒快速轉動，直到手肘被蘇白碰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你說我說得對吧，表舅？”

他笑了下，敷衍道：“對。”

然而話音剛落，飯桌上的蘇白立馬捂嘴偷笑。

餘時年：“？”他看向飯桌對面的許婠，正好看見許婠也在看他。

視線碰撞，她的眼裡流露出點點笑意。

張倩忍俊不禁，看著才回過神，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在聊什麼的餘時年，憋笑道：“好了，彆逗你表舅了，快吃飯。”

這頓飯吃得十分愉快。飯後，張倩叮囑了餘時年和許婠注意養傷的話，才帶著蘇白離開。

屋裡又剩下他們兩個人，餘時年這才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許婠想到蘇白剛才說到的餘時年從前的趣事，眼裡的笑意又露了出來：“說你之前喜歡你外公家的小烏龜，想要又不敢拿走。”

“其實也不是不敢拿……”餘時年正要解釋。

許婠接話道：“我知道，蘇白說你是因為喜歡才不敢拿。”她還記得剛才蘇白的原話。

“我表舅說，怕小烏龜不喜歡新環境。他這個人可矯情了，喜歡什麼，都要問被喜歡的願不願意。”飯桌上，蘇白身體前傾，湊到許婠面前，說悄悄話般，“所以以後你要主動點哦，許姐姐。”

當然，蘇白的那句悄悄話許婠沒說。

她說：“蘇白說你喜歡想太多，又矯情。我說這不是矯情……”

“那是什麼？”餘時年直覺許婠接下來要說的不是好話，但還是忍不住追問。

“是悶騷。”許婠笑臉盈盈。

餘時年終於反應過來當時為什麼他們都在笑，因為許婠說完，他回了句“對。”

他哭笑不得，然而下一刻，又聽許婠道：“也是一種溫柔吧。”

這話說得又輕又快，像是有人拿著羽毛在他耳邊輕撓。

他心底一軟，正想回應這片刻心動，許婠已經操作著輪椅轉身到沙發旁。

“對了，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餘時年不是愛發呆的人，許婠猜，或許是剛才蘇白的話，讓他想到了跟案子有關的事。

說到正事，餘時年心底那些旖旎的心思散了。

“想到了牛建平他們的案子。”

餘時年知道呂良舟應該跟許婠隱約提過Killer的存在。畢竟覃安背後或許有組織的猜測，最早就是許婠提出來的，但涉及到killer的信息，呂良舟肯定不會提。呂良舟和他一樣，一直不想許婠和背後那些人牽扯過深。

“我在想，如果能證明牛建平就是覃安所救，那麼7.24爆炸案會不會也跟他有關。如果是這樣，那覃安選中他們的標準是什麼？僅僅是因為他們對社會的報複心？或許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我覺得不會是選擇他們的主要原因。牛建平三人的手段雖然簡單粗暴，但行事不夠果斷，三人之間的關係也不算穩定。正如你之前所說，雖然蔣誌遠是三人中的老大，他的威懾力卻不夠。這樣的組合，辦起真正的大事，很可能中途會出問題，而且他們之前還……”餘時年突然一頓。

“怎麼了？”許婠不解。

餘時年搖頭，腦海中莫名冒出一個離譜的猜測。

這個猜測和上午他的某個想法重合，驚得他不由冒出冷汗。

“沒什麼。”他壓下心裡的驚愕，“我就是突然想到他們之前還跟蹤過你的教練。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找不到頭緒。”

餘時年說話的時候，許婠也在思考，她沒有抬頭，因此沒有注意到餘時年那一瞬表情的變化。

“我其實也思考過很多次這個問題。”

如果說覃安針對過她，而7.24爆炸案也有衝著她來的可能性的話。那麼，牛建平三人跟蹤和針對張明濤的行為就顯得過於割裂。

但今天蘇白的話提醒了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立的想法和心思，就像剛才張倩即便提醒蘇白不要亂說話，對方還是固執的喊她表嫂。就像7.24那天趙偉執著的挑人出來打張明濤，而牛建平卻更在意計劃的順利性……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即便目的一致，而為了達成目的的原因，卻常常各不相同。如果說覃安是計劃背後的指揮人，有沒有可能牛建平三人也有自己的心思？”

“反正做都做了，還不如乾票大的！”

“退役運動員和國家隊在職教練……當然是國家隊教練了，這新聞多爆炸啊！”

“不如先去看看那個叫張明濤的……”

餘時年聽出來許婠在模仿牛建平三人的思維模式。他沉思道：“牛建平三人的想法本來就有所偏差，如果說他們和背後指使人的想法也有出入，似乎也說得通……”

餘時年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差不多了。”

許婠抬眸：“？”

“嗡——”手機發出振動，X信彈出一條提示音。

“來了。”餘時年說，“上次你讓我幫忙查一下那位鐘護士提到的，給牛建平三人的換藥順序。之前被其他事情耽擱了……”

餘時年邊說邊打開周宇發來的訊息。

“牛建平、蔣誌遠、趙偉……”餘時年念出訊息上的內容，呢喃道，“對上了！”

“果然……”餘時年從沙發上起身，“我有點事，需要先回隊裡確認一趟。”

……

刑偵隊。

餘時年來得突然，周宇看見對方時還有些愣神：“師兄，你不是在家養傷嗎？要什麼資料可以跟我說啊。不好好在家休息，跑過來乾嗎？”

餘時年沒有廢話：“把之前我讓你調的醫院的監控發我。”

周宇：“？”

餘時年：“就是牛建平三人從醫院逃跑前，在病房的全部視頻。”

“噢，好。”

……

華燈初上，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

周宇換回便服：“師兄，還不走啊？”

餘時年沒有回應，周宇也見怪不怪。

他這個師兄，每次做事一入迷就這樣。

周圍腳步聲走走停停，直到辦公室隻剩下餘時年一個人。夜色深沉，電腦上一分為三的三段視頻畫面裡，終於，同時定格在了一個相似的畫面點。

餘時年滑動鼠標，將三段視頻分彆放大，最後鎖定在醫療車上的某瓶輸液瓶瓶簽上。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瓶簽，因為每段視頻的角度不同，偶爾會被人影或是物品遮擋。但當視頻放大，餘時年將三段視頻中那瓶始終擺放在同一位置的輸液瓶上的瓶簽內容粘貼拚湊，終於，辨認出上面筆跡飛揚的字母——Lin。

這一瞬，所有的猜測和線索全部重合。

餘時年的腦海猛然閃回出中午他和許婠分析時，冒出的那個荒謬的想法——

如果，就像他說的那樣，那個人沒想過要殺許婠。那麼，對方選擇牛建平三人製造7.24爆炸案的原因，會不會是——

“他”本就沒想過殺她。而“他”也相信，以牛建平三人的能力，也殺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