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1)

台上隻一樹燭火在這兒散發著光亮,台下又有明燈千盞,如星子綴於夜空一般,綴在茶莊的亭台樓閣、假山竹林之上,零零散散,光影錯落。

聞青輕望見這樣的景象,一時愣在了原地,以至於沒有聽清江醒剛剛的話,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望著台下風中星河一樣流動的燈火。

江醒倚靠欄杆,望她亮閃閃的眼睛,眼中帶出一點清淺的笑意,似乎很滿意這些燈帶來的效果。

這時,聞青輕想起一個問題,扭頭望江醒,道:“殿下不是沒什麼銀錢了嗎,哪裡來的這些燈呢。”

聞青輕迷糊間抬眼看他,隻覺得從來清豔好看的太子殿下已經成了一種倚仗王權搜刮民脂民膏的壞東西,盈滿開心情緒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三分,瞪著眼睛悶悶望江醒,又要冷哼。

江醒一怔,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哪裡來的小祖宗,這麼難伺候,抬手罩上她皺起的細眉,隻道:“我立時拿不出財帛來買燈,我就不能找宋書借嗎。”

聞青輕道:“真的嗎。”

太子殿下一言已畢,已覺得失了面子,聽她再問,更沒有什麼好心情。

這些日子看她不開心,想起昔日在青要山上時,她每逢燈節都鬨著下山看燈,應當很喜歡這種東西,於是想著點燈給她看,籌備幾日才敢讓她來,反而落的這小混賬的埋怨,真是沒一點良心。

想到這裡,江醒冷冷笑了一聲,指節曲起,對著她的腦袋重重敲了兩下。

聞青輕抱頭眼睛濕濕望著他。

江醒攏了攏袖子,十分平靜地開口:“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你一一跟我講明白。”

太子殿下在她這裡的形象,當然是在天下第一大好人和天下第一壞東西之間來回切換,他溫溫柔柔對她的時候,就是一個十足的好人,凶她捏她罰她的時候,就很壞。

聞青輕這樣想著,卻不敢說出來,自知誤會了殿下,覺得很對不起他,拱手揖禮,小聲道:“我錯了,對不住,對不住。”

說完趕緊埋入他懷裡,妄圖撒嬌混過這一遭,江醒將她拎出來,對上她因為醉酒而模糊的目光,心中一軟,卻聽見聞青輕蔫兒L巴巴的控訴,“誰讓你總是欺負我,在我心中不能做一個全須全尾的好人呢。”

江醒聽聞她的話,隻覺得眼前的小混賬十分得寸進尺、恃寵而驕,她真當自己是什麼良善的好人呢,冰冷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江醒低下眉眼,說:“輕輕,見識實在淺,竟不知什麼是真正的欺負。”

聞青輕心生懼意,江醒卻已將她鬆開,闔了闔眼,似在壓抑什麼,指節垂在袖中,目光隔著疏疏光影望來,情緒很淡,道:“慣的你這樣輕縱放肆,無法無天。”

“我當然比不過許兼和裴時野清白善良,”江醒點點她心口,“但你若討厭這樣的我,也當將自己的想法藏在心裡才是,你一來不能反抗我,二來說不過我,這樣坦率,隻會令我生氣而已,我若生氣,你又能得到什麼呢,輕輕,卻不如乖

一些。你便是拿好話來騙我,也不至於常常在我這兒L受罰受苦。”

“這跟阿兄和裴將軍有什麼關係。”

江醒不說話了,安靜看她。

聞青輕剛剛失言,已做好了被他揉搓欺負的準備,聽見他的話,又聽出太子殿下的不開心,悄悄譴責一番自己,雙手環上青年勁瘦的腰身,頭埋入江醒懷中,臉頰蹭著他的衣裳,她自覺愧疚,因而聲音小小的,語氣軟乎,說:“我為什麼一定就討厭殿下呢,我就不可以喜歡殿下嗎。”

她也沒有說他不好呀,隻是說他經常欺負自己而已。

聞青輕往他衣裳裡埋了埋,說:“殿下在我心中隻有一點點不好,但還是很好,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喜歡殿下給我點的燈,我喜歡殿下。”

“……”

江醒一顆心都要跳出來,雖然知道她的喜歡不帶任何深意,正如她喜歡燈、喜歡糕點一樣,但還是壓抑不住心中如潮水一般湧上來的喜悅,聞青輕拉拉他的袖子,江醒偏了下臉,避開她的目光,嗯了一聲,說:“知道了。”

夜色寂靜,明燈照水。

聞青輕快樂地點點頭,隻當這件事已經得到了完美的結局,拉上太子殿下的袖子一起下去看燈。

二人並肩行於竹林之中。

林中散落的花燈樣式各異,形色不同,每一盞燈上,都以筆墨染料作畫,或畫山水或畫人物,望來鮮豔明媚,很有趣味。

每路過一盞,細細觀看,都是一場新奇體驗。

聞青輕眼睛亮亮的,看完一盞又一盞,及至夜深時,輕霧沾濕衣裳,江醒為她披上一件外衣。

聞青輕扭頭望去,見青年一身絳紅站在燈下,面色冷白,姿容清雋,在燈中又有一種十分模糊的溫柔感,和平日裡看到的很不一樣,此時萬籟俱寂,天地之間好像隻有他們兩個人,聞青輕心跳錯了一瞬,心中頓時生出許多異樣的情緒,聞青輕弄不明白,搖了搖腦袋,道:“殿下如此,真像話本裡吸人魂魄的精怪。”

江醒稍彎了下眉眼,語氣溫和,笑說:“你乖一些,我不吸你的魂魄。”

聞青輕心跳愈發得快,連忙扭頭,摸摸自己紅紅的耳尖,心道,好可惡的人,分明要把她的魂魄吸食乾淨了,如若不然,她現在怎麼暈乎乎的,找不到東南西北。

聞青輕長呼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繼續看燈,但是此時已是夜深,聞青輕又沒有完全酒醒,冷風一吹就頭疼,江醒沒讓她在外面待多久,又看了一會兒L就帶她回到竹台小閣中,將她哄睡了,次日一早才帶她回去,他們回去時,車馬皆已備好,許兼見到江醒牽著聞青輕回來,沒有說什麼,一行人在這日上午啟程回京。

聞青輕有一盞很喜歡的花燈,她將這盞燈一路從並州帶到了京師,燈上畫著青山綠水,光從裡面照出來,冷冷的,很有些清靜出塵的清雅味道。

聞青輕覺得這盞燈很稱阿兄,於是把它掛在許兼在京中新賃的小院裡。

院子在一條荒僻簡陋的小巷子裡,占

地很小,牆體很舊,本是一文不值的小小院落,卻因修在京師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得以擁有很高的身價。

許兼來到京師的第一天租下這間小院,他積蓄不多,能租下這樣一間小院本來是很值得慶幸的事,但聞青輕不開心,小七也不開心。

小七不開心是因為他以為許大夫是士族之後,到京師後應當有肉吃,有人侍奉,有錦衣穿,有大房子住,但京師的生活好似與小月城一樣,他們依舊住在窄小的院子裡,過著清貧的生活。

聞娘子先前送來的那些值錢東西,許大夫好像一個都不打算動。

聞青輕不開心則是覺得阿兄不應再住得這樣清簡。

阿兄應該住在行宮,或者跟她去聞府住。

但阿兄既然已經租下這裡,她也不好質疑什麼,心中卻已打定主意,要在京師給阿兄買一個整潔漂亮的院子。

時至正午,聞青輕回聞府報平安,她不知道阿兄想不想讓叔父叔母知道他還活著的事,因而沒有擅自告知,見過叔父叔母,就獨自出來找許兼。

聞青輕到小院時,江醒留下的仆役在院中灑掃,小七在清點帶來的行李,許兼在院中曬書。

青年郎君照舊穿著那一身素淨的衣裳,竹枝束發,黑發如綢緞般垂下,見到聞青輕來,對她點了點頭,說:“給你留了一間房,閒時可以休息,去看看吧。”

聞青輕又是驚訝,又是感動,眼淚汪汪抓著阿兄的衣裳,許兼被她看得心軟,道:“你平時不必住在這裡,隻是個歇息的地方。”

聞青輕說:“這怎麼可以,我今日就要在這裡睡覺。”

許兼笑了一下,道:“隨你。”

許兼給她留的屋子是正房,坐北朝南,陽光很好。

聞青輕推開門進去,見到屋子裡已經被灑掃乾淨了,被褥也換了新的,依稀可以聞到上面清靜的草藥香,也不知道阿兄配的什麼熏香,怪好聞的。

許兼說的這裡隻能做一個歇息的地方,確實不做假,這裡隻有一桌一椅一榻,清簡非常,比不上聞府也比不上行宮,但聞青輕還是很喜歡,躺在榻上滾了滾,像小貓占據領地一樣,讓這裡染上自己的味道。

按照常理,搬進新家應當吃頓好的。

沒一會兒L,許兼來敲聞青輕的門,帶她一起出門買菜。

京師的集市熱鬨繁華,人流喧嚷,煙火味很足。

聞青輕拉著許兼的袖子,在街上慢悠悠閒逛,在一間包子鋪前面停下,許兼給她買了一個。

肉包子外皮又白又軟,內陷香濃多汁,聞青輕小口小口吃著,眼睫一眨一眨的,唇上掛著亮晶晶的油漬,懷中還抱著許兼剛剛買下的一棵青菜。

聞青輕很少自己出來買菜,覺得新奇,一路上興致都很高。

走了一會兒L,聞青輕聞到一陣熟悉的藥味,再抬頭,見到集市一側有一間寬敞明亮的醫館,匾額上書三個大字——明春堂。

“許師兄。”一個年紀很輕的小郎中從明春堂中出來。

許兼在明春堂門口停住。

“許師兄什麼時候回的京師,()”小郎中生性有些靦腆,沒等許兼回答,伸手往裡指指,邀請說,許師兄要不要進來看看。()”

許兼往裡望,明春堂一如往常的忙碌,有郎中在裡面看診,白衣裳,山羊胡,很有懸壺濟世的派頭;學徒在藥櫃前抓藥,或立在師父跟前端茶倒水。一切的一切,都給他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許兼說:“不了。”

明春堂其實是很現實的地方,尤其在京師。

他初來時,一無家世,二無財帛,三無基礎,來這裡隻是為了吃口飽飯,沒什麼人願意教他。明春堂每月有考教,考不過隻能離開。其實離開也沒什麼,他找到叔父,就不會再流浪了,但或許是出於少年卑微的自尊心,他不願意讓人看見他殘疾狼狽的樣子。他始終覺得聞酬不該是這個樣子。

為了留下,他白日給人端茶倒水請教學問,夜裡除了做雜活,還要抽大量的時間啃書鑽研,餓了喝冷水,困了給自己紮兩針,那實在是一段很辛苦的日子,有時候走在路上都會暈過去,他這樣生活了很長時間,或許半年,或許一年,後來有了師父才好一些。

他在京師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熬過京師的無數個長夜。他在明春堂時,覺得明春堂的生活很辛苦,後來遇到一些變故,在不見天日的牢獄裡,思忖自己曾經的辛苦究竟值不值得,後來去了並州,就不再記起這些事。

聞青輕對一切都很好奇,往明春堂裡望來望去,問:“阿兄曾經在這裡學醫嗎。”

小郎中似乎很敬仰許兼,說:“師父進醫署後,許師兄就是我們這裡最好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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