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1 / 1)

舍內未點燈燭,光線昏昏,隻廊簷之下、風雨之中幾盞殘燈上還亮著火苗,模糊的光暈沿著窗縫疏疏落進來,俱照在她明豔嬌嫩的面皮上。

她言行舉止從來活潑,睡著時又乖得不成樣子,一隻手搭在榻上,虛虛攥住他一根手指,卻沒有什麼力道。

江醒指上是溫熱的,好似被一塊糯米糕裹住了。

江醒繃著身子側躺在榻上,眼睫上下掃動,又觸及她的額頭,於是不敢再眨眼睛,隻願讓自己的心跳輕一些、慢一些,不要吵醒她;又或者讓外面的雨聲再大一些,以掩蓋自己那許多見不得光的模糊心事。

他問自己:

你是誰。

——你是江醒,是東宮儲君,是太子殿下,是在青要山上撫養照料她很多年人。

她呢。

——她是聞青輕,從前她小小的,拉著你的袖子跌跌撞撞長大,現在她長大了,依舊像小時候一樣,像依賴師父、依賴師兄、依賴哥哥一樣依賴你,甚至比起他們,她更依賴你,她這樣乾淨、這樣純粹地依賴著你,你敢拿自己肮臟的、不純的心思對待她麼。

江醒神思翻飛,眼睫微顫,眼前人明明與他咫尺之間,卻又好似隔著天涯之遠。

他長呼一口氣,認真整理自己的情緒。

窗外閃現一條刺目的白光,隨後是一聲悶雷,似在雲層之中壓抑許久才終於劈下來,撼天動地,響徹雲霄。

江醒心跳漏了一拍,唯恐她醒來,見證自己不潔的妄想。

聞青輕在睡夢中皺起眉頭,半蜷著身子,她好像被吵醒了,隻是意識還不清醒,埋在他懷裡蹭蹭,柔軟的唇瓣觸上他的指節輕輕貼了貼。

江醒心中的弦頃刻崩開,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頓如山洪乍泄。

江醒冷靜地告訴自己。

——她不是你養大的,她是崔町養大的。

心中又有一個聲音說:你在欲蓋彌彰,自欺欺人。

江醒垂下目光,神色溫和望著她,輕輕對自己說,她是崔町養大的,你可以喜歡她。

你不會短命了,你可以守護她一生。

去守護她吧。

春雷滾滾,海棠花落,

江醒闔了闔眼睛,動作很輕地吻上她唇角,她喝了青梅酒,唇上也有清淺的青梅酒的味道,青梅酒不醉人,江醒卻覺得頭腦暈眩,意識模糊,心中似有春花盛開,隻覺雀躍。

“滴答……”

雨水順著瓦簷落下來,滴進濕潤的土壤裡。

聞青輕半夢半醒間揉了揉眼睛,江醒一怔,垂下目光,強壓住手上顫抖的動作,從被褥裡出來,拾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將燈點亮。

憧憧燈影之中,江醒靠著牆壁平靜了一會兒,冷風從窗子灌進來,江醒察覺到冷,往後伸手,摸到被汗水打濕的衣襟。

“……”

聞青輕醒來時還在醉酒,暈乎乎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頂著江醒的

衣裳胡亂蹭蹭,江醒垂手摸摸她的長發。

聞青輕枕在他一隻手上,睜了睜眼睛,腦袋從他被壓得泛紅的手上挪開,聞青輕撐著床榻起身,長發垂散,反應了一會兒,晃晃腦袋。

榻側小案上隻有一壺涼茶,江醒倒了一杯,想喂聞青輕喝一口。

江醒剛端起茶杯,聞青輕握住他的另一隻手擺弄兩下,低頭親親他的指尖。

江醒晃了下神,心裡一軟,聽見聞青輕帶著醉意的糯唧唧的聲音:“阿兄。”

江醒的神色頓時冷淡下來。

“嗒——”杯盞被擱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燭火顫抖著晃了一下。

江醒垂指拎住她的後頸,捏了兩下,力道不輕。

聞青輕:“嗚……”

江醒不輕不重重複她的話:“阿兄?”

聞青輕在聽見他開口的瞬間清醒過來,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太子殿下榻上,她明明隻想在這裡守一刻鐘的。

聞青輕見鬼一樣,手腳並用從被子裡爬起來,一偏頭,見到江醒一身素白的衣裳,披了件紅色的外袍倚著牆壁,長發鬆散,手中握著一卷書,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

聞青輕再望窗外,雨已經停了,幾顆星星掛在夜空中。

聞青輕悚然一驚,意識到一件事,望著江醒問:“我一直睡在榻上嗎。”

江醒漫不經心說:“你似乎沒有睡在地上的可能。”

聞青輕心有點涼,她想說的根本不是這一樁事。

太子殿下經常哄她睡覺,她在殿下榻上睡也很正常,但是和他一起睡在同一張榻上卻從來沒有過。

她怎麼能跟太子殿下睡在一起?

聞青輕腦子跟漿糊一樣,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爬上榻的,一時間又驚又懼,但這種情緒很快又被更大的惶恐代替。

她記得自己來時衣裳是濕的,掀開被子看看,她的衣裳已經被捂乾了,被褥內側和榻上都留下了皺巴巴的被水浸濕的痕跡。

比醉酒跑到殿下榻上跟殿下一起睡覺這件事更恐怖的,是穿著濕衣裳弄臟殿下的被褥和床榻。

聞青輕想到這裡,有點想跑,江醒一直看著她,好像在等她給解釋。

她給不出解釋啊。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跑到他榻上,喝醉之後的事誰能解釋明白。

聞青輕決定規避,她想到自己剛剛做的古怪夢境,想要以此轉移江醒的注意力,率先一步開口,道:“殿下,我剛剛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這個夢十分混亂。

她夢見阿兄牽著小小的她走在一條長長的山道上,山霧迷蒙,走著走著路過一棵山茶樹,有一株茶花成了精,化作一清雅少年坐在枝頭。少年披著烏黑的長發,穿著鮮紅的錦衣,臉色蒼白,唇色嫣紅,目光冷漠,姿容瑰麗,似山鬼一般攝人精魄。

他攔在他們山道上不讓過,垂下眉眼,笑說:“你想過去,應當給我報酬。”

夢中的自己點點頭(),竟不覺有異。

朦朧月色之中?()_[((),少年一躍而下,似清風又似霧影飄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就像親吻山間的一朵花、一棵草。

聞青輕從未做過這樣的夢,因而覺得奇怪。

夢中山霧彌漫,下著稀疏的小雨,山道上見那少年,真不知是山鬼還是神仙,她醒來後也記不得他的樣子了。他半路擋道雖讓人懊惱,討要報酬的方式卻十分有趣,很像傳說中吸人陽氣的妖怪。

聞青輕想到這裡,心中生出一絲懼意,仍舊撐著腦袋,不想讓江醒看出來。

江醒聞言先是晃了下神,而後移開目光,不再看她,低下眉眼望杯中冷掉的茶水,聽她說完,慢吞吞道:“你魘住了。”

很是很是。

聞青輕點了點頭,悄悄將被子放下來,蓋住床沿處皺巴巴的墊被,想要溜出去,聽見江醒說:“你剛剛在做什麼,卻該跟我解釋解釋。”

聞青輕靠坐在床沿,被子還搭在身上,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卡在中間難受極了,拉拉江醒的衣裳,可憐巴巴道:“我錯了,我不該淋雨喝酒,不該上殿下的床,弄濕殿下的被子。”

江醒微怔,哂道:“你還淋著雨喝酒,好興致。”

聞青輕這時才知道他沒在意這件事,那她不該認錯認得這麼快啊,教他知道了平白被教訓,聞青輕自知失言,恨恨譴責一番自己,腦子又轉了轉,想不出來還有什麼錯。

江醒捏捏她後頸,聞青輕睜著濕濕的眼睛望他。

江醒說:“你睡在我這裡,還想著你阿兄,真懂事。”

她自然很懂事的。

聞青輕心中嘟囔,卻不敢說出來,連忙討好,說:“殿下於我,如兄如父,如師如長,我在無病館也想著殿下的。”

江醒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垂下眼瞼,將手收至袖中,手已經被她壓麻了,江醒隔著布料揉了揉,聞青輕連忙認錯:“我不該冒犯殿下。”

“這沒有什麼,”江醒輕而模糊的聲音落在疏疏光影之中,他想了想,說,“你一個月內不許再喝酒。”

她又不是故意睡到他床上去的,此為無心之失啊!

聞青輕眼睛睜圓盯了他一會兒,江醒十分冷淡地捏捏她的耳尖,聞青輕喪喪應下。

這時,有人來敲門,進來的是宋書,他端著一盞茶進來。

他見到榻上的聞青輕,有點恍惚地揉揉眼睛,又看見江醒靠坐在榻上,衣裳很皺。

宋書瞳孔一縮,又驚又懼。

向聞有一位樵夫進了深山見到神仙下棋,觀完一局再下山,山下早已物是人非,不知過了多少年。

他隻晚來了幾天而已,怎麼姑娘和殿下都睡到一張榻上了,他難道也當了一回看神仙下棋的樵夫。

宋書壓下心中疑惑,將茶端過去,見到聞青輕很委屈地蜷在殿下身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抬頭望過來的時候倒是很驚喜,喊道:“宋書,你來了。”

() 宋書笑道:“姑娘。”()

宋書把茶水擱到案上,道:我不知道姑娘在這兒,我再去沏一壺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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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醒說:“不必了。”

聞青輕冷哼一聲,江醒卻不管她,喂她喝完一杯茶水,讓宋書帶她下去沐浴。

聞青輕不想看見太子殿下,她跟著宋書出去,想要回去找長生,長生為她備水,她卻在殿下這裡睡著了,很對不起他。

聞青輕想到長生,情不自禁與太子殿下做比較,她對殿下已經這樣好了,他怎麼還是這麼凶。

思緒混亂間,又想起剛剛自己親了親殿下的手指,青年的手修長好看,很適合親吻。

聞青輕想到這個,呼吸一止,趕緊把這種冒犯的想法甩出腦袋。

聞青輕在心中懺悔一番,又安撫了一下自己。

她想起江醒的決定,依舊覺得不平,悶悶道:“我隻是醉酒弄濕他的床,一時不清醒碰了碰他的手,他就要凶我,好沒有道理。”

宋書訕訕,說:“或不是為了這些,這些不可能令殿下對姑娘生氣啊。”

聞青輕歎了一口氣。

宋書看著聞青輕一如既往的性格,又想起殿下喂姑娘茶水時,溫柔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也想歎氣。

殿下怎麼這樣沒出息。

宋書將聞青輕送回去時,長生剛好不在,小院不比東宮或者行宮,除了殿下帶來的仆役,隻有崔氏的部曲,連個像樣的女使都沒有。

許多事宋書隻好親力親為。

他先讓人備水,又親自給聞青輕鋪好床,準備好衣裳,等聞青輕沐浴完畢,見她沒有睡覺的意思,又拿來一些茶果糕點,之後才回去找江醒。

太子殿下不在臥房,宋書推開書房的門。

江醒換了一身霜白的衣裳坐在窗前,長發微濕搭在肩上,他坐在窗前,一面望月,一面拿著帛布漫不經心給自己擦頭發。

宋書上前行禮,說:“姑娘已經安頓好了。”

江醒:“嗯。”

他神色清冷,說:“你去查一查許兼。”

宋書應是,又問:“殿下不放心許大夫嗎,我從前查過他,他一直在明春堂學醫,經曆很清白。”

江醒哦了一聲,說:“你知道他就是聞酬嗎。”

宋書一驚。

“事關輕輕,總該謹慎一些,”江醒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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