鎣華區, 某棚戶區。

“砰砰——”

鐵皮門在拳頭的連續敲擊下發出巨響。約莫幾秒鐘後，又歸於平靜。

不一會兒，門內響起腳步聲。

一雙手推開門, 露出半張還帶著少年氣的臉。

自從知道蔣婷月自殺的事後, 季景川就沒有再出過門。這一周來，他一直待在自己租的廉價房裡, 黑白顛倒, 不知時間門。此時推開門, 屋外夕陽似火, 他神情恍惚地掃了圈門外，空無一人，仿佛剛才響起的敲門聲是錯覺一般。

他嘴唇翕動, 喉嚨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 想說又咽了回去。呆愣了幾秒, 茫然轉身正要關門時, “哢嚓”，鐵門發出觸碰到重物的碰撞聲。

他恍然低頭，這才發現地上躺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快遞箱。沒有貼面單，也沒有寄件人和收件人。

鬼使神差的，他蹲下身，打開箱子。

夕陽暗淡，逼仄小巷冰冷幽長。良久, 一道嗚咽似地呢喃聲傳出。

快遞箱上水珠點點，卡在喉嚨口的那道氣也終於吐了出來。

“婷婷……”季景川低聲啜泣。

……

曹啟華一行人和餘時年兩人幾乎是同時趕到的鎣華區。

搜尋季景川的行動比預想中還要複雜。

鎣華區二街、三街, 乍一看範圍不大，全程步行範圍來回十多分鐘。但即便如此，也幾乎囊括了成千上萬個住戶。要從其中找到一人, 無異於大海撈針。

“搜尋行動不能盲目，時年，你有什麼想法？”曹啟華慣例看向餘時年，其他人見怪不怪，早已習以為常。

餘時年沉默片刻，熱浪勾起他的發絲，男人的臉浸在暮色的金光裡，讓人不自覺信服。

“我有兩個思路。首先，季景川才高中畢業，能找到的工作有限，又有意避開家人，必定會把找工作的重點放在一些短期兼職上。可以先重點搜尋附近招暑假工的餐館、網吧；其次，是他住的地方。季景川家庭條件不好，能存的零花錢也有限，租住的地方價格不會太高，可以優先排查附近的廉價房或者棚戶區。基於以上兩點……”說到這兒，餘時年頓了頓。

“對方可能會首先選擇包吃包住的工作，但這個工作，地理位置不會太顯眼，因為這樣一來，很可能會被他家人找到。這裡，這裡……”餘時年手機點擊了群發。

周圍陸陸續續響起手機提示音。

屏幕上，是鎣華二街、三街的一張全景圖。不知何時，餘時年早在圖上用紅線勾出重點排查區域，緊跟著全景圖的，還有幾張被放大的街景。

“這幾條區域，可以作為重點排查方向。”

……

暮色沉沉，黑夜悄無聲息地籠上天際。

依舊是棚戶區的逼仄小巷裡，“哢嗒哢嗒”的高跟鞋在滿是煙火氣的巷口顯得有些突兀。來人是季景川的老板，這個住處是她看季景川可憐才幫忙找的。房子是她親戚家不用的廢倉庫騰的，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她本以為自己乾了件好事，見對方是學生就軟了心腸。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這麼回事，這個在她好心幫助下的學生請了幾天假，已經好久沒來上班，偏偏對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善心的女老板留了個心眼，乾脆等晚上才來逮人。

“砰砰——”

鐵皮門發出刺耳的聲響，然而左等右等就是沒人開門。

“……”不會是跑了吧。

女老板臉一沉，拿出備用鑰匙開門。片刻後，鐵皮門拖著殘破的公鴨嗓發出嘶叫，門應聲打開。

昏黃的路燈瞬時擠進屋內，滿是塵土氣的倉庫漆黑一片。月色慘淡，屋裡除了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

餘時年那邊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許婠也沒有歇著。她很擔心謝圓圓，但有些話，不能對餘時年說，隻能獨自消化想辦法。

想來想去，她還是給謝圓圓打了個電話，確認對方是否在家。

謝圓圓難得接到許婠主動打來的電話，笑嘻嘻說：“早到家了，現在在喝我媽做的綠豆湯。”

電話那頭，傳來喝湯的咕嚕聲。

許婠鬆了鬆眉頭，不自覺帶了笑意：“那你早點休息。”說著，她頓了頓，小心試探，“你不是說明天沒課嗎？你會出門嗎？”

謝圓圓放下碗：“你忘了？明天顧遠出差，我跟你提過的，我早上要去送他的！”

許婠想起來，中午吃飯的時候，謝圓圓確實提過這事。她臉上的笑意散步，聲音不自覺帶上一絲嚴肅：“你送他乾嘛？你之前不是說你恐車，沒考駕照嗎？怎麼送？”

謝圓圓理直氣壯：“打車啊，送完他我再打車回來就好了。”

許婠：“……”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謝圓圓不用問，就能猜到許婠是什麼表情。

“哎呀，才確定戀愛關係嘛，當然要表現得舍不得一點啊，增進感情呀！”她絮絮叨叨找補。

許婠歎了口氣：“好吧。”

掛了電話，許婠倚在窗口。她其實明白，自己不能一直指望謝圓圓不出門，即使對方不戀愛，也會上班、逛街，或是和朋友約飯。

這世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她視線落在窗外，漆黑沉寂的雙眸倒映出黑夜裡的點點燈火，又在視線轉移時，重新歸於靜默。許婠轉身，走回了臥室。

燈光熄滅，再次醒來，是淩晨三點半。

天光靜逸，街上稀稀拉拉的，半晌才聽見一兩輛車疾馳的聲音。許婠洗完臉，在衣櫃裡摸索了半天，終於混搭出一套和她平時稍顯差異的裝扮，又從床頭櫃隨手拿了根皮筋套在手腕上，沒有像平常那樣紮高馬尾，而是直接披著頭發出了門。

做好這些，騎車趕到謝圓圓家已經是半小時後。

淩晨四點，從小區樓下往樓上看，謝圓圓家的燈還沒亮。這個點，四周靜悄悄的，街上空無一人，有沒有被人跟蹤幾乎一眼就能察覺。

許婠鬆了口氣，找了個不算顯眼的位置蹲守。

她不能坐以待斃，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出擊。

……

顧遠是早上的飛機，謝圓圓一大早起床，化妝、出門，等顧遠打車到樓下接人時，剛好早上九點。

“你其實不用這麼辛苦。”

男人的體貼溫柔是刻在骨子裡的，也不覺得自己打車繞路來接謝圓圓麻煩。

謝圓圓坐在車上，笑著挽住對方的胳膊：“這是我們在一起後，你第一次出差嘛，要有儀式感啊。”

她笑得可愛，車輛在她上車後重新起步，飛馳而過。

許婠打起精神，注意到四周沒有人跟著謝圓圓他們後，招手打了輛出租車跟著。

覃安既然讓機車男抓謝圓圓，一定會找機會讓對方跟在謝圓圓身後。而對方在明，她在暗，隻要利用好這點信息差，說不定能找到機會反抓住機車男。

這個想法很快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出租車速度不慢，對於許婠讓他跟車的要求，司機一副吃到八卦的表情，一邊炫技的同時，一邊嘴上打包票道：“抓渣男？嗐，這活兒我熟，叔我彆的不行，熱心腸第一名！”

司機腦補出一出大戲，許婠動了動唇沒有解釋。

汽車飛馳，正如司機所說，他確實擅長跟人，不僅能不緊不慢的跟車，甚至還會在靠近對方時，故意落一兩個車位隱藏行跡。

機場很快到了。

謝圓圓和顧遠在不遠處下車，司機見狀停車，透過後視鏡看向許婠，邀功似的輕嘖一聲：“妹兒，要給我們川妹兒紮起哦！”

許婠輕嗯一聲，付了錢正要下手，又想起什麼似的，從兜裡多掏了三百現金。

“留個電話，等會兒還需要你。”

“啊？”天降大單，司機愣了下，反應過來後，一拍肩膀，“包我身上！”

送機這件事上，在許婠看來其實沒什麼意義。

謝圓圓無法進到機場裡面，陪同了片刻後，又獨自上了輛出租車。

許婠緊隨其後，直到這時司機才反應過來：“你不是跟蹤渣男啊？妹兒，聽叔一句勸，你們年輕女娃娃不懂。感情這事啊，雖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但男人吧……哎呀，不像你們想的這麼簡單，沒必要你們女娃娃互掐，不值得……”

熱心司機嘮嘮叨叨勸著。

許婠靜默不語，直到謝圓圓打的車靠邊，對方從車上下來，她才開口道：“你先停路邊。”

車子在臨時停車線停下，司機觀察著許婠的神色，勸道：“彆衝動啊！”

許婠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很平靜：“先等等。”

車子停靠的地方挨著一排早餐店，許婠目送著謝圓圓進店。

三分鐘，五分鐘……

出租車後視鏡，四周沒有可疑的人出現，謝圓圓還在店裡吃早飯。

等了一會兒，司機也終於回味過來：“那個……你不會是警察，或者什麼私家偵探之類的吧？”

這模樣，也不像感情糾葛啊……

許婠抬眸，靜靜地注視對方：“大叔，有沒有人說過，你話很多？”

司機望天：“……你不是第一個。”

時間門一分一秒度過，轉眼過去二十分鐘。

許婠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門，不自覺皺眉。

謝圓圓不是個磨蹭的人，事實上，對方每次和她一起吃飯時，速度並不慢。

“那個，妹兒……超時了，這附近雖然沒看到什麼監控，但這都二十多分鐘了……”司機發出提醒。

許婠低頭，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抬了抬下巴示意，“那邊有個巷子，你去前面等我好了。”說著，她開門下車，臨了，還不忘又拿了一百塞給司機。

這，無法拒絕啊……

“哐當——”

車門關閉。

許婠一下車，就改變走姿，微駝著背。

她做事謹慎，即便下車前又觀察了周圍，確定沒看見機車男的身影，依舊一刻也不容自己掉鏈子。然而當她悄無聲息地靠近謝圓圓所進的店面，佯裝路過快速掃過店內時，腳步還是不自覺一頓。

二三十平的小店，店內不大，幾乎一眼望得到儘頭。裡面零零散散坐了三四桌人，都是兩三人結伴，有的還帶著孩子，時不時傳來大人喂飯和孩子的哭鬨聲。

許婠渾身一震，霎時間門，驚恐襲遍全身。

謝圓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