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1)

聞青輕曾經聽說,江醒有舉世無雙的劍術,現下見他手握梨枝立於樹下,覺得不滿。

他固然舉世無雙,但她也不差呀,他竟然連劍都不拔,他好可惡!

聞青輕在心中悄悄譴責他一番,卻靜下心來,細心觀察他許久才舉劍上前。

溪午劍劍身乾淨,伴隨利落的劍招,在迷蒙朝霧中清清然閃著寒光,江醒離開青要山之後,沒人盯著聞青輕練劍,但她也沒有懈怠過,寒來暑往,幾度春秋,青澀的劍招曆經歲月,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風格。

江醒見她劍招隨性漂亮,覺得滿意。

又一次,長劍劈砍而來,梨枝往一側一拐,又微微一挑,輕鬆將溪午劍挑開。

聞青輕眨眨眼睛,怔了一怔。

江醒說:“士彆三日,今日該誇一誇你。”

聞青輕哼唧兩聲,說:“我自然很厲害的。”

江醒輕笑,聞青輕揉揉手腕。

太子殿下的劍術確實難以看破,他隻拿一枝梨花,卻能輕易擊退她的劍。

她仍然握住劍柄,認真複盤他剛剛的招式,在腦中仔細思索破解之法。

江醒立於樹下,抖了抖梨枝,正欲往廊下去,卻見清光一閃,溪午劍又攻上來,他抬了抬梨枝去擋,卻見長劍微挑,又在梨枝接下來要拐向的地方迎上,劍招輕盈流暢,劍身上舉,斬斷梨枝,細白梨花簌簌而落。

江醒微微一怔,隻見聞青輕一身青衣立於朝霧之中,發上沾了些細小的白花,抬頭望來,烏黑瞳仁瑩潤如水,水上有霧,似藏星河,她收回劍向他作了一揖,輕輕笑著,聲音軟軟,道:“殿下,請用真劍。”

江醒久久回不過神來。

“……”

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鬆軟的泥土上,情不自禁彎了下眼睛,才回過神,找到自己的聲音,說:“宋書。”

宋書遞來一把劍。

江醒拔劍出鞘,抬眼望她,道:“來。”

聞青輕向前攻去。

江醒既用劍,聞青輕當然贏不了他,但仍然認真努力地找他的破綻。江醒陪她玩了一會兒,幾局過去,聞青輕呼吸不均,額頭上滿是汗珠。

江醒很輕地笑了一下,開口說:“你進步許多,還想要什麼獎勵嗎。”

聞青輕抬頭望來,江醒收劍入鞘,接過她的溪午劍和自己的劍一起擺在院中的架子上,又道:“倘若有,但講就是,凡我有的,一應許你。”

江醒此問,未有什麼私心,隻是覺得勤勉刻苦的小孩應當得到獎勵,他幼時得不到的,都想補給聞青輕,幫她查幽州刺史府大火可以,給她功績、為她請封縣主也可以,或者她覺得零花錢不夠,他也可以直接給她田產、莊鋪、食邑。

小孩子要的東西,他總是不缺的。

聞青輕一時想不到什麼,歪頭看他,想要得到一點思路,問:“比如。”

江醒被她看得心軟,按照自己的心意一一給她舉例:“比如

金銀財帛,爵位封賞……”

聞青輕思忖片刻,抬起頭來。

江醒溫聲問道:“要什麼。”

聞青輕說:“要抱一抱。”

“……”

江醒有些錯愕,啞然半晌,問:“什麼。”

聞青輕小跑兩步上前,蹭到他懷裡。

小小的聲音被埋在衣裳裡,聽起來糯糯的,她又重複:“要殿下抱一抱。”

殿下說的這些東西固然是好,但她要來也沒有什麼用處。

聞青輕等不來他的動作,有點迷茫,抬起她,輕輕拉拉他的袖子,說:“殿下不抱我嗎。”

“……”

江醒垂首,對上她濕潤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宋書在一側坐著看他們對劍,見到這一幕,又想起姑娘剛來時太子殿下心神不寧的樣子,心覺不好,額角跳了兩下,再抬眼,望見殿下動作猶豫,卻還是將姑娘攏在懷裡,訥訥道:“唉,完了。”

長生從一堆茶果子裡抬頭,嘴角還沾著碎渣,迷茫看他:“誰完了。”

宋書看他一眼,歎一口氣。

卻說聞青輕蹭到江醒懷裡之後,江醒渾身發麻,隻短暫地抱了她一下,就頂著聞青輕不解的目光,把小姑娘拎開,讓她自己練劍,自己則回到廊下。

宋書和長生起身給他讓座,江醒讓他們都退下,兀自冷靜了許久,才從少女身上淡淡的青梅酒氣中回過神來,側撐著臉看聞青輕。

不該讓她喝酒的。江醒想。

他坐了一會兒,四肢才從剛剛麻木僵硬的狀態中緩過來,自他來了行宮,一直深思不屬,再加上病痛折磨,一直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此時陽光正暖,江醒看聞青輕練劍,看了一會兒,心中漸生出一絲睡意,輕輕闔上眼睛,朦朦朧朧進入睡夢之中。

夢裡是熟悉的青要山,蟲聲細細,春雨如絲。

他一如往常坐在書房裡看書,他常常夢到這樣的情景,一時沒有覺得不妥,隻覺安寧,按照往日的夢境,沒一會兒,聞青輕就會抱著一堆書推門進來,小小一隻,軟軟糯糯拉著他的袖子求他給她解釋文章典故。

崔君對她的學業從來嚴苛,她有不會的也不敢問崔町,隻好來問他。

江醒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到她。

幾道竹簾之內,小榻上罩著一層輕紗,紗內傳來輕輕細細的哭聲。江醒被哭得心軟,掀簾進去,還未看見什麼,榻上的人已經蹭上來,伏在他肩上,少女長發散亂,衣衫半解,眼角掛淚,小聲哭著說疼,聽來很委屈,江醒心中慌亂,偏了下頭,正對上一雙熟悉的、濕漉漉的小貓一樣可憐的漂亮眼睛。

……

真是瘋了。

江醒心跳如擂鼓,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睡著了,此時星月朗照,山霧打濕衣襟,他衣衫半濕,怔怔坐在案前,出神良久。

宋書進來。

江醒問:“輕輕呢。”

“姑娘困了,已在院中睡下,就在屋裡,

殿下找姑娘?我去喊她。”宋書道。

“不,”江醒出聲,輕輕地說,“不用喊,不用喊她。”

“明日你送她回去,”江醒闔上眼睛,“讓幸安與她同去,以後就讓幸安盯著她練劍吧,讓幸安保護好她。”

宋書應是,又問:“殿下不看著嗎。”

江醒理理衣裳起身往外走,聽見宋書的話,在原地定了一會兒,頭也沒回,說:“不了。”

“不了。”

他又怔了一會兒,攏袖踏出院門。

次日一早,宋書送聞青輕和長生回去,與他們一道的還有幸安。

聞青輕看到幸安一起回來,覺得奇怪,但沒有多說什麼。

這些時日,太子殿下似乎很忙,聞青輕有時起了興致想去找他,幸安都說殿下有事出門了,不在行宮,聞青輕隻好作罷。他在青要山上的時候,也總是很忙,聞青輕已經習慣了。

回到聞府的生活與往日沒什麼不同,唯一不一樣的,就是聞青輕花了更多時間練劍。

早春夜晚,白日剛下過一場春雨,泥土還是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花草的新鮮氣息,聞青輕練完劍,抹一把汗想進屋喝茶。

幸安一身黑衣,坐在瓦簷上,奇怪地問:“姑娘練劍為何如此刻苦呢。”

聞青輕說:“因為我想贏過殿下呀。”

她上次去過行宮,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曾經習劍略有所成,剛來京師時還有些沾沾自喜,現在不免覺得慚愧。

幸安說:“可是殿下的劍術天下第一,哪怕贏不了也沒有什麼。”連他都贏不了太子殿下啊,更何況聞青輕呢。

“天下第一就不可戰勝了嗎,”聞青輕倚著花樹,漫不經心挽了個劍花,微微抬頭,笑盈盈望著瓦簷上的黑衣少年,說,“我既學劍,自然要做天下第一的劍客。”

幸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姑娘做天下第一,那殿下做什麼呢。”

“他做被天下第一保護的人,”春風吹過,桐花細細落在她身上,聞青輕揚了揚下巴,語氣輕快,堅定道,“我會保護殿下的。”

——

一日晨起,柳迎服侍聞適穿衣,看見他絞起的眉頭,伸手輕輕撫上去,問:“夫君近日為何憂思。”

聞適歎口氣,說:“輕輕自來了京師,常常去找太子殿下。”

柳迎頷首,這件事她知道的。

又聽見聞適開口說:“輕輕……她自小是崔君與太子殿下一同養大的,她去找殿下,我無權置喙什麼,隻是輕輕畢竟長大了,隻怕他們之間……”

多了些除養恩之外的牽連。

聞適的話沒有說全,但柳迎還是聽懂了。

聞適穿好衣裳,一壁思忖江醒和聞青輕,一壁扶著柳迎坐下,下意識拿起一隻眉黛為她描眉,柳迎的目光落在鏡中,想起另一樁事,笑說:“我正有一事想要告知你,夫君記不記得前些時候宮宴,墉承王府那位小裴將軍也出席了

,宴後我問輕輕,文梁兩家幾位郎君她一個都記不住,隻說那位裴將軍很好看。”

聞適心頭微動,又聽柳迎說:“那日宮宴上,這位小裴將軍和輕輕見過的,還送了她一路。他有一位妹妹,來京這麼多天,一直簡居後院,什麼人都沒見,唯獨昨日下午來了一張請帖,請輕輕去西郊賞花,時間倉促,我尚未拿給她看。”

聞適心領神會,隻說:“讓她去吧。”

柳迎說出顧慮:“涼州千裡之遠……”

聞適說:“這個不礙事,青要山去京師又何止千裡。”

他話已至此,柳迎也不再多想,送聞適去上朝,便去了一趟聞青輕居住的小院,將請帖給她,對聞青輕說:“春天到了,多出去走走,能交個朋友也好。”

聞青輕應下。

仰賴衛尉卿侄女的這個名頭,聞青輕自從來了京師,請她赴宴的請帖從來沒有缺過,聞青輕一開始覺得新鮮,挑了幾個去,但去多了便覺得沒有什麼意思,於是一直待在府裡,現下坐在書房裡,拆開柳迎送來的請帖,上下翻了翻。

——典軍將軍府,裴鳶敬上。

“裴將軍沒有回涼州嗎。”聞青輕有些好奇,透過窗子望院子裡的幸安。

幸安隻說:“陛下令他多留一些日子,姑娘可以去,來日倘若裴將軍真回了涼州,他妹妹也是不回的。”

聞青輕問:“為什麼。”

幸安言語模糊,說:“聽說陛下想讓裴小娘子與宮中結親。”

聞青輕睜大眼睛,有些錯愕:“和誰。”

沒等幸安回答,她巴巴追問:“和殿下嗎。”

幸安想了想,並不確定,遲疑著點了點頭,說:“有可能。”

“……”

幸安說完,就見穿得厚厚的雪團子軟趴趴倒在小案上,像被放氣了一樣迅速癟下去,整個人伏在案上,喪喪問:“殿下一定要娶妻嗎。”他就不能不做陛下的兒子,隻做她的師兄嗎。

令霜聽著想笑,在一側答:“姑娘也要嫁人呀。”

“我不會的。”聞青輕小聲反駁。

令霜說:“孩子話。”

聞青輕沒再說話了。

——

早春清寒,聞青輕和令霜一起坐在馬車裡,她對這個裴鳶有些在意,因而格外期待見到她。

裴小娘子約她去西郊看花,馬車一路出了城門,行至郊野,到目的地時,聞青輕剛下馬車,春風微涼,雨絲如細線般落在冪籬上。

聞青輕微微抬手,晶瑩的雨露掛在手指上,涼涼的。她喜歡這樣的氣候,頓覺舒展暢懷。

聞青輕一偏頭,卻見一緋衣少女撐傘立於山亭外,眉彎如月,雙瞳剪水,臉色蒼白,唇上一點紅,少女望見馬車,抬眼含笑望來,容色瑰麗,竟如山鬼一般。

“裴小娘子。”聞青輕道。

裴鳶上前來,親近喊道:“聞姐姐叫我阿鳶就好。”

聞青輕喊:“阿鳶。”

看著裴鳶,心中生出幾絲熟悉感,在記憶裡翻了翻,卻想不出什麼時候見過她,正走神,裴鳶已挽著她的手往山亭中去。

山亭四面罩著潔白的帷幕,裡面點了炭盆,亭中有小案,上面擺著果子糕點。

聞青輕掀開帷幕進去,忽而聞到一陣清苦的藥味,再回頭看裴鳶,隻見她臉色蒼白,病體虛弱。

看來裴將軍的妹妹身體也不好,聞青輕心中想著,與裴鳶一同走進山亭,二人於案前對坐。

聞青輕下意識問:“阿鳶身子也不好嗎。”

“幼時四處流落,落下了病根,”裴鳶給她倒了一杯茶,眼眸望來,始終帶著歡愉的笑意,輕快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本來是不好的,我昔日路過並州時,幸蒙一位郎中搭救,身體已經好了許多,現在隻要吃藥養著就好,沒有性命之虞。”

“郎中?”因為江醒的病,聞青輕對這種詞彙總是很敏感。

裴鳶茫然一瞬,點點頭,同她介紹說:“是位在民間很有名氣的江湖遊醫,姓許,名兼,字容之。”

聞青輕暗暗記下這個名字,打算閒時去找宋書問問。

裴鳶遞來一碟桂花糕,聞青輕看見碟子裡方方正正的小糕點,說:“這個時候還有桂花嗎。”

“聞姐姐來,總是有的。”裴鳶說著,拈起一塊桂花糕,伸手喂到她唇邊。

聞青輕怔了一怔,對上裴鳶含著春水一樣溫柔漂亮的眼睛,下意識咬了一小口,桂花糕軟軟的,一抿就化。

聞青輕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裴鳶捧著臉看她,眼眸清亮:“許是吧,我一見到聞姐姐,就很喜歡的。”

她的喜歡來得不明不白,又這樣赤忱熱烈,聞青輕雖不明緣由,也不討厭,給她倒了一杯花茶,把盞輕輕碰了下她的茶杯,眉眼彎彎,笑道:“人生百年,浮生一夢而已,如此隻當夢裡見過,今日正是重逢。”

“……”裴鳶聽她的話,稍晃了下神,也舉杯,道,“敬重逢。”

二人一同飲完一盞花茶,裴鳶好似很開心,讓女使掀開一側帷幕。

自亭中往外望去,眼前正是青山綠水。

河岸兩側栽滿梨花樹,春雨淅瀝,梨花簌簌而落,聞青輕與裴鳶一同坐在亭中,擊缶敲鼓,賞景飲茶,不覺時間流逝。

沒一會兒,春雨漸漸稀疏,聞青輕起身,行至亭邊,伸出手去,一掀帷幕,卻見一匹千裡馬自遠及近。

微朦春雨細細灑落,少年將軍一身黑衣,打雨中策馬而來。他沒有撐傘,清瑩的雨點順著少年的側臉滑下,衣衫半濕,依稀可以辨清其細窄的腰身。

“籲——”馬兒前蹄揚起。

“裴將軍。”聞青輕出聲。

“聞姑娘,”裴時野握著韁繩的手沒來由地攥緊,對著聞青輕笑道,“下著雨,聞姑娘怎麼不在亭子裡坐著。”

裴鳶掀開帷幕出來,對著裴時野道:“我們正想等雨停了,去溪邊烤魚吃。”

裴時野頷首,示

意知道了。

“哥哥,快進來吧。”

幾人一同進入亭子。

裴鳶將少年的鶴氅解下,攏在火上烤,裴時野坐在火堆前烤了會兒火,讓裴鳶注意身子,不要下水,又對聞青輕說現在雨大,先不要出去,如是叮囑了好一會兒,望了眼天色,說:“我有要事,先行一步,待會兒來接你們。”

“知道了,哥哥去吧。”裴鳶道。

裴時野點點頭,出了亭子翻身上馬而去,聞青輕遙望他的背影,覺得瀟灑,心想等自己回去了也要買一匹馬,她正走神,裴鳶驚呼一聲,將火堆上攏著的氅衣抱在懷裡,說:“衣裳忘記還給哥哥了。”

“雨天寒冷,這可怎麼辦。”裴鳶抿了抿唇,有些懊惱。

聞青輕四下望望,見少年將軍的身影漸漸模糊,逐漸消失在春雨之中,亭子內外侍奉的都是女使,無人會騎馬。

聞青輕對上裴鳶清澈的目光,一種使命感油然而生,她從枕席上爬起來,道:“我騎馬追上他就是。”

裴鳶懵懵的,問:“可以嗎。”

聞青輕點頭:“當然可以呀,他沒有走遠,不消一盞茶就能追上,阿鳶且等我回來吧。”

裴鳶這才放心,將氅衣遞給她,說:“多謝聞姐姐。”

“姑娘。”

令霜給她遞傘。

聞青輕試了試雨水,春雨稀薄,說是雨,其實更像霧,淋在身上也沒什麼大不了,於是道:“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沒有撐傘,從馬車中挑出一匹黑馬,聞青輕抱著深黑的鶴氅,翻身上馬,輕輕一扯韁繩,“駕——”

馬兒疾馳起來,梨樹河水紛紛後退,雨水打濕衣襟,聞青輕跑馬於原野之上,隻覺得天地廣闊,心情不由得舒暢了一些,萬事萬物好似都在倒退,隻聽見春雨打在樹枝上發出的細微響音。

隻半晌的工夫,聞青輕就追上了裴時野。

“聞……聞姑娘。”裴時野握著韁繩,訥訥喊她的名字,聞青輕坐在馬上,將氅衣遞給他,偏頭望來,笑說,“裴將軍,雨中跑馬,不覺寒冷嗎。”

“……”

裴時野指節搭在韁繩上,微微蜷了蜷,少女歪頭,似是不解,裴時野連忙將氅衣接過來。

他想說點什麼,聞青輕卻已回頭,往前往去,他們此時正停在行宮面前,他此來西郊也是想見太子殿下,聞青輕算是跟著他到了目的地了。

裴時野見她茫然,正想跟她說這是何處,卻見聞青輕眸中的光亮暗淡下去,看來十分慌張沮喪,她抬手理了理頭發,又低頭擰擰袖上的水漬,扭頭問他:“裴將軍看我,此時尚狼狽否。”

裴時野看著她。

聞青輕一路淋雨跑馬而來,長發鬆散,細雨沾濕了衣裳,她跑得快,小臉紅紅的,唇上有水漬,望著嬌豔漂亮。

他微微垂下目光,道:“尚可。”

聞青輕有點不相信他,早知裴時野要來行宮,她就不來了,若讓殿下知道她雨中跑馬把自己弄

得濕濕的,他會把她丟掉的吧。

聞青輕深深歎了一口氣,正在糾結現在掉頭回去、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可能性。

行宮的門已經被推開,宋書從裡面走出來,對著裴時野笑吟吟行了一禮,說:“裴將軍,殿下在此恭候多時了。”

聞青輕討好地看向宋書,說:“宋郎君……”

宋書也對她作了一揖,道:“殿下也請聞姑娘進去。”

聞青輕與裴時野一同進去,穿過幾道院門,在一處回廊停下,宋書先進去通稟。

宋書推開書房的門,穿過幾道竹簾才找到江醒。

他今日又換回了鮮紅的錦衣,長發未束,病弱清瘦站在書櫥前,手拿一副長卷展開,對著油燈細細端詳。

宋書上前,說:“裴將軍與姑娘都在門口,要讓他們進來嗎。”

“讓裴時野進來。”江醒道。

“至於輕輕,”江醒將長卷擺在案上展開,指節蜷起,細微地咳嗽兩聲,隨口說,“先讓人把她整理乾淨,不必讓她來,她現在應當害怕見到我。”

宋書想起他這段日子心神不寧的樣子,又回想起宜嬪的話,他抿了下唇,試探著說:“衛尉卿與柳夫人似乎很屬意裴將軍。”

“嗯。”

宋書說:“裴將軍自來京師之前,就多方探查過姑娘的消息,他們從前或有淵源,他喜歡姑娘。”

“我知道。”

宋書又說:“如果姑娘喜歡,崔君也不會不同意。”

“……”

宋書抬頭看他:“殿下同意嗎。”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隻有細雨擊打窗牖傳出的細微聲響。

江醒沒有回答,隻是問:“宋書,你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嗎。”

“……”宋書微微睜大了眼睛,“殿下貴為儲君,得天之佑,自然能長命百歲啊。”

江醒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飄搖的燭燈上,輕輕說:“她若喜歡,我同意的。”!