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1 / 1)

宋書得到他的回答,躬身應是,想去長明宮回稟陛下,剛出門,撞上近身侍奉陛下的一個叫秦生的內監,宋書行了一禮,問道:“秦常侍何來。”

內監道:“陛下新得了一批織錦,讓仆送來東宮。”

內監揮一揮拂塵,一行宮人上前,貢上二十匹燦爛奪目的華貴錦緞,宋書見狀,心中又是驚訝又是迷茫,隻道陛下當真深諳禦橫之術,陛下在朝中的決定分明在偏袒七皇子,下朝送來這一堆東西,又讓宋書覺得,陛下對太子殿下或許還是在意的,天子之心實難揣測,宋書想不明白,依照流程叩謝天恩,起來後對著內監又是一番打點,恭恭敬敬送他出去。

內監走後,宋書命人將這些織錦收起來,一偏頭,見到殿下倚門而立,垂下目光望著那批織錦,眸中情緒很淺,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書問:“收起來嗎。”

江醒這時才回過神,道:“拿去給輕輕裁新衣,她長高了一些。”

說起聞青輕,宋書道:“姑娘宿醉酒醒之後,總要頭疼,這會兒L應當不開心。”

江醒說:“她現在應該不會不開心。”

——

聞青輕現在確實很開心,非常開心。

她不知道自己差一點被賜婚的事,她收到了另一封聖旨。

太子殿下今日在朝上,以上次冀州之行的全部功績,為聞青輕請封縣主,封地仙嶺,食邑七百戶。

宣旨的內監來到聞府時,聞青輕還沒有醒,柳迎連忙把她喊醒了,收拾一番後帶她去前堂磕頭謝恩。

聞青輕自然是一萬個不情願。

她做了一場十足的美夢,夢中祥雲燦爛、有青鳥銜枝而來,她見此美景如遇仙境,自然不舍得從夢中出來,聞青輕跪在聖旨面前時,腦袋還是懵懵的,闔上眼睛,想再續一續青鳥銜枝的瑰奇大夢。

內監道:“茲有聞氏之女清均者……”

聞青輕一下子醒了。

此時,天色大白,水汽氤氳,內監一字一句地宣讀詔書,末了躬身提醒道:“此正是太子殿下為娘子求來的。”

聞青輕接下詔書,心中自然又驚又喜,好似又進了一場夢境,點點頭,了悟道:“原來太子殿下就是我的青鸞鳥。”

內監笑道:“娘子夢語。”

聞青輕笑了一笑,沒有否認。她和柳迎一起將內監送出府門,之後才回到自己的小院,躺在榻上,將詔書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

令霜站在門口,看見聞青輕抱著詔書,跟簸箕裡的小團子一樣在床上滾來滾去,分明十分高興,見到她來,又很不好意思地埋進軟軟的被褥裡,不免覺得可愛。

令霜笑道:“縣主娘娘,該起來用早食了。”

“令霜姐姐卻不是在取笑我嗎。”聞青輕從被褥裡探出腦袋。

令霜說:“奴怎麼敢。”

聞青輕哼唧一聲,令霜又笑。

她在榻上滾了幾圈,長發已經亂了,令霜上前

給她梳頭,聞青輕從榻上下來,乖乖坐在鏡前,心中卻想著另一樁事,常言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她得去找阿兄,讓阿兄誇一誇她。

聞青輕望著鏡中的自己,說:“套車,我有事要找許神醫。”

令霜覺得不妥,說:“姑娘想見許神醫,何必親自去,直接讓人去請就是了。”

聞青輕眨了眨眼睛,說:“怎麼能讓阿……怎麼能讓他來找我呢。”

令霜不明白她在顧及什麼,道:“這有何不可。”

聞青輕仍不願意,令霜在心中歎了口氣,手上動作不停,將她把長發梳順了,用一支青色荷葉簪給她挽好頭發,道:“那奴先去送一張拜帖。”

令霜又問:“姑娘找許神醫是為了何事。”

聞青輕揉揉臉,語氣端正,說:“很重要的事。”

什麼啊。

令霜有些無奈。

她給聞青輕挽好頭發,又讓人把早食取來,聞青輕宿醉之後總會頭疼,吃不下什麼東西,隻喝了兩口玉米粥。聞青輕用早食時,令霜將拜帖寫好送去了,沒一會兒L,有人來回信,說許神醫現下正在宮中面聖,不在小院。

“陛下為什麼要找他。”聞青輕有些不解。

令霜道:“或是想知道許神醫究竟能不能治好太子殿下的病。”

聞青輕見不到阿兄,有點不開心,倏爾又想起太子殿下昨日哄她睡覺時給了她一枚玉令,讓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宮。

聞青輕思忖片刻,還是不放心阿兄獨自進宮,說:“我們也進宮看看。”

思及前兩次進宮的經曆,聞青輕覺得自己跟皇宮犯衝。

她在小舍中翻出一支簽筒,抽了十來下,抽到一支上上簽才開心。

很好,上天一定會保佑她的!

聞青輕將簽子收至袖中,非常快樂地上了馬車。

——

卻說此時的皇宮,聞適下了朝,想去東宮見一見太子殿下。因昨日聞青輕在宮中的遭遇,聞適從昨晚到現在都一直心神不寧。

昨日晚上夫人回來,同他說完賞花宴上發生的事,繼而道:“太子殿下似乎有心想求娶輕輕,我們何必舍珍珠而取魚目,再給輕輕相看那些不如太子殿下的郎君。”

他道:“古來帝王多薄幸,輕輕怎麼能嫁東宮呢。”

“我看太子殿下對輕輕十分疼愛,不是涼薄寡恩的性格,輕輕跟了他,肯定不會受委屈。你不是想著查清阿兄阿嫂的案子,有太子殿下助力,也容易一些。”

“借著輕輕的關係去求太子,豈不是平白讓她在殿下面前低了一頭。”

“不求,輕輕就能高過他麼,除了陛下,誰高得過太子,輕輕不嫁東宮,難道嫁給七皇子做側室?”

“我……夫人容我想想。”

聞適心中思緒萬千,難以抉擇,太子殿下當然很好,隻是看如今的情形,太子必然登基,皇帝的後宮不可能隻有一個人,輕輕這樣天真活潑的性格,進了深宮,恐怕

連骨頭渣子都留不下。

聞適深深歎了一口氣。

同僚笑問道:“鳴值有這麼爭氣的小侄女兒L,當如鳥上青天,歎什麼氣。”

聞適苦笑著搖頭,一抬眼,見到宮道上,陛下近前侍奉的小黃門引著一個青年過來。

青年一身乾淨的麻布衣裳,鬆簪挽發,安靜走在宮道上,氣質如朝霧般清冷淡遠。

聞適怔了一怔。

同僚眯著眼睛,道:“看著眼熟。”

“是並州那位名滿天下的神醫,姓許名兼字容之。”聞適說。

同僚拉長調子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正是四年前在醫署遴選中舞弊的那一位麼,我記得他,哎,世上哪有這麼多捷徑可走,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想不開,他醫術不精,就算進醫署當了醫官,也混不下去啊。”

聞適道:“他的醫術,在昔日明春堂當期排首位,應當不至於在遴選中舞弊。”

同僚詫異地看他一眼:“他的過錯是他師父親自指認的,文醫令性格正派,課徒嚴格,怎麼會誣陷好人呢。”

“隻是覺得許容之不是這樣的人,”聞適說,“他出事的前一年,我夫人身子不好,每回去明春堂請大夫,來的都是他,他在明春堂學醫,學得很刻苦,生活也很不容易,但言行舉止從來端正清白,我曾經看他可憐,讓人多給他診金,他也從來不收。我想,這樣的人或許不會做出那種事。”

今日見到許兼,倒讓他想起一些舊事。

許兼下獄前來找過他一次。

那是個很冷的冬天,青年一身單薄的衣裳站在雪中等他,冷得臉色蒼白,渾身僵硬,許兼那年或許隻有二十三、或者二十四歲,簡而言之,年紀很輕,是個面對什麼事都無能為力的年紀。

他知道許兼是來做什麼的,無非是想讓他幫忙查一查醫署舞弊的案子,還他一個清白,但他那時候剛剛外任回來,正值升遷的關鍵時候,他什麼人都得罪不起,一點差錯都不能有,他沒有多少時間,他接受不了再出去外任三年重頭來過的代價。

他不打算管這件事。

他把許兼帶進府裡,給他添了一件衣裳,親自煮茶倒茶,跟他聊了許多。

他知道許兼是很懂事也很聰明的孩子,肯定能看出他的深意。

許兼也確實看出來了,什麼話都沒說,一直安靜地喝茶。

這個年輕人這樣懂事,反而讓他起了一點愧疚心,許兼要走的時候,他問了一句,說:“許大夫此來找我是有什麼要事嗎,如果有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

許兼彎了下眼睛,笑得蒼白,語氣卻很溫和,說:“雪夜天冷,來討一杯清茶。”

他那時候其實鬆了一口氣。

之後再聽說許兼的消息,是他在獄中割腕自殺。

他聽說這件事後,去西市獄看了他一回。

他穿過重重黑暗,進到一間狹小的囚牢,在角落裡找到許兼,許兼那個時候身體其實很差,精神也不太好,他受了刑

,囚衣沾滿了血,碎瓷劃過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血痂,手上還糊著暗紅的血塊。

他去時帶了酒和飯菜,許兼看見他來,看不出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很溫順地給他倒酒,他倒酒的動作很不穩,顫抖著打翻一隻酒盞。

他還沒說什麼,青年告罪道:“聞大人,對不住。”

他記得自己那時候歎了一口氣,許兼聽見他歎氣,不敢喝酒也不敢夾菜,聲音很輕,跟他解釋道:“對不住,我現在手和眼睛都不大好。”

他那時候心中有氣,沒有安撫他,給他留了一點藥就想離開,離開前氣不過,還是說了他一句:“你爹娘要是知道你在獄中自裁,該有多痛心,你割腕的時候就沒為他們想過嗎。”

他覺得許兼那個時候想說點什麼,等了一會兒L,許兼幾次三番張口,卻什麼都沒說,直到他要走了,許兼才問:“聞大人知道揚州是哪個方向嗎,我在這裡待了太久,已經分不清方向了。”

他問:“揚州是你的故鄉嗎。”

“不是,”許兼說,“隻是常常做夢夢到,因而想知道它在哪裡。”

他給許兼指了一個方向,許兼同他道謝。

他跟許兼隻是萍水相逢,之後沒有再過問這些事。他最初記住這個年輕人,隻是因為他跟阿酬有點像。但這種感覺其實很沒有道理,畢竟阿酬出身很高,脾氣也驕矜,是個意氣風發燦若朝陽的少年郎,許兼的性格太冷清也太堅韌,一看就是一路苦過來的。

聞適想到這裡,不禁神傷,算來他已經十幾年沒有見到聞酬了。聞適歎了口氣,再回神時,已經看不見許兼的身影。

同僚道:“人各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