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更(捉蟲)(1 / 1)

“那你呢?剛才從鄒阿姨那得到了什麼信息?”

“鄒瑤的父母對葛東很滿意, 兩家人的關係也很好。”許婠說。

空氣凝滯了幾秒,餘時年還在等下文,卻見許婠說完這句話後, 沒有再繼續的意思。

“就這些?”餘時年一臉不敢置信。

許婠點頭:“就這些。”

餘時年一直以為許婠最擅長的就是從毫不起眼的細節裡找出細枝末節, 但許婠的回答一落地。他覺得詫異的同時, 腦海裡閃過的卻是他剛才在門口看見許婠主動幫鄒母的那一幕。

一向冷峭的女人躬身蹲地,卻不是為了某種目的, 更像是身體本能地舉動。

是不忍嗎?

那是他從未在她冷峭的面容上見過的表情,即便當時的她背對著他,此時想起來,卻並不覺得那樣的表情出現在她臉上顯得違和。

然而當他被鄒瑤拉著進屋, 回身時地恍然一瞥,看見了的, 卻不止於此——

耐心、溫和,還有一絲夾雜著不明情緒的複雜。

比起單單的“不忍”一字,似乎包含了更多。

她應當也不是冷漠的。

這是他那時候最深刻的感受。

她的冷漠更像是披在面皮下的外衣, 隻有接近後, 才知道她渾身上下哪兒都與那件外衣不合。

她熱心, 會見義勇為,也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那些冷漠,並不全是冷漠,更像是對大多數事情了無生趣的冷淡。隻是……

她好像不感興趣的事有點太多了。

他想。

心裡突然對面前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奇。

餘時年此時靠在椅背, 左手微微搭在方向盤上, 身體微側著看著身旁的人。

他們的距離很近, 連他的半隻手臂長都不到。

“喝點水。”他掃過許婠的嘴皮,從扶手盒裡拿出一瓶沒拆封的礦泉水,擰了一下。

許婠接過水, 習慣性地擰開,餘時年掛在嘴巴的提醒正要吐出,但還是晚了。

女人的手勁太大,礦泉水瓶的水一陣顛簸,隨著慣性湧出。

許時年眉頭蹙成一團,忙扯出紙巾遞給許婠。

“晃神了?”

“沒有。”許婠用紙隨便擦了下。

沒有說隻是習慣使然。

十歲以後,再也沒有人給她擰過水。

她爸許方書不讓她喝冷水,給她準備的隨身杯是保溫的,輕輕一按就能打開瓶蓋。

那時候,她沒有機會擰。

後來許方書沒了,她選擇跟張明濤離開。

張明濤對她也很好,但他是天生為體育而生,又是不婚主義。沒有過女朋友,更彆提照顧孩子。擰瓶蓋這種小事,不是天生應該會的嗎?

至少對一個即將進行專業射箭訓練的人,似乎是這樣。

張明濤不會想到這些小事,而她自己也不會。

她從小力氣就很大,這似乎是命運對她未來人生的預測後,給她的唯一仁慈。

這一身好體質和力氣,讓她從小就遠離了“你能幫我嗎”這類向人求助的困擾。

許婠處理水漬的動作利落又粗糙,衣角處那一團貼著皮膚的濕濘,似乎並不讓她難受。

餘時年的唇動了動,突然就懂了她剛才接過水的動作是長期自我照顧的本能反應。

“許婠的父母早逝。她沒能在被家人愛護的環境下成長……也不太會照顧自己的身體……”

張明濤在醫院時,跟他說的話突然從腦海冒了出來。

餘時年把許婠手裡用過的紙接過來,微薄的唇抿成一條線,將車內的空調溫度調高。

“去吃飯。”他說。

語氣生硬又強勢。

許婠:“?”

不會是以為她故意隱瞞了信息,所以生氣了?

……

許婠和餘時年這頓飯吃得並不順利,吃飯的中途曹啟華打來電話。

“你在哪?現在馬上回隊裡一趟。”

“好。”餘時年掛了電話,“隊裡有點事,我得先回去。”

他說著,盯著桌上才端上來的水煮肉片,突然扯出一絲笑:“今天的菜可不能打包。”

許婠:“?”

他帶許婠吃的是中餐,點的都是宮保雞丁、魚香肉絲和土罐煨雞湯這種菜。隊裡最近大家忙得不可開交,她要是再打包給他,可能會被曹隊以為他摸魚吃大餐去了。

“會被隊裡吃泡面的同事打死。”他語氣誇張,說話時一隻手擋在嘴邊,身體微微前傾,像是在跟許婠說悄悄話。

“……”

許婠看了他一眼,一時竟找不到話接。

“走了。”

餘時年起身,這次走之前卻沒忘記付款。

許婠目送他離開。桌上的菜等了十多分鐘才上齊,她一個人吃不完,離開前打了包又問了價格,才給餘時年轉賬。

吃飯的地方離刑偵隊算不上遠,半個多小時的路程。許婠吃完飯的功夫,已經足夠餘時年挨完一頓罵。

“你帶著許婠跑幸福小區去乾嘛?”

保護許婠的警員並不會跟餘時年報告許婠的行蹤,但並不妨礙他們發現異常跟曹啟華報告。

“曹局,許婠去醫院了,又跟餘師兄一起去幸福小區了。哦,早上許婠一個人也去了幸福小區……”

曹啟華想起手裡人給他打來的電話,就腦門疼。他揉了揉眉心,一隻手叉著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

“你說你,你們倆到底在乾嘛。你說要查幸福小區的案子,我讓你去了,你把許婠帶過去是幾個意思?她被你收編了?正式從警,和你一起出去查案了?”

餘時年和許婠碰面的事,就沒想過能瞞過曹啟華。而且即使對方不問,他也會主動打報告。

“幸福小區的案子和今天上午胖哥面館……”

“停!”曹啟華擺手,一臉正色,“時年,我知道你恃才傲物,你來刑偵一隊,也是我親自跟上面要的人,但是!做警察這行,不能隻記得以前的功勳,雖然你畢業前幫忙破了幾起案子,但這跟幸福小區和胖哥面館的事故沒關係,現在沒有明確證據表明這兩起事故是人為,也沒有明確證據證明……”

“曹隊,是呂局叫你找我談話的吧?”餘時年突然開口。

呃……

曹啟華被突然打斷,表情有一瞬愕然。

瑪德!他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

另一邊,許婠從餐館出來,卻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再度打車去了醫院。

上午她和餘時年走得急,導致她也沒有時間跟那些受傷的人接觸。如果這次事故依舊是人為,那她是不是能再次看見牛建平,抑或者口罩男的身影?

她急於想驗證這個推測,下車後提著打包盒,走路的速度卻並不慢。

刑偵大隊裡,餘時年和曹啟華的談話還在繼續。

他看著曹啟華,臉上的表情明明跟平時沒什麼區彆,看著還是那個親和可靠的陽光警察模樣,偏偏曹啟華心裡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曹隊,呂局這麼急著讓你找我談話,是不是代表,他已經去找許婠談了?”

“……”這麼敏銳,這小子人精吧……

這他都能猜到?

瑪德,不愧是他特意找來的人。

曹啟華心裡升起一絲微妙的驕傲,又意識到現下的情形不太適合。

“笑什麼笑!”他掩飾似的拍桌!

“我們現在在說你的問題,這個問題很嚴重……”

……

下午兩點半,餘時年從曹啟華辦公室出來。

蓉城的天氣向來古怪,悶得讓人直喘粗氣的夏天,頭頂是突然陰沉的灰色,遠處卻依舊陽光炙烈,從交界處劃出一條筆直的分界線。

餘時年打開手機,通知中心那掛著許婠不久前發來的轉賬,還有一條消息——飯錢。

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連“飯錢”兩個字都是打在轉賬信息那欄,舍不得單獨拎出來。

他哭笑不得,想起許婠的性子,手指正要從“請領取”三個字上劃過,又生生頓在半途收了回來。

餘時年挑了挑眉,目光從轉賬上面那條他發出去,卻至今沒等到回應的“路上注意安全”上劃過,退出聊天界面,把手機收了起來。

“你要查幸福小區的案子就繼續查,至於今天早上面館的爆炸,等最終結果出來再說。不過……”

“轟——”

天上突然響起一陣悶雷。

辦公室裡,曹啟華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男人有力的手臂在他肩上拍了拍,不重,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去查吧。至於呂局那邊,許婠的事……我去解決。”

對於呂良舟對許婠這人的微妙態度,曹啟華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有一點倒是和餘時年想的一樣,許婠身上有秘密,呂局卻不想讓人和她有太多接觸。如果不是她身份特殊,那就是她身上牽扯到其他暫時不能公開的案子。

曹啟華對許婠身上的案子沒什麼興趣,但有一點他很明確。如此相近的時間,接連兩起爆炸,不管是意外,還是有人裝神弄鬼。

他的轄區內,一定不會允許這種不清不楚的事情存在!管它許婠,張婠,得查!

某種程度上,曹啟華和餘時年對待案件的態度有些相似。他們眼裡容不得沙子,對真相有種超出常人的執著。否則曹啟華當初也不會在聽說餘時年放著學業不管,獨自一人跑去春城查案,下定把對方要過來的決心。

這人不過是在新聞上無意看見受害者家屬的采訪,憑著一腔熱血和敏銳,就請了假往外地跑。

然而也正是他的敏銳,挽救了一個本就破碎的家庭。

曹啟華後來問過餘時年為什麼要那麼做。

新聞采訪上,受害者家屬推開記者:“我不想查了,就想讓我女兒安安靜靜入土。”

“沒有人會甘心自己家人死得不明不白,她在向外界求救。”明明是推開記者的動作,目光卻死死地盯著攝像頭。

後面也證明餘時年對的。

那起看似懸疑的案子,真相殘忍又簡單,其中牽扯到了某些人員隱瞞真相的不作為。

年輕人的血,熱烈又赤忱。

“大膽去查,有什麼事我給你頂著。”曹啟華最後說。

餘時年對曹啟華幫他頂住壓力,跟上面和稀泥的想法,是有些了解的。

一場暴雨似乎正在醞釀,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毫不猶豫走進翻騰的黑雲下。

……

醫院。

正如餘時年所料,呂良舟去找了許婠。

許婠性子執拗,餘時年跟對方接觸不到一周,就看出她不是會被三兩句勸退的人。這點,呂良舟隻要跟許婠有所接觸,一定也會明白。

蓉城第一人民醫院占地頗廣,雖說前段時間才發生了火災,但人對於恐懼這種負面情緒有種天然的屏蔽力,總會隨著時間消磨殆儘。

下午三點的醫院,距離門診部上班不過才一個小時。許婠借著找人的借口,在幾個病房裡遊走。

“姑娘,你找誰啊,我幫你留意看看,或者你去問問護士。你衣服上都沾上血了,彆太著急……”

“不用了。”

許婠笑著婉拒,從病房出去。手上的血是從一個正在換藥的病人繃帶上沾到的,連帶著衣角也不小心沾上了一點。

然而血液觸碰到皮膚,一秒、兩秒……十秒……

沒有,什麼都沒有。

病房外已經不再像早上那樣有人進進出出。到處都很安靜,打了止疼藥的病人躺在病床上休息。大多數人的傷口都已經包紮好,類似剛才換藥的好時機也再難碰到。

許婠呼出一口氣。

從她第一次預知到許方書的死亡開始,時隔十三年,她一共看到四次未來。大致也能總結出一個規律。

第一,受害人的血是媒介。第一,她能看見的未來,僅與凶案和凶手有關。第三,隻能看見未來!

上一次在幸福小區外,口罩男出現在了葛東的葬禮上。葬禮尚未開始,所以她能看見對方。這一次,她什麼也沒看見,是否意味著兩種可能——

這不是一場人為事故?或者凶手並沒有再次出現?

她短暫地陷入沉默,腦海中卻閃過什麼。等等!

許婠眸光一閃,她好像忘記一件最重要的事。

上次“看見”口罩男出現在葛東在葬禮上的畫面時,一則她太過震驚,一則當時她看見了牛建平,場面太過混亂。再加上這段時間她的思路一直被打亂,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既然口罩男會出現在葛東的葬禮上,那是不是也意味著……

她或許可以抓到他!

“許婠。”

窗外的天色莫名暗了下來,病房外地走到突然響起陌生又略帶熟悉的聲音。

許婠抬頭,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呂叔。”她開口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