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溪到季景川家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餘時年耳裡。與前幾天不同, 何溪原本從學校到家裡兩點一線的行程軌跡，突然在周一下午發生偏離。

“所以你之前讓人跟著何溪，就是知道她有所隱瞞？”

周宇跟著餘時年去季景川家，路上守在季景川家外的同事發來消息, 說何溪還在, 進去後一直沒有離開。

“隻是一種猜測。”對於何溪, 餘時年對對方的感官一直很奇怪。對方在涉及到蔣婷月的事情上一再隱瞞, 先是隱瞞知道蔣婷月戀愛的事, 然後是懷孕，最後見瞞不住, 才說自己在校門口撞見過蔣婷月和其男友吵架。但這一切的前提, 都是在溫思芹一行人已經提前交代的情況下。

換而言之，如果溫思芹她們沒說, 何溪會說嗎？

答應不言而喻。

餘時年之前就懷疑過何溪隱瞞真相的目的, 如果僅僅是擔心教學生涯, 完全可以規避風險的把事情提前上報學校, 甚至同時告訴蔣婷月的父母, 但她沒有。

高三複讀需要整整一年時間, 蔣婷月懷孕也有三四個月時間, 依照何溪目前這種冷處理的方式, 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事情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提前上報幾乎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但何溪沒有，甚至在對方死後也在極力隱瞞自己知道的信息, 直到瞞不住, 才和盤托出。

這種行為背後，如果沒有彆的目的，那就隻能是這個人非蠢即壞。然而對外, 何溪的風評並不是如此。

而他和對方接觸時，也明顯感覺到她不是個愚蠢的人。

那麼這一切，隻能用彆的來解釋，比如……

她的舉動背後，還有彆的目的。

這也是餘時年之所以留了個心眼，讓人偷偷跟著何溪的原因。沒想到，會真的有所收獲。

季景川家很快到了，守在附近的同事沒有現身。關於警方在找季景川的事，也暫時沒有通知他家。餘時年和周宇上樓，樓道口的鐵皮扶手早已鏽跡斑斑，樓梯間濕答答的，帶著一股飯菜的餿臭味。

周宇捏緊鼻子，踮著腳避開地上的濕水：“這環境……”

總共五層樓的老房子，裡外都滿是生活的不堪和頹氣。有人把裝著剩飯剩菜的垃圾丟在門口，牆面上到處是亂塗亂畫的痕跡，新舊交疊，混著某些乾透的不明液體。

一句環境老舊已不足形容面前的場景。

“看來這季景川家條件不是很好。”周宇皺著眉說。

說話間，走到四樓。老房子的通病，隔音差，還沒靠近401門口，隱隱約約就聽見女人的哭泣聲。不算年輕，餘時年根據聲音判斷，多半是季景川的母親。

他走近，敲了敲門。

突然的敲門聲打斷了哭泣，不一會兒，有腳步聲靠近，門應聲而開，四目相對時，何溪怔在原地。

“是誰？是不是景川回來了？”

身後，季景川的母親李霞的聲音顫顫傳來。何溪心一慌，身體本能地在門口一擋，卻忽略了身高差距，不過是徒勞。

“你們是？”李霞臉上閃過不安。

周宇站在餘時年身旁，正要回答，卻聽何溪搶話道：“是我同事！來找我的……”

她的目光從餘時年兩人身上劃過，臉上閃過祈求。

餘時年微笑，視線掠過面前祈求的臉，看向不遠處雙眼紅腫的李霞，點頭：“是。”

……

破舊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又關閉。樓梯口，刺鼻的臭氣在高溫的加持下蒸騰，何溪木然地往下走，直到走到二樓，意識到李霞不可能再聽見他們的聲音，才開口：“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

能找到這兒來，多半是季景川的事沒瞞住。她其實早有預感，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是想問景川的事吧。他是我弟弟，我乾媽身體不好，有什麼事可以問我。”何溪聲音低沉。

餘時年對她的直接並不奇怪，也開門見山道：“我們不是來找李霞的，是來找你。”

女人的面上滿是詫異：“找我？”

餘時年點頭：“是。”也不拐彎抹角，“何老師，季景川走之後，有跟你聯係過嗎？”

何溪動了動唇，正要說“沒有”，餘時年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說什麼，搶先一步道：“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季景川已經幾天沒有跟你保平安了吧，我們懷疑，他很可能遇到了危險。”

……

半個小時後，和何溪談完話的兩人從樓道出來。餘時年快步走到車旁，打開車門一腳跨上去，周宇拿著手機小跑上車。

“何溪說人在鎣華區二街或者三街附近，我剛查了下地圖，從這裡過去大概要一個小時。位置應該沒什麼問題……”說話間，周宇把之前在辦公室餘時年圈過紅線的地圖從褲兜拿出來，“呐，剛好和你今天劃定的區域重合，應該錯不了。”

“嗯。”

轟的一聲，汽車啟動。餘時年對蓉城很熟，幾乎是半個活地圖，不需要導航也能找到地方。隻是鎣華區不小，即便目標定位在二街、三街，搜尋範圍也並不小。更何況，對方也未必會在原地等待。

餘時年側頭：“先通知……”

“喂，曹隊……嗯，對……好……”

副駕駛，周宇早已拿起手機撥通曹啟華的電話，話畢，一臉邀功的表情：“通知好了，曹隊已經安排人過去了。”

餘時年轉頭，目視前方：“好。”

車子駛出巷子的小道，周宇這才有機會問：“師兄，你怎麼知道何溪和季景川私底下有聯係？”

周宇回憶起剛才餘時年篤定的模樣，不解地看向對方。

“猜的。”餘時年說，“我之前懷疑何溪時，了解過她的大概情況。何溪的父母在她高中時意外出事，據說是靠以前鄰居的幫忙才讀上的大學，隻不過那時候我沒想到她會和蔣婷月的男朋友認識。”

他是在知道何溪來季景川家才想明白這其中的關係。

“何溪叫季景川弟弟，又曾經目睹過對方和蔣婷月吵架，甚至知道蔣婷月很可能有了季景川的孩子。知道這些的何溪會對一切置之不管嗎？季景川離家，剛才何溪為季景川辯駁，說對方當初離開，是想賺錢讓蔣婷月生下孩子……”

他想起剛才何溪眼含熱淚的表情。

“餘警官，請您相信我。這次我真的沒有隱瞞，小川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或許他因為不懂事傷害了蔣婷月，但是他已經成年了，也從來沒有想過對蔣婷月放任不管。真正不想要孩子的，是蔣婷月啊！”

何溪說得誠懇：“離開前他答應我，會私底下聯係我，還讓我不要告訴乾爹乾媽，那時候我沒有同意，誰知道他半夜突然留了紙條離家出走……我當時想報警，也想過去找他，但是他第一時間給我打了電話報平安……”

餘時年收回思緒，繼續道：“何溪對季家的感情很深，這點剛才從她對李霞的態度就看得出來。所以她不可能在知道季景川和蔣婷月的事後，撒手不管。”剛才何溪打開門，看見對方的第一眼，餘時年就明白了。

“她應該很寵也很信任這個乾弟弟，才會在蔣婷月出事的第一時間選擇了替對方隱瞞。”更彆提，季景川期間一直有跟何溪聯係，何溪確認季景川一直在蓉城，沒有逃跑的傾向，也更加深了她對對方的信任。

“我還有個問題不明白……”周宇雖然經常和餘時年一起出任務，但大多時候總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比如剛才餘時年說季景川很可能遇到了危險。

案子事發至今，季景川的嫌疑一直很大。作為第一嫌疑人，會遇到危險？總不能是畏罪自殺吧……

周宇不是很明白，目光停在專心開車的餘時年身上，思索道：“為什麼我總感覺你不相信季景川是凶手？而且……你不覺得剛才何溪的話有個很奇怪的點嗎？”

“你是說，何溪怕季景川知道蔣婷月出事後想不開，所以一直沒有跟對方提蔣婷月‘自殺’的事？”

“對！”周宇點頭，“何溪不跟季景川提這事的原因我能想明白，但是要說季景川不知道蔣婷月出事……我不信！”

如果真如何溪所說，季景川和蔣婷月的感情這麼好，離開這麼多天，對方不可能沒和蔣婷月聯係。蔣婷月出事後，季景川聯係不上人，不會有所懷疑嗎？這事說不通。

對於這點，餘時年沒有反駁。不知不覺，鎣華區到了，餘時年想，不管何溪說的話是真是假，至少現在，季景川很可能已經知道蔣婷月出事的消息。

……

呈祥小區。

家裡空蕩蕩的，屋裡魯興權被抓時的一片狼藉，已經被魯琳一點點收好。

傍晚，溫度跟著夕陽一起降落。小區漸漸響起孩童追逐的追逐尖叫聲。很吵，魯琳的唇角卻漸漸勾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世界，好像都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腳步輕快地走進臥室，從床底下拿出一張存折。那是周燕前一天晚上交給她的，密碼是她的生日，聽對方說，是從她出生開始就偷偷開始攢的。不多，但足夠支撐她讀完高中、大學。

“琳琳，以後媽媽不能照顧你了。”女人懦弱地聲音恍然在耳邊響起。

房間裡靜悄悄的，她突然嗤笑出聲，突兀又古怪。

夜幕漸漸攏上來。

很快就結束了。

床頭櫃的貓咪鬨鐘滴答滴答走著，她看了眼時間。

那個人收到東西。馬上……她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